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谍妃(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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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身染瘟疫

翻过落云山,一路向北,便是夜都。

进山前,清幽与凤绝换作骑马。行到山脚,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山间每当下雨时总是最美,风儿搅着雨丝,轻纱薄绸般的雾气,悠悠升腾,绕着青山碧水,像是一条条白绸,虚幻缥缈。

凤绝纵马在前,回首瞧见清幽乌发湿透,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落下,单薄的身子正在风中瑟瑟发抖。他从马上包袱中取出毡垫,抛给清幽。

清幽接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今日凤绝完全不同以往。

骑马比马车快多了,抵达离山脚最近的小城镇时,已将入夜。

雨停了,空气里处处飘荡着雨后清新味,令人心情舒爽。

小镇的名字很美,叫做夜西镇,四周皆是白墙黑瓦,旧式的木楼泛着黑,楼前挂着一盏盏灯笼,每一盏灯笼都好似明亮的眼睛。镇虽不大,人却很多,到了晚间,夜市开张,人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

凤绝缓缓走在街上,清幽默默跟在凤绝身旁。凤绝身形高俊,面容绝美,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叹,许多人看得移不开视线,清幽身旁渐渐拥堵。

突然,一名身量高挑、满头青丝梳成无数小辫子的女子跑上前,猛地将清幽挤开,捧起手中丝绣腰带,奉至凤绝面前。那高挑女子满面通红,仿佛一朵合欢花绽放。

清幽曾听说,给自己心上人奉上腰带是凤秦国女子求爱的风俗,常听人道凤秦国女子豪放,果然不假。

凤绝剑眉微蹙,俊颜闪过一丝恼意,无奈不好发作。此时清幽已被人潮推挤至街对面。他隔着人海望向清幽,只见她静静站在人群中,身后是老旧木屋半开的窗子,雨虽停了,可屋檐上时不时还会落下雨滴,“嗒”的一下,落至她雪白的脖颈里,一路滑下去。他望着,神思渐渐飘远。

刚才的高挑女子见凤绝不肯接腰带,只得怏怏离去,马上又有一名甜美女子迎上来,羞涩地奉上腰带,声音跟蜜糖似的,“公子,请你收下,好吗?”

清幽好笑地望着凤绝。

凤绝瞧见清幽戏谑的笑容,神情更恼,冷眼瞪着清幽。

清幽侧眸,眼尖地瞧见身旁小摊上卖的竟是各种鬼怪面具。她幽幽一笑,拿起一个鬼面具在手中朝凤绝晃了晃,又给了小摊贩一点碎银。

凤绝撇开送腰带的甜美女子,径自穿过人群,来到清幽身侧。他接过面具,低首一瞧,鬼面具面目狰狞,眼眸猩红,露出森森白齿,十分难看,他皱眉想了想,为少惹麻烦,还是戴上面具。

清幽仔细瞧了瞧凤绝,打趣道:“嗯,我看这面具,比你那天生的好皮囊,更符合你的性子。”说罢,瞧着凤绝一副吃瘪的样子,她自己笑得前俯后仰。

天色渐暗,街上店铺相继点起灯火,鳞次栉比,延伸向无尽的夜空,映得整个夜西镇亮如白昼。

凤绝一把拽过清幽,带着她来到镇西一家客栈,这里地段很好,典型的闹中取静,只是客栈破旧了点,柱子红漆已斑驳掉落。门口高悬着两盏红灯笼,其中一盏,亦破了条缝,漏出几许昏黄的烛光。

凤绝摘下面具,走入客栈中。

掌柜的笑呵呵迎上来,问道:“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凤绝刚开口,“要一间……”

清幽伸出两指在空气中晃了晃,抢先道:“掌柜的,我们要两间上房。”

凤绝脸色沉了沉,没说什么,只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冷声道:“两间房,准备些酒菜送上来,再买几套女子衣裳,挑镇里最好的。”停一停,他瞟一眼素净的清幽,又道:“再配些首饰。”

掌柜的见来了桩大生意,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道:“好。客官,还有其他吩咐吗?”

凤绝提起包袱,随着店小二指引,朝二楼走去,淡淡丢下一句话,“将我们停在镇口的马牵来喂饱,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好嘞。”掌柜的乐呵呵地应下,转身跑出门,张罗起来。

清幽立在楼下,望着凤绝冷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踏着木阶梯上楼。她本就累,又淋了雨,沐浴过后早早睡下。

约摸睡了两个多时辰,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异常声响,清幽猛地惊醒,立时警觉,小心翼翼走向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朝外望去。

客栈走廊的烛火昏暗朦胧,她最先瞧见一双冰冷阴鸷的眸子,仿佛暗夜中点燃两簇地狱鬼火,接着瞧清黑衣男子容貌,轮廓若斧劈青山,阔眉,高鼻深目,黑衣男子身后跟着一名随从,随从手中拖着一个黑色大麻袋。

此时,店小二提着灯笼走来,周遭光线变亮,清幽忙将门关好,屏住呼吸,细听外边动静。

对话声清晰传来。

“客官,这么大的袋子,小店有仓库,要不要帮忙存放?”

“我们爷的事,你少管,快去药铺配两帖艾草熬成汤药送来。要快!”是黑衣男子随从的声音。

“啊,半夜三更,哪有药铺开门?”

“让你去,你就去。啰唆什么!”随从不耐烦道。

“那……”店小二还想说什么。

“滚!”

一声低沉的厉喝响起,接着便听到店小二连滚带爬,“咚咚”跑下楼梯的声音,显然受到惊吓。

那一刻,清幽听得那个“滚”字,浑身如遭雷电突袭,冷汗从发根渗出,涔涔落下。这名黑衣男子竟是兰元淇的主人,她不会听错,因为这般喑哑如鬼魅的声音实在令人难以忘记。一瞬间,她脑中飞快转过无数种想法。她拿走夜都军事部署图,却栽赃兰元淇,兰元淇身份暴露,完不成任务,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与折磨?随从手中的黑色麻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会不会兰元淇离开惜园后,就被她的主人抓走?

此时门外又传来响动,是黑衣男子与随从关紧房门,离开客栈。

脚步声回响在走廊另一头,越来越远,清幽悄悄打开门,狭窄又幽深的走道,看起来森冷恐怖,外面又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断,昏黄的烛光透过走廊,清晰照出细雨如银丝般,密密斜织。

清幽犹豫着,若麻袋中装着兰元淇,那她偷偷放走兰元淇,也不欠兰元淇什么。隔壁房门挂着锁,她自房中窗户纵身跃出,双手攀住墙壁凹凸处,整个人吸附在墙壁上,朝隔壁房间缓慢挪动。隔壁房间窗上漏着一条细缝,她心中一喜,背手一推,旋即翻身进入。

宽敞的包间,没有生火,格外冷。墙角处赫然放着一个黑色麻袋。突然,麻袋动了一下。清幽双眸一亮,她果然没猜错,麻袋中装的是人。她赶紧上前将麻袋绳结解开,里边首先露出杂乱如草的头发,随之一股腐烂的异味扑鼻而来。她强忍住恶心,随着将袋子往下拉,她眸中盛满惊骇,心“怦怦”直跳,眼前哪里是人,分明是鬼。浑身布满青斑,鼻下蜿蜒着两道血痕,嘴唇面颊均溃烂,约摸是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动了动,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突然伸手朝清幽抓去,“救……我……”

清幽只觉手背一阵疼痛,此时屋外木楼梯吱嘎声传来,恐怕刚才黑衣男子与随从只是下楼取东西,此刻已返回。她忙将黑麻袋扎好,放回原位,飞快地从窗中跃出。

回到自己房中,清幽瘫坐在床上,汗毛倒竖的恐惧感犹在,她不停地喘气,屋中那样静,唯有她狂乱的呼吸声无限扩开去。刚才那名中年男子像得了怪病,样子极恶心。

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她只觉自己的心都随着那脚步声揪紧,一下又一下,无法控制地狂跳着。突然脚步声停下,她屏住呼吸,“霍拉”一声,房门大开,她腾地自床上跃起,一脸戒备。

凤绝反手关好门,来到清幽身边,见清幽嘴唇哆嗦,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疑惑道:“你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清幽见是凤绝,悬着的心落下,开口时声音仍在发颤,“没什么,你呢?这么晚来我房间做什么?”

她的语气并不和善,凤绝倒也不介意,只是凝眉瞧着她的手背,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清幽一愣,旋即低首,见自己手背上有三道抓痕,心知是被黑麻袋里的中年男子抓伤,她下意识拉低袖口,掩住抓痕,口中敷衍着,“没什么。”

凤绝没再问,和衣上床,轻声道:“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今夜客栈有异常,安全起见,本王睡这里。”

清幽尚在惊惧中,无心计较凤绝睡在哪。她脱鞋上床,和衣挨着凤绝躺下,头昏沉沉的,似又开始疼痛,不一会儿,她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次日,当房中透进第一线光亮,凤绝慢慢醒转,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他仍有些困倦,下意识将身侧清幽搂入怀中,却觉得清幽身子冷如寒冰,他一惊,陡然坐起身,转头望向清幽。

只见她安静地躺着,苍白的脸无一丝血色,像是个脆弱的纸娃娃,一碰就破。一截白皙藕臂露在外面,肌肤透明,似能清晰看见血液缓缓流动。最骇人的是,她脖间凸起无数青斑,一路往下延伸。

凤绝心一慌,拼命摇晃清幽,声音里都透出恐惧来,“白清幽,你醒醒,醒醒啊!”

清幽身子发抖,眼皮沉重,无法睁开,模模糊糊呻吟一声,声音沙哑无比,“我……好难受……”

凤绝忙将清幽抱在怀中,反复拍打着她的小脸,不让她睡着,急道:“你不要睡,告诉我,你感觉怎样?”

连绵阴雨,没有阳光,屋中更显阴郁。

清幽突然全身抽搐,牙齿直打战,“我……很冷……也很热……”她不住地颤抖着,明明觉得冷,仿佛置身雪山巅峰,额头却滚烫,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万马奔腾般混乱。

凤绝伸手探了探清幽额头,低咒道:“天,竟这么烫!”他倏地起身,替她裹上狐裘,抱着她夺门而出。

外边雨还在下,街两旁树叶早已落尽,稀疏的枝条像是一篷乱发,掩映着两旁铺子。天色昏暗,几家店铺仍点着晕黄的灯火。

凤绝抱着清幽一路飞奔,步履间溅起无数水花。雨更大,他眼前都是模糊的水痕,街景都似隔着薄纱,看不分明。

赶到药铺门前,适逢店家刚刚开门,药铺掌柜看上去五十开外,胡子花白,正在卸下最后一块门板,他回转身,见到一名浑身湿透的男子立在雨中,怀里抱着一名女子,神情焦躁。他起先吓了一跳,回神后才试探着问:“公子,请问看病还是抓药?”

凤绝一个闪身将清幽抱入店铺大堂,道:“看病,也抓药。”他单脚一勾,挑了张凳子坐下,抬袖拂去清幽额上雨珠。

药铺掌柜见眼前男子衣衫尽湿,怀中女子却分毫未曾淋雨,缱绻情深,令人感叹,他问道:“这位是你妻子?哪里不舒服?”

听得“妻子”二字,凤绝身躯一僵,旋即道:“是。她浑身冰冷,额头却滚烫,脖间还有青斑。”他突然抓住药铺掌柜手臂,声音有些激动,“大夫,请你一定要治好她,无论花多少代价。”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事情不简单,好友萧楚去紫竹国办要事,行踪不定,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该怎么办。

清幽整个人蜷缩在狐裘中,尚有一分清醒,耳畔听着凤绝柔情软语,不觉微怔。

药铺掌柜走上前来,掀开盖住清幽的狐裘,只看上一眼,双眸惊骇圆睁,连连倒退数步,跌坐在地。

凤绝心中猛然一沉,急问道:“究竟怎么了?”

药铺掌柜结结巴巴道:“瘟……是瘟疫……”他连滚带爬躲入柜台之后,胡乱挥手道:“瘟疫会传染,我上有老,下有小,孙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请你们高抬贵手,赶紧离开。”

凤绝双唇紧抿,片刻后开口道:“医者父母心。你……”

药铺掌柜老泪纵横,将艾草、牛黄等清热解毒的药物统统包起来,丢出柜台,恐惧道:“瘟疫无治,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快走吧。”

清幽缩在狐裘中,听得清清楚楚,淡淡一笑,平静道:“凤绝,不要紧,我自己走,我不想连累别人。”挽起袖口,低头看清青斑已蔓延至手腕,她不由怔住。脑海中联想起昨晚黑麻袋里中年男子的惨样,她又浑身一颤。她不慎被那中年男子抓伤,定是那时被传染。

凤绝不语。

清幽抬首望向凤绝,见他衣裳被雨水浸透,发梢正缓慢落下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她心中一软,低低道:“凤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凤绝没说话,默默弯腰捡起药,抱着清幽走出药铺,施展轻功返回客栈屋中。他让店小二送来热水,将清热解毒的药材统统倒入浴桶,双掌覆上木桶,运功令药溶解。

清幽倚在一旁,看着凤绝忙碌,突然开口:“凤绝,拿纸和笔来。”

凤绝偏首:“你要纸和笔做什么?”

清幽无力一笑,“我是东宸国公主,若不明不白死了,你不好交代。到时合约撕毁,百姓短暂宁静不复存在。我自书一封说明原委,你不用费心救我。”

凤绝停下,猛地贴近清幽。那样近,近得能清晰看见彼此眸中自己的身影。他的眼底,有难言的复杂,无人能看懂。

清幽别开脸,“你离我远些,会传染……”

凤绝突然就恼了,大吼一声,“闭嘴!”他一把将她抱起,给她服下一粒此前从萧楚那拿来的凝香丸,动手解开她的衣裳。

清幽一愣,他们虽是夫妻,却是名义上的,未曾有过亲密。她想抗拒,可身子软绵绵的,一动也动不了。也许是常年握惯刀剑,他的手指略略粗糙,划过她肌肤时,激得她全身直颤。

凤绝深吸一口气,她雪白的肌肤如闪电般刺入他眸中,他竟不敢睁开眼,她身上静香四溢,他只得屏住呼吸。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他将她抱入浴桶中,旋即解开自己的衣衫,亦没入水中。窄小的木桶容纳两人,十分拥挤,水波在他们中间轻轻荡漾,少许溢出桶外,溅起一地晶莹水花。

清幽有些不自在,刚想动。

凤绝低喝:“别动。”他深呼吸,守气凝神,内息运转,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柔美的身躯,将真气贯注右手,按上她胸前穴位。

浴桶中,白雾腾腾,弥漫在他们身周,似为他们笼上一层朦胧纱帐。

清幽闭上眼,感受着真气携药性游走体内,所到之处,带来丝丝暖意,温暖着她冰凉的身子。渐渐,她开始热得难受,体内似有无数火球滚来滚去,额上不断滴落汗珠。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精神好些,缓缓睁开眼。

已入夜,屋中一盏长明灯幽幽亮着,温暖的橙黄色,让人觉得心安。

凤绝专心运功,烛光映上他的侧脸,明暗交错,显得他五官轮廓更深。

他绝对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清幽一时看得发呆,眼神渐渐下移,落在他胸前悬挂的戒指上,黑古铜色,刻着盘蛇图腾,瞧尺寸应是女子佩戴。戒指孤零零地悬在一根黑绳上,此刻正随着他的轻动在水中晃荡。

她视线右移,瞧见他心口有道狰狞的伤疤。不知怎么,她眼皮剧烈跳动,竟不敢再看。那伤口,似被人自背后一刀穿心。她闭上眼,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他胸前的伤口,反反复复想,直至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

清幽醒转,缓缓睁开眼。凤绝躺在她身侧,他的发髻散了,平时束发用的狐尾沾满水珠,绒毛一沓一沓,粘在枕巾上。许是耗损太多真气,他嘴唇显得苍白。他睡着时像个大孩子,难以想象这样的他,平日里竟是孤傲冷绝。

雨声一点一滴敲在窗上,凤绝似骤然醒过来,睁眼就见到清幽一双水眸凝望着他。他愣了愣,忙坐起身,揭开清幽身上被子,急问:“好些没?昨晚我已将青斑逼退……”他突然止住话,视线落在她臂弯处,竟是一大片骇人的青斑,昨晚明明逼退,今日又起。

清幽亦瞧见,脸色是死寂的苍白,也许她真的没救。

过了很久,凤绝笑了笑,“没事,我让店小二准备热水,再试一次。”披上黑色外裳,他起身下床。

清幽突然拽住凤绝衣角,“凤绝,你放弃吧。”

凤绝并未听清,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雨声淅淅沥沥,似带着淡淡愁绪。

清幽声音坚定,一字字重复:“请你放弃我!”见凤绝呆愣,她又道:“昨晚运功耗费你太多真气,怕很久都不能复原。凤绝,拿笔和纸来,趁我头脑尚清醒,手还能握笔,我修书一封给轩辕无邪,说明事情原委,不关你的事。”

凤绝慢慢伸手,手指穿过清幽长发,环抱住她的肩,扶她坐起来,轻声道:“傻瓜,说什么胡话。”

清幽怔住,鼻子一酸,眼眶竟湿了。她很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绝缓缓低首,看不清表情,默默取过她的衣裳,一件一件替她穿,从内衫到外衣,套上裙子,最后替她穿好翻边小靴。他的动作,很熟练,很温柔。

清幽似傻了一般,一动不动,任凤绝替她穿衣穿鞋。他经常替女子穿衣?如此熟稔,东宸国女子衣裳扣子花样繁琐,他却分毫不错,仿佛曾做过多次,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想起名唤惜惜的女子,他也曾这般对待惜惜吧。能被凤绝爱着,其实惜惜真的很幸福,她突然好奇,惜惜是个怎样的人,与凤绝又有怎样的过往。

一切穿戴好,凤绝抱起清幽朝门外走去。

清幽这才回神,执意道:“你放我下来,我不想连累别人。”

凤绝径自推开房门,灰蒙蒙的天气,风裹着冷雨扑在身上,寒气逼人。他将她裹得更紧。

她冰凉的小脸紧贴着他炙热的胸口,他的心跳凌乱又急躁,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响在她耳畔,“雨季来临,河水上涨,从夜西镇往夜都的夜渠便能通航,我带你走水路去夜都。那里皇庭有留守的御医,你撑住。”

他抱着她,走得很快,冷风撩起他的长衫,领口被风翻开,露出里面雪白衬里。她不再出声,情不自禁伸手替他按住领口,不让冷风灌入。

他们走过幽暗的走道,经过神秘黑衣男子房间时,清幽右眼皮突然直跳,脑子里乱乱想着,天这么冷,怎会有瘟疫?河水上涨,夜渠通航,夜都?神秘黑衣男子来夜西镇作何?为何带着患了瘟疫之人?

走廊外,偶然飘入细雨,疏疏落落自屋檐滑落一滴,落至她脖颈里,那样冰凉,瞬间惊醒她全部神志,刹那间理出头绪。

她明白了。这是场阴谋,神秘黑衣男子趁雨季来临,河水上涨,将患瘟疫之人投入水源。瘟疫沿途传播,在夜都扩散。凤秦国后院起火,再出兵攻打夜都,使凤秦国两头不能兼顾。会吗?如是,轩辕无邪定参与这场阴谋,否则他怎会要自己窃取夜都军事部署图?

若如此,家国利益与百姓疾苦,她如何抉择?坐等瘟疫弥漫?为一国之利,看无数百姓死去?还是阻止惨剧发生?

那一刻,她迷茫了。

凤绝抱着清幽走出客栈,雨水腾起无数细白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将狐裘拉得更紧,完全覆盖住她,朝漫天漫地雨中走去。

清幽探出头,试着开口,“凤绝……我……”

他看也不看她,冷声道:“你说完没?省点力气养精神,等你病好了,我让你说个够!”

明明是斥责之语,此刻听来,却比甜言蜜语更醉人。她心中荡起一阵阵涟漪,隔着模糊的视线,像是隔着未知的将来,她的目光凝聚在他俊颜上,他的眼眸深邃,像是一汪深海,教人跌进去再出不来。突然,她心意刹那坚定,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大声道:“凤绝,瘟疫是阴谋,可能扩散至夜都,我们必须阻止。”

凤绝望入她清澈的眼底,似不能置信,神情流转着万千复杂,愣了半晌才道:“当真?”

清幽望着凤绝,坚定颔首。即便是为收复疆土,也不能罔顾百姓生死。

四日后,夜都皇庭。

大雨连续六日六夜,终于放晴。

这日傍晚,清幽靠在虎皮软榻上,这里是凤绝在夜都皇庭的寝宫,宫内没有过多装饰,只摆满各种兽皮、犀角之类,据说都是凤绝从小至大打猎的战利品。有脚步声踏着地毯走来,她没抬头,隔着面纱轻轻问道:“瘟疫的事都处理好了?”如今青斑蔓延至脸颊,她只能戴着面纱遮挡。

凤绝挨着她坐下。

清幽朝后避了避,“会传染。”

凤绝并不介意,嘴角微扬,开口道:“都处理好了。他们尚未得手,已被我们截下,患瘟疫的尸体已焚化。我们给夜西镇百姓发放艾草预防。可惜没抓到你说的黑衣男子。”他停一停,又道:“你不要担心,我悬赏万两黄金为你求医,已有人揭榜。”

“嗯。”清幽漠然颔首,不抱希望。

凤绝察觉清幽神情黯然,轻叹一声,她的病所有御医束手无策,好友萧楚始终联系不上,他只能贴出皇榜,虽有人揭榜,可他也不知能不能治好。他重重击掌两下,示意传唤揭榜之人。

少刻,寝宫珠帘被人轻轻撩开,淅淅沥沥的珠玉碰撞声传来。

清幽闻声转首,愣住。珠帘撩开,漏进一室流光溢彩的晚霞,一名男子踏着绚烂霞色走进来,宽大的蓝袍飘扬若三尺碧水,面容美如冠玉,眉若远山,唇若丹朱,道不尽风流倜傥。

天将暗。

凤绝点亮一盏烛台搁在清幽床前,低首为清幽腕间系上一根丝线,并将丝线另一头递给蓝衣男子,问:“阁下如何称呼?”

蓝毒目光自凤绝面上淡淡掠过,望向蒙着面纱的清幽,欠身行礼,轻轻道:“贱名不值一提。”伸手接过凤绝递来的丝线,他一愣,眸中闪动着异色光芒,这不是普通丝线,而是天丝!天丝乃是凤秦国至尊国宝,亦是左贤王凤绝独门秘技,看似柔软,实则韧若玄铁。想不到凤绝竟用天丝为清幽号脉。想来也是,瘟疫病人无医者愿靠近。世上唯有天丝,才能将微弱的脉息传递那么远。

蓝毒三指搭住天丝,感受脉息一沉一浮,狭长凤眸始终凝望着清幽。记得初遇,她也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水眸。他贴近她,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馨香,令他心中幽幽一荡。

他嗤笑,“晚上戴什么面纱,可是见不得人?”说罢,他伸手去摘她的面纱。

她身姿轻灵若水,轻易避开他的碰触。

他微微惊愕,想不到她轻功绝佳。

她美眸在月下闪烁,声音极清爽,“天蝎谷首席弟子蓝毒,你空有武艺和绝世医术,却不能行侠仗义,效力百姓,实是可惜。”

他狂笑,“小丫头,我只对你感兴趣,要不我们比试。若你输了……”他突然靠得更近,邪气一笑,语意轻佻道:“你若输了,从今以后服侍我,如何?”

半弯新月自天际爬上来,停留在树梢,默默望着人间。

她静静立着,一任月色浸润,长睫颤动,眼角牵出笑意,答应得爽快,“好,比什么?若你输呢?”

满山静寂,唯有清泉叮咚流过山石、注入湖泊的声音。

他不以为意,“就比用毒。输了我叫你师父。师父让徒弟做什么,徒弟自当听从。”其实他跟她耍心眼,特意挑自己最擅长的。后果他没多想,他是男人,又是天蝎谷首席弟子,怎会输给她?

面纱轻轻扯动,她似微微一笑,“好!”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面纱之下,她的笑究竟有多醉人。

只可惜……之后他一直没能见到她的真颜。

凤绝见蓝毒掐脉良久,始终没结果,心中万分着急,忍不住问道:“怎样?你能治好吗?”

蓝毒猛地回神,颔首道:“王爷请放心,我施金针治疗,不出五日,王妃定能痊愈。”说罢,他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边整齐摆放着金针,又道:“劳烦王爷在王妃面前准备一排红烛。”

凤绝扶清幽坐好,在她身后垫上软靠,又在她面前摆好一排烛火。

蓝毒远远站着,烛光幽幽,如乳如烟,似为周遭蒙上一层薄纱。眼前的她,隔着朦胧烛火,又隔着面纱,仿佛永远都那么遥远。凝视片刻,他抽回视线,垂首道:“王爷,施金针需将王妃衣裳解开。”

凤绝一愣,迟疑道:“本王懂得筋脉穴位,要不你逐一告诉本王,本王亲自施针?”

蓝毒始终低首,自袖中取出一方黑巾,轻轻道:“王爷放心,草民怎敢冒犯王妃?我用黑巾蒙眼,施盲针即可。”他的手指修长如玉,一抹黑巾握在手中,分外醒目。蒙上黑巾,眼前一片漆黑,殿中寂静如水,窸窣的衣声仿佛是唯一的回音。他的心突然狠狠抽痛,整个人犹如在云层之巅飘荡,无法着落。他与她,终究不可能,他也不再奢望。

少刻,凤绝道:“好了,可以开始施针。”

蓝毒提气,四枚金针吸附指间,甩手一扬,四道金色光芒飞出,飞过重重烛火,熏得滚烫,向清幽穴位刺去。衣摆翩飞,他双手再拾起八枚金针,轻轻一弹,金针飞出,再是八枚。

滚烫的金针一根根没入体内,痛得钻心。清幽咬牙忍住,手攥紧被角绣边,冷汗涔涔落下。忽然,温暖的大掌覆在她发颤的手背上,温柔地来回轻抚,似能缓解她的疼痛,她紧绷的心,仿佛瞬间平静。

烛火摇曳,殷红烛泪蜿蜒,好似女子低泣的泪,一滴又一滴。

时间缓慢流逝,直至所有金针施完,直至清幽身上青斑奇迹般消褪,直至凤绝面露欣喜之色,蓝毒终于停手,内力猛地一收,所有金针自清幽体内倏地飞出,广袖一挥,他将金针尽数收拢袖中。

清幽浑身热得发烫,头晕目眩,金针骤然抽离后,她整个人软软倒在凤绝怀中,凤绝忙替她将衣裳披上,又细心地为她盖上毯子。

蓝毒背身,解下蒙眼的黑方巾,道:“五日后王妃便能痊愈。药方及煎煮方法草民稍后交给御医,草民先行告退。”

凤绝喜不自胜道:“万两黄金已准备好。”

蓝毒没回首,声音淡淡的,无一丝波澜,只道了声:“多谢王爷。”语罢,蓝色身影飞快没入茫茫夜色中。黄金万两,他可用来为白莲教招兵买马。不管她今后用不用得着,他都会为她准备。他不知她为何以宁和公主的身份嫁给凤绝,也不知她究竟发生何事,可他相信,终有一日,她会返回白莲教,他会等,一直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