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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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活从此被颠覆(10)

正有点小兴奋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同事小范过来,疾声叫住:“小范,你哥哥不是开了个小塑胶厂么,他们请了会计吗?”小范回答,厂太小,不会请一个坐班的会计,郑芸一喜:“能不能让我去做啊兼职啊?”小范马上打电话问,那边回复说,正好要请人,但报酬不高,只有一千二一个月,因为业务量比较小。

此时的郑芸哪里还会嫌钱少,一口应承下来,想到今天好事成双,算有收获,心情灿烂着哼起小曲来,这才哼了两句,手机响了,是会超,一会说妈在医院,一会又说回家了,再问,却又在那头支支吾吾。郑芸右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心里揣揣不安起来。

到晚上,会超小心翼翼地把郑芸带进房间,告之,刘心美自己感觉不太舒服,下午去医院看了,医生跟周建设一说,周建设慌了神,又打电话把会超叫去了。

“宫颈癌?!”郑芸大吃一惊。

“嘘!”会超使劲摆手,郑芸白了他一眼,门关得严实,自己声音又不大,难道还能让婆婆听见。

“要马上住院,进行子宫全切。”会超的话激得郑芸立马跳了起来:“要准备多少钱?”

“社保可以报一点,但自费部分,可能也要两万。”会超盯着郑芸的脸,察言观色,声音压得很低:“住院先交一万,手术前交两万,然后再看结算情况。”

郑芸又差点跳起来:“我们哪里还有钱?”

会超默然,家里的房子刚刚还清贷款,才喘口气,家里人多负担重,也没有结余的存款,手头吃紧,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他迟疑了一下,说:“要不,把你的首饰当掉?”

看见郑芸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会超再也开不了口。那些黄金首饰是她的陪嫁,结婚的时候,会超不但没买个钻戒,就连个白金指环都没买给郑芸,现在为了给母亲治病,要她当掉首饰,无需郑芸抗议,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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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午餐时间了,郑芸接到母亲的电话,叫她中午过去吃饭。好在母亲家离单位不远,十分钟路程,郑芸一路走一路狐疑,母亲知道睡眠不好的她有午休的习惯,一般中午没事不会叫她去吃饭,因为吃完饭一说话整个中午就过去了,到下午郑芸就犯晕。

直到上电梯的时候,郑芸还有些担心,叫吃饭只是个由头,有事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进了屋,很平常,吃饭时,母亲连着瞥了郑芸几眼,忽然问:“你这段时间,怎么都不收拾自己了?”郑芸说,忙呢。母亲便问:“忙什么呢?”郑芸回答:“工作忙,牛牛作治疗要接送,会超老是赶不上趟,靠他不如靠自己。”

“他的工作要紧,那你老是请假,你就不要前途了?”父亲的话含着不满,也带着压力。

郑芸说:“那也没办法,他每个月工资比我多一千,请假又比我扣得多,只能保那头。”

母亲默然片刻,慢悠悠地剥开了真相:“你到陈轩涛珠宝店去了?”

郑芸一下子哑了。她和轩涛是发小,母亲和轩涛妈贾姨也是发小,轩涛不是读书的材料,早早地就辍学经商,如今已经是同伴中间的大老板了,涉足几个行当,开了几家商铺。她当首饰之所以想到轩涛,是因为考虑熟人靠得住,而轩涛的收购价确实也高过其他所有金店。本以为这事做得完美,恰恰没叮嘱轩涛一句,别告诉他妈,结果,出状况了。

放下筷子,郑芸也懒得遮掩,索性把事情兜底抖了个干净。

“啥?他俩老住你家这几年,一分钱没给,都是你们负担的?!”母亲一听就跳脚了:“这牛牛治病也没钱补贴?他妈住院要你当首饰?!”一急,手指头就忍不住戳上了郑芸的额头:“你也有这么蠢啊!真的当首饰啊!”

“你咋不问问我呢?我还是不是你妈?!你还瞒着我,防贼一样!你的那些首饰,都是我给你陪嫁的!”母亲越说越气:“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可好,他们都来吃你了!”

郑芸一声不吭。父亲摇摇头,起身收拾碗筷,到厨房去了。

“你看电视没,电视上都说了,凤凰男嫁不得,当初要你不要找他!”母亲怒气冲冲地说:“他想过一点你的感受没有?凭什么,这钱就得你出?凭什么,这孩子就得你请假接送?凭什么,做牺牲的事就得你来?!”

“我就说,你怎么那么舍不得,一年到头,衣服不买几件,人家漫天旅游,你就坐家里,还哄我说,存钱还房贷,除了买了个二手车,我没看见你还哪里用钱了,我就嘀咕,你这钱都到哪去了?!保不成,都倒贴了,你可真能啊,瞒你妈你爸跟铁桶似的!”母亲数落了十来分钟,一屁股坐下来喝茶,气鼓鼓地消停了。瞥一眼郑芸,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估摸着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主意,不禁又火起:“你总是这样,死不吭气,阳奉阴违,吃亏吃死你!”

郑芸默然道:“我还能怎样?叫他妈不动手术?”

这下轮到母亲哑了,呛住了半天没话,过了许久,才说:“我从轩涛那里把首饰赎回来了,你就当给我了,以后有钱了再来赎。”

郑芸看着母亲,从喉咙里恩一声。

刘心美住院了,牛牛的治疗也不能落下,眼看着会超的党委秘书已经进入了提拔副处的关键节点,郑芸不得不力保丈夫的工作表现。一家人都陷入了忙乱中,每天早晨七点多,郑芸和公公带着牛牛去儿童医院,下午一点郑芸赶去上班,公公则带着牛牛在家或者去肿瘤医院陪婆婆,晚上郑芸五点再去接回家。

艰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而郑芸唯一的休息时间是在牛牛上个训课的时候。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治疗师教儿子,有时候,她的眼睛在,心不在,有时候,她心不在眼睛也不在。她只觉得自己身心沉重地疲惫,在现实中身不由己,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由着命运推着走,却丝毫也感觉不到轻松。

“牛牛妈妈……”朱老师叫了几声,郑芸才缓过神来。

朱老师微笑道:“你很累的样子。”

郑芸笑笑。

朱老师问:“你是全职妈妈吗?”

“不是,我要上班的,这段时间是奶奶住院了,所以我才请假来陪。”郑芸解释。

“是啊,我看以前都是奶奶来的。”朱老师问了问奶奶的情况,又说:“带这样的孩子很辛苦,还要上班就更累了……”她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芸看着她,试探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我没什么的……”话是这么说,心里又难免忐忑起来。

朱老师犹豫着,说:“我看奶奶带着挺好,如果以后还是奶奶带着听课,你不用现在这么累的话,是不是可以晚上自己也在家里上个训课?”郑芸吃了一惊,慌忙说:“我们是护士长家的亲戚……是谁要替名额吗?”

“不是要劝退呢,你误会了。”朱老师赶紧说:“是这样的,牛牛在我们这里是程度很高的孩子,康复希望很大,但是我们现在这样按部就班的课程安排,对他来说,强化程度不够,我个人认为,可以提高强度,所以,我建议你们家长,有时间和精力,要学习一下,争取配合我们的教程,每天晚上在家里也给他上个训课,这样他的进步会很明显。”

“我们这的孩子上课,如果是老人,多数都是两个人陪课,年轻点的父母,基本上只来一个人,你们家挺好,你来陪课,爷爷也来了。”朱老师收拾着东西,感叹:“带这样的孩子,对精力、体力和经济都是极大的考验,能坚持下来的都很不容易。”

“我生他时候手术麻醉没弄好,腰椎受了伤,孩子多动,我一个人制不住,主要是怕他跑丢……爷爷呢,他们家三代单传,也是看得重。”郑芸说着,难免想到钱:“什么都好说,就经济这个问题不好解决。我们两口子九千多一个月,还不晓得撑不撑得住。”

朱老师低头想了想,提醒道:“你可能要支出一半给牛牛,如果定好了要去青岛以琳,建议你做个八万左右的预算哦。”

八万?郑芸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朱老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朱老师眼见她神色,便转了个话题:“我看过牛牛的家长资料,知道你们是高知家庭,还问过奶奶,说以前是当小学老师的,其实这样的家庭很适合孩子康复配合训练,早先就有打算叫你们全力配合,想着你们上了还不到十天的课,准备看看再说,我们有想法还要你们家长也赞成才行……”朱老师笑了一下,郑芸却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难道孩子真的是选择了这样的家庭来的么,上天觉得你们会照顾好这样的孩子,才把他给你们……

“牛牛妈妈,你上班累不?”朱老师问。

哪里会不累,郑芸想说,临出口又变成了,还好。

“哦,”朱老师貌似也松了口气:“等过了这段时间,奶奶恢复好了,能来陪上课了,她每天回去把课程内容告诉你,我把教案复印了给你,你自己在家晚上补一堂课,给牛牛强化。所以,”朱老师和蔼地说:“牛牛妈妈要认真看我上个训课,掌握好方法,有什么不懂的就问。”

郑芸用力地点点头,知道自己肩头的压力又添了一道。她的确很累,但只要不垮,就可以继续往上面压,一直压,直到压不动。

从这天起,郑芸超乎寻常地认真了,她带了个笔记本,把每天上课的内容都记下,课间休息,公公给牛牛喝水吃东西,她则抽空考虑制定回家给牛牛强化的内容,时间是这么宝贵,她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朱老师的个训课看似很简单,却单调乏味得很。半个小时的课程,真真看下来,可把郑芸急得不行,可朱老师就是不温不火,慢慢的,轻柔的。朱老师说这个月的内容都是训练眼神集中、大声说话、知道应答。听上去很不可思议,这是正常孩子早就能够灵活运用技能,甚至是本能,可是搁这儿却需要训练,而且是举一反三,甚至是需要重复万千次的训练。

牛牛坐在小课桌后面,朱老师将他的双手轻轻扣着,像小学生那样坐好,然后喊“牛牛。”牛牛脑袋扭来扭去,不合作,朱老师说:“牛牛看我。”牛牛当然是不听指挥的,几个回合之后,不但脑袋不听话,屁股也坐不住了。于是朱老师拿出薯片筒来,轻轻晃动,薯片在里面发出奚梭的响动,一下就集中了牛牛的吸引力。朱老师把薯片拿一片出来,放在盒盖上,一手依旧扣住牛牛的双手,另一只手端着盒盖,在牛牛鼻子底下晃动一下,看着牛牛的眼光盯住了薯片,然后就这样牵引着他的目光,一直把薯片移到自己鼻梁上、两眼中间,面带笑意地望着牛牛:“就是这样,看着朱老师的眼睛哦。”

牛牛的眼睛看着朱老师,迸发出对薯片的向往,几秒钟之后,朱老师放下薯片,拈起一小块放进了牛牛嘴巴里,牛牛咯吱咯吱吃得很香甜,但显然没有过瘾,伸手要来抓,朱老师按住他的手,轻声说:“要看朱老师的眼睛才有吃哦。”她再一次拿起一小块薯片,竖立到自己两眼之间,发出指令:“看朱老师。”这一次,牛牛看过来了,朱老师笑着把薯片递过去:“这就对了,就是这样的。”然后,转头对郑芸说:“强化逐步进行,先用薯片等进行诱惑教导,然后是去掉薯片刺激物,只用手指着两眼之间,最后是不用刺激物和手,只用语言指令,他能听从并遵守,就是很好了,这就可以进行下阶段训练。”

“下阶段?”郑芸纳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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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阶段,就是要训练他,只要你说话,不需要发出‘看我’的指令,他都会下意识地看你的眼睛,然后再泛化,要做到不论是谁跟他说话,他都能第一时间看对方的眼睛,这才算训练达标。”

这是牛牛的第五次课,之前他的对视要靠老师扳着脸,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完成,如今算进步快的,不能想见,那些程度低的孩子,就这样一个眼神对视,要重复多少个回合。郑芸终于明白,这条路为何要称之为漫长了……这才刚刚开始,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开始。

“来,牛牛。”朱老师已经拉开了限制牛牛活动的课桌,招呼牛牛过来。牛牛哪里肯听,一下就跑到了柜子前,想伸手拿里面的玩具。朱老师起身,拿出小汽车,牛牛就要抓,朱老师一下抬高了手,喊道:“牛牛。”

牛牛不吭声,只伸手要抓汽车。

朱老师的手就是不放下来,继续喊:“牛牛。”

牛牛抓住了朱老师的衣服,往下拉。

朱老师蹲下来,把小汽车放在自己脸侧,另一只手,却将牛牛顶开。牛牛看到了朱老师的眼睛,但是目光很迟疑,也很漂移,有些些的胆怯。

“想不想玩啊?”朱老师问,然后加重了语气说:“想!”

牛牛并没有听,想是没有理解朱老师的意思,除了徒劳地拨弄朱老师阻拦的手臂,别无他法。

朱老师重复地问道:“想不想玩啊?”隔一会儿,自己大声回答:“想!”

牛牛无动于衷。

朱老师继续重复,一大一小僵持着。

终于,在第五次重复之后,朱老师问话结束,牛牛蚊子哼哼般地答:“想……”

“对了,真好。”朱老师马上把小汽车递过去,回头跟郑芸说:“不要轻易满足他,你们不要去揣摩他的意思,就替他完成某件事,而要他说出来,自己付出努力。”

牛牛摆弄着小汽车,也不过一分钟,朱老师不动声色地把小汽车拿走了,坐在凳子上,喊:“牛牛。”

牛牛有些茫然地看看朱老师,又开始东张西望。

朱老师把牛牛拉过来,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慢慢地说:“牛牛,朱老师喊你的名字,你就要答应,像这样:牛牛……”朱老师马上提高了声音:“诶!”

侧身,拿起了薯片:“牛牛。”牛牛不应。朱老师再次把薯片举到牛牛跟前,然后喊:“牛牛。”牛牛看着薯片,瞬间移开眼神。朱老师又用薯片把他的眼神吸引过来,复喊一声牛牛,自己应着,薯片放进自己嘴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香味从朱老师嘴巴里透出来,眼巴巴望着的薯片被朱老师吃了,牛牛瘪瘪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