“安德的游戏”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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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战斗学校的第一天(1)

“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竟让他把一个孩子搞断了一条胳膊,下手真够狠的。”

“那是个意外。”

“真的吗?可我已经在报告里把你夸了一通。”

“效果不错,这下子那个受伤的小杂种变成了英雄,很多孩子得到了教训。我本以为他当时会找教官处理的。”

“找教官?我还以为你最看重他这一点呢:有本事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如果他在太空中被敌人的舰队包围,喊破嗓子也没人帮他。”

“谁能想到那个小混蛋会从座位上飞出去?谁能想到他会撞在舱壁上?”

“这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军人愚蠢无能的另一个范例罢了。要是你还有点头脑的话,就该去干点真正的事业,比如推销人寿保险什么的。”

“你也一样,大天才。”

“面对现实吧,你我只是二流人才,手里却掌握着人类的命运。权力的滋味真妙,是吧?还有个好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就大家死光光,没人能活着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咱们还是不要失败的好。”

“全看安德的了。如果他完了,应付不了,下一个是谁?我们还能找谁?”

“我会列个名单。”

“列名单的同时,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失去安德。”

“我跟你说过,不能打破他的孤立状态。一定不能让他产生有人会帮助他脱离困境的想法。一旦产生依赖别人的念头,他就完了。”

“你是对的。如果让他觉得自己有朋友,那就糟了。”

“朋友倒可以有,绝不能有的是时时惦记父母。”

安德来到宿舍的时候,别的孩子已经选好了他们的铺位。他站在门口,找到唯一剩下的那张床。天花板很低,安德伸手就能够着。这是一间为小孩设计的房子,下铺紧挨地面。其他孩子偷偷打量着他。当然,只有紧靠门边的下铺是空着的。有一会儿工夫,安德认为忍气吞声等于邀请别人进一步欺负自己,可他又不能强占另一个人的铺位。

所以他咧开嘴笑了。“嗨,谢谢。”他说,一点儿也没有嘲讽的语气。他说得很自然,好像他们留给他的是最好的铺位一样。“我本来以为得求别人才能得到靠门口的下铺呢。”

他坐下来,看了看床尾那个开着的柜子,柜门后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把手放在床头的识别器上,念两遍你的姓名。

安德找到了识别器,那是一个不透明的塑料显示屏。他把左手放在上面说:“安德·维京,安德·维京。”

识别器的屏幕闪了一会儿绿光。安德把柜子关上,再试着打开,却没有成功,他把手放在识别器上说:“安德。”柜门自动弹开了。其他三个柜子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控制的。

其中一个柜子里躺着四件连衣制服,颜色和安德身上穿的一样,还有一件白色的。另一个柜子里装着一台小型电子书桌,和学校里用的一模一样,看来在这里也要学习书本知识。

真正的好东西放在最大的柜子里。初看像一件太空服,配有头盔手套,似乎可以完全密封。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太空服,也不是密封的,不过仍然可以有效地包裹全身,衣服里还衬着厚厚的垫子,显得有点僵硬。

衣服上还配有一支枪,末端是由透明的固体玻璃制成,看上去像是激光枪。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把致命武器交给小孩子。

“不是激光枪。”一个人说。安德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人正在说话,年纪不大,态度友善。“但是它的光束非常细,聚焦性能极好。瞄准一百米以外的墙,落在墙上的光束周长只有三英寸。”

“干什么用的?”安德问。

“模拟战斗训练时用的。还有别的人把柜子打开了吗?”那个人四周望望,“我的意思是,你们按指示完成掌纹和声音识别了吗?不这么做是打不开柜子的。你们在战斗学校学习的头一年里,这间屋子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铺位住下来。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让你们自己选出一个领头的队长,让他睡在门边的下铺上。不过显然这个铺位已经有人住了,识别器又不能重新编码。你们好好想想要选谁。七分钟后吃饭,沿着地板上的灯光标志走。你们的灯光标号是红黄黄。无论什么时候,拨给你们的路线都会以红黄黄为标志——三个亮点排在一起——只要沿着灯光的指示前进就行了。你们的颜色是什么,孩子们?”

“红黄黄。”

“很好。我的名字叫戴普。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是你们的妈妈。”

孩子们哄笑起来。

“想笑就笑吧。不过要记住,如果你们在学校里迷了路——这是很有可能的——别随便打开门,有的门是通向太空的。”又是一阵笑声,“你们只要告诉别人你们的妈妈是戴普,他们就会来找我。或者说出你们的颜色代码,他们会用灯光给你们指出一条回家的路。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人家付薪水给我就是要我善待你们,这样的人学校里只有我一个。记住这一点。但是请别把我想得太好了,谁要是胆敢凑过来亲我一下,我就打烂他的脸。明白吗?”

他们又笑了。戴普现在有了一屋子的朋友,惊吓中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收服。

“哪儿是下,谁来告诉我?”

他们一齐指向下方。

“很好,但是这个方向是指向外面的。战斗学校不停地自转,所以你们感觉的‘下方’实际上是离心力的方向。这里的地板也朝这个方向弯曲。如果你们沿着一个方向走上足够长的距离,就会返回出发点。不过请别这么做,因为这个方向是教官居住区,那个方向住着高年级学员。他们不喜欢新兵闯进他们的地盘。你们可能会被连推带打地赶出来。事实上,你们肯定会被人家推搡一番。真要出了这种事,不要找我哭鼻子,明白吗?这里是战斗学校,不是幼儿园。”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孩子问,他睡在安德附近的上铺,是个黑人,年龄相当小。

“如果你们不想被别人推搡,就自己先想想该怎么做。但是我警告你们——谋杀和故意伤害都是严重的罪行。我知道在你们上来的路上差点儿出了人命,有个孩子的胳膊被打折了。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有人就会被打入冷宫,明白吗?”

“打入冷宫是什么意思?”那个手臂上裹着夹板的孩子脱口问道。

“打入冷宫,就是送回地球,赶出战斗学校。”

没有人看安德。

“所以,孩子们,如果你们中间有谁想制造麻烦,至少干机灵点儿,懂吗?”

戴普走了,还是没有人望安德一眼。

安德感到恐惧在心底隐隐升起。那个摔断胳膊的孩子,安德并不觉得对不起他。他是史蒂生的翻版。像史蒂生一样,他已经拉拢了一帮人,一小群个头比较大的孩子。他们在房间另一头有说有笑,每过一阵就有一个人扭过头来盯安德一眼。

安德满脑子都是回家的念头。这里发生的一切和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现在没有了监视器,又成了安德一个面对一个团伙,这次他们还和安德住在同一个房间。简直和跟彼得相处一样,却没有华伦蒂在旁边照顾了。

恐惧感一直伴随着他,在餐厅吃饭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其他孩子都在一起谈论——墙上的积分榜、饭菜、高年级学员等等。安德只能孤独地看着他们。

积分榜上有战队的排名、胜负记录,还有最新积分。有些高年级学员显然在拿最近一场比赛打赌。有两支队伍——蝎狮战队和蝰蛇战队没有最新的分数,显示成绩的方格在不停闪动。安德认为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比赛。

他注意到高年级学员分成许多群体,身上的制服各不相同。有些身着不同制服的人坐在一块儿聊天,但是一般说来,每个群体各有自己的地盘。新兵们——他们这个小队和两三个由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组成的小队——穿着不起眼的蓝色制服,而属于不同战队的高年级学员穿的制服却华丽得多。安德试着猜测哪种制服对应哪支战队,天蝎战队和蜘蛛战队很容易识别出来,火焰战队和潮水战队也不难分辨。

一个高年级学员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比安德大得多,看上去有十二三岁,正开始发育成一个男人。

“嗨。”他说。

“嗨。”安德说。

“我叫米克。”

“安德。”

“这是个名字吗?”

“从小我姐姐就这么叫我。”

“这个名字在这儿倒不错,安德——终结者,嘿嘿。安德,你是你们队里的害虫吗?”

安德耸耸肩。

“我看见了,吃饭的时候没人搭理你。每个小队里都有这么一位没人搭理的孩子。有时候我觉得这种事是教官们故意弄出来的。教官们待人可不怎么样,你会知道的。”

“噢。”

“这么说,你们队里的害虫就是你啰?”

“我想是吧。”

“喂,知道吗,用不着为这种事儿哭鼻子。”他把自己的圈饼递给安德,叉走安德的布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长得壮壮的。”米克埋头大嚼布丁。

“那你呢?”安德问。

“我?我什么都不是。我是空调房里的一个臭屁,持久不散,可大部分时间里没人觉察到。”

安德勉强笑了笑。

“呵呵,有意思吧。这不是说笑话,我在这儿已经没地方去了。年龄越来越大,他们很快就会把我送到另一所学校去。肯定不是战术学校。你看,我从来没当过头儿,只有当过头儿的人才有希望进战术学校。”

“怎么才能当头儿?”

“喂,我要是知道,还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吗?你看看,在这里有多少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

不太多……安德心想,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只有几个。我不是唯一一个处于半开除状态的家伙,这样的还有几个。其他的家伙——他们都成了指挥官,和我一起进校的那批人现在都指挥着自己的战队,除了我。”

安德点点头。

“听着,小家伙,我是在指点你。多交朋友才能当头儿,必要时得拍拍别人的马屁,但如果别的家伙敢小瞧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安德又点点头。

“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新来的都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别人一敲你,你就碎了。看着我,等你落到我这个地步的时候,别忘了有人提醒过你,这可是最后一次有人好心帮你。”

“那你为什么帮我?”安德问。

“你以为你是谁,快嘴的家伙?闭上嘴,吃饭。”

安德闭上嘴继续吃饭。他不喜欢米克。他心里清楚,自己决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也许教官们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安德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不会成为队里的害虫,安德想,离开华伦蒂和父母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开除我。

叉起食物送到嘴边时,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家人正环绕在自己身边,就像以前那样。他知道往哪个方向转头可以看见妈妈叮嘱华伦蒂吃饭的时候不要咂嘴。他知道爸爸会坐在哪儿,一边浏览桌面显示的新闻,一边时不时插上一句,表示他也加入了餐桌上的谈话。彼得会假装从鼻眼儿里抠出一粒碎豌豆——有时候,就连彼得也挺有意思。

不该这时候想起他们,喉咙里一阵哽咽,安德强压下去。泪水涌进他的眼睛,连盘子都看不清了。

他不能哭,在这里他得不到同情,戴普并不真的是妈妈。任何软弱的表现都会告诉他的敌人,这个孩子是可以击倒的。和以前彼得欺负他时一样,安德开始在心里用乘2的方法数数:1、2、4、8、16、32、64,继续,直到他能算出的最大数值:128、256、512、1024、2048、4096、8192、16384、32768、65536、131072、262144,算到67108864乘2的时候他拿不准了。是不是漏掉了一位数?他算出来的数应该是六千万、六百万,还是六亿?他试着再往下乘,结果没算明白。应该是1342什么什么,134216几几,还是134217728?忘了,再来一遍吧。安德继续算着,直到算出他能得到的最大一个数。痛苦消失了,泪水止住了,他不会再哭了。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他听到房间里几个孩子啜泣着念叨他们的妈妈爸爸、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嘴里默念着华伦蒂的名字,还能听见她的笑声从楼下的客厅里传过来,似乎近在咫尺。他能看见妈妈经过他的房间时推开门察看状况的样子。他能听见爸爸边看电视边笑的声音。一切如此清晰,但是这些永远也不会重现了。等我再次看到他们时,我肯定已经长大了。获准离校最早也得十二岁。我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为什么这么傻?去学校上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天天面对史蒂生也没关系。还有彼得,他是个傻瓜。安德不怕他。

我想回家,他小声说。

这种声音和彼得折磨他时他发出的呻吟声一样,细不可闻,或许他根本没有叫出声来。

尽管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到被单上,他还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抽噎,不让床铺有丝毫摇动,尽力让别人完全听不见他发出的细微声音。但痛苦是如此真切,泪水堵塞了他的喉咙,流淌在他脸上,他的胸中一片炽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戴普走进房间,在床铺间走来走去,轻轻拍着每一个孩子。他走到的地方哭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响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点温柔的触摸已经足以让一些强忍泪水的孩子哭出声来。但是安德没有这样,戴普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啜泣,面颊已被抹干。以前彼得欺负他,而他又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帮他隐瞒了真相。为了这个我得谢谢你,彼得。谢谢你,为了这双干涩的眼睛和无声的啜泣。是你教会了我隐藏自己的情感,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