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快乐的知识(5)
依我看,事情的发展趋势正是如此,作为明天和以后所需要的哲学家,他们无论处在什么时代,都一定是矛盾着的,而且必定是这种情况。因为,他的敌人大多都是不断变化的。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人的特殊倡导者,都将他们称之为哲学家,可是他们自己却很少能感觉到智慧之友的存在,更多的则是感觉自己是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傻瓜,以及遇到很多危险的问号。
但是,他们所肩负的艰苦、非情愿、无法证明的使命,却使他们在这个恶良时代,在很久之后才发现它的伟大。既然他们通过这种活体解剖的方式,将尖刀逼进了时代美德的胸膛,那么他们就将自己过去的秘密全部透露出来了;为了明白一种崭新人类的伟大,为了走上这条人类伟大的道路。在同一时代道德最受人们尊敬的类型中,他们总要将隐藏着的虚伪、懒散、怠慢,以及任性堕落、谎言,残留下的美德都揭示出来。每次他们都会这样说:“我们一定要深入到它们今天感到宾至如归的地方。”当我们面对一个“现代观念”的世界时,任何人都想把它赶进某个角落,或者是“专门性”的观念里面。
当然,或许会有一位哲学家——如果说某一天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哲学家——被迫将人的“伟大”植入到他的广泛性和众多的全体性之中;因为,也许这位哲学家真的会按照一个人所能拖载和容纳的,将他的责任绷紧到某种程度来确定他的价值和社会等级。今天,那种人为的义务时代的审美和读报意志正在削弱,而且是趋于暗淡,因为任何东西都没有意志那样衰弱得合时宜;换句话说也就是,纳入“伟大”概念之列的是哲学家理想中具有的意志的强大、坚硬和进行长久决断的能力;通过一种似乎荒唐、放弃、沮丧、失去自我的颠倒学说和理想那样美妙的权利,我们可以测出一个颠倒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与16世纪一样,遭受了意志的能量和自私自利的洪水式的苦难。苏格拉底时代,身处疲惫的、嘈杂的、保守的老雅典人群中——他们或许是闲散的——“为了得到幸福”,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为了享受快乐,他们这样做着。就是在这里,他们总是满口眩人耳目的言词,但是他们的生活早已剥夺了他们讲这种话的权利。或许灵魂伟大、苏格拉底式的老医师和庸人的险恶的安全离不开讽刺,无情的老医师狠狠地切入自己的肉,就像切入了富贵的肉、显贵的心一样。只是看了一眼,医师就清楚地说:“不要挡道!在这里——我们都是平等的!”但是今天,情况则完全相反。在欧洲,群畜独受尊重而且分享光荣。
“权利平等”或许会成为非权利中的平等。在这里我想说,一切罕见的人、陌生的人、特权的人、更高级的人,以及更高级的灵魂、更全面的义务、更伟大的责任、创造权力的充盈都和统治进行着战斗——今天,“伟大”概念已经有了新的诠释,即高贵的存在、为己而存在、能另外存在、独处和依靠自己的脑与手生活;但是,哲学家却会违背自己理想中的某些东西,如果哲学家提出:“伟大应该指最伟大的那个人,也可以是最孤独的人、最隐匿的人、最会走僻径的人、超越善与恶的人、美德的主人、意志充沛的人,这才算得上是‘伟大’。因为,多倍,可以代表全体;广阔,则表示充沛。”顺便问一声:伟大——在今天可能实现吗?
伟大的健康
我们是新人,寂寂无名之辈,难以被理解的人,属于那还没有被验明正身的未来的早产儿。为了达到新的目的,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手段,即新的健康,它比到现在为止的一切健康更健硕、更有韧性、更加精明、更要大胆、更为快乐。
谁的心灵冀求经历那延续到现在的一切价值,经历一切值得期盼的事情,拿定主意决定乘船周游理想的“地中海”沿岸;谁想在自己的冒险经历中体会一下那些实现理想者的勇气,比如说艺术家、立法者、圣者、学者、智者、虔诚者、预言家、老式的非凡者等等,那么,谁就必须要有伟大的健康。因为这类人无法回避地一再牺牲健康,所以还必须一再重新获得健康!
我们,追寻理想的阿尔戈船员,在漫漫旅途中也许是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尝尽了沉船的苦难,但是我们现在更健康了,并且是一再地恢复了健康。我们为此获得的报偿是:发现了一望无际的新大陆,理想的彼岸,一个充斥着华美、奇异、可疑、恐惧和不同一般的世界,以致我们没有办法来掌控好自己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噢,能使我们满足的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我们怀着对知识的热情冀盼,并且视野开阔、见识增加了之后,又怎么能够以当代人为满足呢?我们毫无疑问地带着反感、严肃的心态去看待当代人的种种目的和企图,或许还会等闲视之呢。这当然是不够厚道的,但却无法避免的呀!
另一种怪诞、迷惑、危险的理想又显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是不会劝说任何人去追寻它的,因为我们不会把追求它的权利赋予给任何人,这理想只是属于这些人,他们纯真地和至今为止一切被称为圣洁、善良、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沆瀣一气,他们认为是“至高无上”的东西——民众想当然地也以此为价值标准——实则是危险、式微和卑琐的,至少是懈怠、盲目、暂时迷失自我的。这看起来是一种符合人性甚至是超越人性的、善意的理想,可是它又常常是显示是有违人性的,比如,它比之世间的真情,比之一切严肃凝重的表情、言语、眼神、道德和使命,就显露出它的有违人之常情。然而,或许也是正因为有这种理想的存在,世间才会出现伟大的真情,人们才会有问题的提出,心灵的命运才会出现转机,时针才转动,悲剧才会产生……
在以前,哲学家都害怕感官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将这害怕抛到九霄云外了呢?如今,我们这些哲学界的当代人和未来者全部已经变成感觉主义者了,这倒不是依照理论,而是依照实践才得出的这个结果……
以前的哲学家认为,感官会诱导他们走出那个萧瑟冰冷的“理念”王国,进入某个南方岛屿;他们不无担忧,恰恰是在那个南方岛屿会让他们的哲学家美德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下消融。“将耳朵塞紧”,这在当时几乎是对哲理追根问底的人必须做到的,他们已经不再聆听生活的乐章,非但不听,还要否定这乐章呢。他们相信一个古老的迷信,就是认为一切音乐均为茜琳娜的妙音。
现在,我们乐意作出相反的判断(说不定也是错误的):理念比之感官,是更具危险性的毒害,它有缺少血液而冷静的外表,但又靠哲学家的“鲜血”来生存,将哲学家的感觉器官甚至“心房”完全消耗干净(如果大家相信我们的话),这些先贤便成了没有心肝之人了。哲学的研究成了吸血鬼的吸血行为了。对于斯宾诺莎这些人的形象,难道大家不感到恐惧吗?难道大家没看见这儿上演的戏剧越来越苍白了吗?诠释理念越来越唯心了吗?难道大家没有想到身后长期隐蔽着一个吸血鬼,它先是吞食感觉器官,最后只是留下了叮当作响的白骨一堆吗——我指的是哲学范畴、公式和表述的言语(因为——请原谅我这么说——斯宾诺莎剩下的哲理爱神不过是嗄嗄作响的噪音罢了,已经被吮吸得滴血不剩时还谈什么爱、什么神呢)。总而言之,一切哲学上的唯心主义到现在为止都成了一种疾病,它不像柏拉图那样谨小慎微地注意健康,没有惧怕极强的感觉器官,也没有一个聪明得像苏格拉底那样的门徒的智慧。
也许是我们现代人不够健康的缘故,所以柏拉图的唯心主义对我们来说就没有必要?而我们不惧怕感官的原因,是因为……
欢乐的含义
最近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是:“上帝死了”,基督教的上帝不再值得相信。
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欧洲大陆,不管怎么样,至少对那些用疑惑的目光审视这场戏的人而言,太阳仿佛陨落了一般,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信任变成了谎言,这一切注定我们的世界走向黑暗,走向衰弱。也许我们还可以这样说:这件事情过于重大,几乎超出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范围,因此他们从未触及过这些,也就不会明白由此带来的后果,以及随着这一信仰哪些东西将会消失,例如,整个欧洲的道德观念,原本都是依附于这一信仰的。
破败、沉沦、毁灭,这一系列即将出现的后果,又有谁能够对眼前的状况作出充分的预测,才不愧于成为宣布这种可怕的逻辑的导师呢?才不愧于宣布这种从未发生过的日蚀和阴暗的预言家呢?
人类是天生的释谜者,立于高山之巅期盼着未来,身处于今天和未来这两者的矛盾之中,就好像下一个世纪的第一胎婴儿一样。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见那很快就会笼罩在欧洲大陆之上的阴影了,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们对这些阴暗没有一丝同情?而且丝毫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慰,反而期盼着这场阴暗的到来呢?可能是因为我们深受近期这些事件的影响吧!可能这些影响与人们估计的偏偏相反,不是悲伤和沉沦,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新的明亮、幸福、欢愉和勇气……
是的,只要哲学家与“自由自在的天才”听到“上帝已死”这个消息,就会立刻觉得整个身体沉浸在新鲜的朝霞之下,我们的心就会流露着感激之情与期待的洪流。最终,我们的视野越过障碍。尽管这时的视野并不非常明亮,但是我们的航船已经再度起航,做好了一切准备去面对重重危险;我们再度为了伟大的知识开始了冒险的旅程;我们的海洋再度敞开前所未见的胸怀。
人们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在科学的领域,信念并没有公民权。除非当自己将信念贬低为某种谦虚的假设、短暂的尝试、可以变换的幻想时,它们才会得到批准进入科学的领域,或者得到某种价值的认可,但是,这一切必须加上一项限制——它们必须在所谓的警察的监视之下进行。
说得更准确一些,这是否就意味着当一种信念不再被重视的时候,就可以进入科学的领域呢?是否对科学的约束就意味着人们不应该轻易地产生信念呢?也许就是这样吧!但是我们必须质问一句:如果约束生效,是否必须具备专横的强制、绝对的信念,以此让其他信念成为它的牺牲品呢?
大家都知道,科学必须以某种信念为基础,“没有假设”的科学是绝对不存在的。我们是否需要真理?面对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应该肯定地回答道“是”;其次,让所有原则和信念这样表达道:“真理是非常重要的,所有事物与真理相比都是次要的。”那么,追求真理的绝对意志是什么呢?是不被欺骗和不欺骗吗?
追求真理的意愿可以理解为“没有欺骗”的意志,首要条件就是“不欺骗”,这个法则也包括“不自欺”。但是,人为什么不愿意欺骗他人,也不愿意受骗呢?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欺骗”和“不被欺骗”二者之间完全不在同一个范围之内。不愿意被人欺骗,这是因为受骗不但会给自己或者周边的人带来伤害,甚至会带来毁灭性的损害。因此,人们对科学提出正当的责问是一种历久不衰的智慧,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功利。那么,单方面不愿意被欺骗真的可以减少伤害吗?对于生活的了解,难道决定了最大的益处取决于信还是不信吗?如果二者需要兼备的话,那么科学应该如何得到它赖以生存的绝对信仰——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真理呢?如果真理与非真理都在证明自己的功利性,那么也就不会产生信念了。事实就是如此。
因此,对于科学的信仰而言,它是毫无争议地存在的。信仰并不是依据这种功利得出的,而是依据追求真理的意志产生的。当我们将所有信抑都扼杀在科学之上时,我们就可以了解不惜一切代价的含义了!因此,追求真理的意志并不代表“不欺骗”和“不被欺骗”,而是代表“不愿意骗人,更不愿意自欺”。对此,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于是,道德就出现了。人们总是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愿意欺骗别人呢?”尤其是在生活出现虚伪的时候(这种情况一定会出现的),我所说的虚伪是指——欺骗、错觉和诱惑;但是,它又总会表现出一种真诚的模样,也许这就叫做企图,也可能叫做唐·吉诃德式的荒唐,也可能被称作某种可恶的东西,例如,敌视生命或者毁灭性的原则。因此,“追求真理的意志”也许就变成了追求死亡的意志。
为什么要将科学的问题引入道德的问题上来呢?假如生活、历史、天然都是不道德的,那么道德也就毫无用处了。所以,对于一个寻求真理、相信科学的人来说,世界是与生活、历史、自然相联系的。但是,在哪种程度之上他才会相信这一另外的世界呢?是否他会因此而否定这一另外的世界的对立面,即现实的世界呢?
据说,人们很早就领悟到,对于科学而言,始终还是依赖于一种形而上学的信仰(我也这么认为)。即使是如今的求知者、无神论者、反形而上学者,也是依赖于那个古老的信仰——基督徒和柏拉图所点燃的火堆中取火的,在他们眼中上帝就是真理……但是,当这种信仰再也不值得相信,或者没有任何东西去证明自己的神圣,或者上帝也承认自己就是谎言的时候,那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
亲历的哲学
让我觉得幸运的是,导致肯定和否定之路的原因,在经历了数千年的迷惘与混乱之后,终于又被重新找到了。
我教导说,要对一切使人软弱、衰竭的东西以否定。
我教导说,要对一切使人强壮、积蓄力量、为力感辩护的东西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