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得像一个喜剧
这个时候的小天，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答老头了。
“是啊！我分手了。就是从我来留学，而那个女生没法一起出来开始。
都已经交往了两年呢。
本来还以为我们大学毕业就会彻底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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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很可怜，他人生中第一份兼职相当滑稽。他要按时在每天的下午经过那套公寓时，登门提醒一个老头做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小天扮演的角色是闹钟。事情不难，薪水不高，但小天却接受了，因为这个老头的住所太接近他念研究生的大学。
年纪轻轻的男孩儿，要陪伴着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子大半个小时，听起来特别乏味无聊。
但是小天觉得津津有味。
他旁观老头将一些图案画在纸上，然后开动一台新添置的白色飞利浦缝纫机。
你看过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缝纫手工吗？
你看过一个七十多岁，几乎大半生都在倒腾软件，并且还在大学搞教学的老头，忽然勤勤恳恳开始做缝纫吗？
很奇怪不是吗？小天见到了。
按照最初的协议如果老头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小天就赶紧叫人或者帮忙护理下。
不过呢，看起来这个纯粹理工科的老头，对机械也很上手，旧被单的布料和一些美术系学生爱用的颜料，加以剪裁、拼接，老头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作品。其实这样的监工，也不是那么的乏味。
在旁观的时候，小天会上一下网，写邮件。写邮件的时候，他分心瞅瞅老头，看看老头小园子的里那几棵植物，他将叹息默默地在心里表露出来。
一个人离开家那么远，心却放在原地，任风吹雨打。当老头做出了第三件手工裁缝的作品时，小天这么建议他，那个，要不要放到他一个同学的小店里出售呀？
老头没有回答小天，他笑眯眯地拍了下脑袋，反问了小天，“哎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缝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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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写起电子邮件来，完全不像他打电脑游戏那样敏捷，也不像他跑步那样稳固，更不像他读书那么优秀。
是的，优秀的小天就读的那所美国大学的那个专业，即便在海归们毫无神气资格的年代，也还是挺好找工作的。小天从来没担心过这一点，小天跟老头说，把价格定低一点，肯定能卖掉的。在这个国家，除了脑袋里的智慧很贵，人工也很贵。
不过，小天还真不知道，活到了人生的古稀之年以后，马上要奔赴80大寿的老头，干吗忽然对缝纫兴致勃勃？
老头用有年纪人专属的耐心解释给小天听。人呀，总是要在时光中服从自然规律衰老的。技能不断退化，记忆不断衰减，最后就变成认知功能缺失的老人家，生活不能自理，生活成本可就变成大麻烦了。神经学家推荐老头做手工。
小天搞明白了。
小天没有继续再多问，他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如果别人不主动说的话。其实小天也看见了，老头的爱人去世了，那张合照摆在屋子里显眼的地方，呈现着恒久的幸福笑容。所以老头需要在做事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照看一下。
这段良好的雇主关系维持了半年，直到小天不再打开电脑写电邮。
至于小天给老头的建议，卖掉那些手工作品的建议，老头回答：“干吗不等我存多点再卖呢？”
也对。小天支持老头这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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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天观察了解老头的过程中，老头也在注意这个中国男孩。没错，小天最初来的时候一脸不开心。老头没反对小天在兼职过程中，上个网打个游戏什么的。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总是很聪明宽容的。
聪明宽容的老头看着小天的状态渐渐平复，秋天也渐渐到来时，他很平静小心地问了小天一点点问题。
这个时候的小天，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答老头了。
“是啊！我分手了。就是从我来留学，而那个女生没法一起出来开始。都已经交往了两年呢。本来还以为我们大学毕业就会彻底在一起的。”
老头背着手发笑：“什么叫彻底在一起？”
“就是，就是在你们这儿当着上帝的面承诺和交换戴上戒指嘛！”小天也笑了。
女生也不想分手的，可是那么漫长的时间都不在彼此的身边，很多事情就慢慢地淡去，淡出，淡化。
一切都淡淡的，最后就变成了淡定的尘埃落定。
嗯，你归纳得真好啊，这就是淡字四步骤。老头跟着小天学到了不少的中文。学一点外国语言，也是保持认知功能的好办法。
那，那只好去找新的女孩子去认识呀！你不喜欢我们这里的金发女孩吗？太阳一照，灿烂无比如同黄金那样耀眼。老头的爱人就曾经是一个金发女郎。
喜欢啊！小天不能说他不喜欢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可是呢，一个人的心是很奇妙的，一个人的记忆也是很奇妙的，那些与情感牵绊纠缠在一起的海马区记忆，牢固主宰了小天的哀乐。
当他想起跟林秋一起划船，跟林秋一起溜冰，跟林秋一起跑到郊野打柿子，喂给对方吃，以及想起大考前一起温书，倚靠着犯困，他的心就飘过了万水千山，降落到那条漫长江流旁的上空。
当林秋终于找了新男朋友，小天就不再写电子邮件了。无法挽回，写了也白写。老头拍拍这惆怅男孩的肩膀，继续回头忙乎他的缝纫针织。小天还以为老头会给他一点人生指导呢！结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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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回国了。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他跑了几个城市挑选工作，目睹每个城市的日新月异大建特建。他唯独没有去那个让他失恋的城市。嗯，因为林秋一直留在那个城市，并且，她结婚了。不想听到的消息，小天就干脆不去听。
完成学业的小天卖力工作，存钱买房。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或许会更有兴趣找一个女孩来过一辈子。但是一辈子那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抹去前尘往事。
偶尔，小天会跟老头视频一番。老头在摄像头那边秀他越积越多的裁缝作品，黑色底子上大红的鱼鳞和祥云，老头的作品越发风格丰富了，中国风都开搞了。小天乐了，小天问老头你到底攒了多少件了，准备开卖了没？老头说他总算做出了60件，不过，他压根没打算卖。
太可惜了，看着老头越发精湛的手艺，小天开玩笑说，他简直可以上《纽约时报》了。也许，或许，老头用了英语语系的人民特爱讲的“maybe”。很快，小天终于知道了老头的作品最后的归宿了。
那些作品和老头的事，没上大报，但上了本地的新闻网。老头把它们统统送给了一个60岁的老太太。
虽然60岁，但她保养得真好，根本就还是40岁的样子。很美丽可爱的一位女士。这位女士的丈夫去世了，她是老头昔日的恋人。老头，向女士示爱了。
小天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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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天，小天回过头，去见了他曾经为之伤心要死的林秋。
林秋闪电地离婚了，为了房子的事情。林秋不是一个买不起房子的女生，她也有一份好工作。但是，如果一个男生跟她结婚，房产证上却顾虑重重不出现她的名字，她就不打算原谅这种做法了。
直到小天重新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世界真奇妙。分手了好几年的男友，居然还在等她。
“你要不要这么痴情啊！阴魂不散的！”林秋在电话里这样问小天。她说话的内容是惊叹的，但她的语气却是快乐的。
“我哪有痴情？”小天不承认这个严重的指控。
小天觉得，他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干吗不找回自己喜欢的女生呢？为此，小天跟林秋说了一条不错的理由，“因为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希望你给我签个名。”
“签哪里？”林秋糊涂了。“就签在我的房产证上吧！”小天回答。
从始至终，老头都没给小天任何关于人生，关于恋爱，关于爱情的格言或教导。
老头只是做了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终于80岁的老头，在锻炼肢体技能保持认知功能的学习中，用他的手工作品，追到了他当年喜欢过的女孩。60件作品献给60岁的恋人。
难怪老头不肯卖掉。这个狡猾的泡妞高手，像个中国功夫的高手，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经过了人生的别离，因为际遇而遗憾地分开，各自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的家庭，生老病死告别自己的爱人，最后又有机会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时，老头很淡定地再度拥有了幸福。
据说老头又要结婚了。小天怎么能不祝福老头呢？他写了一封真实的贺卡，贺卡飞越千山万水，抵达老头和他的爱人那里。如果分开了，就铭记。如果重逢了——那就在一起吧，结婚吧。
小天承认他很崇拜老头的淡定挚爱。因为他把自己的一生之爱，收尾得像个欢乐喜剧。人生的不圆满太多，以至于圆满太珍贵。
站在冬天之中最热闹的街头，烟花耀眼，寒冷将尽，春日不远。新年的气氛让人感动得想大喊大叫。拥有太多大学和大学生的城市，无数个青春的面孔当中，两张稍微不怎么青春的脸，贴在了一起。回国的小天久别重逢了林秋。
丢掉沉默和眼泪，他们又见面了。
于是他们拥抱了很久，以示内心久违的喜悦。
生命中没有太晚，
只怕你不敢开始，
幸福是直到七老八十，
牙齿摇落，
还值得争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