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翰林院群英荟萃,长庚城主臣密会(3)
徐凤年摇头道:“没这么简单,黄青死后的气数既然没有给一截柳,那就是到了铁木迭儿身上,说不定铜人师祖的那份也给了他。”
皇甫枰虽是江湖出身,但他恰恰是最憎恶江湖的,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徐凤年突然笑了:“结果还是死,谁让他遇上了一位半步武圣。看得出来,徐叔的境界也在稳步攀升,他这小半步,比起别人连破数个境界那可都要来得恐怖。”
徐凤年眯起眼,靠着车壁,缓缓道:“旧的江湖在战马铁蹄之下,很快就要成为绝响。也不知道以后的江湖是怎么一个景象。在这之前,北凉鱼龙帮也好,徽山大雪坪也罢,都是昙花一现了。”
道德宗,棋剑乐府,提兵山,公主坟。
武当山,徐偃兵,隋斜谷,糜奉节,吴家百骑百剑。
加上已经无法抽身的南海观音宗和西域烂陀山。
接下来还有多少高手,会死在北凉?
皇甫枰恨恨道:“北莽不过是随随便便调动了两万余骑军,那蓟北塞外八十堡寨就尽数内迁,这帮有恃无恐的酒囊饭袋,有本事干脆把横水、银鹞两城也给让出去!”
徐凤年平静道:“银鹞城守将刘彦阆是出了名的墙头草,京城一有风吹,他的动作能比京畿官员还要更快。有袁庭山在的蓟北边关要故意给北莽放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抱有希望了。”
皇甫枰脸色阴沉道:“如果刘彦阆果真丢掉银鹞的话,那么横水城也就等于孤悬关外了,何况手握横水城的武将卫敬塘,还是首辅张巨鹿少数前往军中攀升的得意门生。此人这么多年对北凉始终抱有强烈敌意,如今张巨鹿一死,卫敬塘自保都难,就更不会跟兵部对着干了,说不定撤得比刘彦阆还果断。如此一来,蓟北门户大开,北莽一旦持续投入兵力,加上顾剑堂的辽西边军纹丝不动,那么我幽州葫芦口就真的有腹背受敌的可能了,郁鸾刀那支幽州骑军的处境不妙!当初游掠于葫芦口外,拦腰截断北莽东线粮草的经略,也就成了空谈。”
徐凤年冷笑道:“没事,若是刘彦阆、卫敬塘不愿意镇守国门,就让郁鸾刀的一万幽州骑军去帮他们守!”
高空中,一头神骏飞禽猛然间破开云霄,倾斜坠落,临时充当马夫的余地龙笑脸灿烂地抬起手臂,它停在孩子手臂上,双爪如钩,势大力沉,好在余地龙的气机雄厚,根本就是个怪胎。这头属于六年凤品种的海东青只出自辽东,当年由褚禄山亲自熬出,送给世子殿下。两辽贡品分九等,在两辽猎户说成“九死一生,难得一青”的海东青中,三年龙和秋黄两个稀有品种都高居第一等,六年凤更是可遇不可求。徐凤年初次游历江湖,除了老黄和那匹劣马,就还有这头六年凤陪伴。
余地龙欢快喊了一声“师父”,徐凤年探出帘子,接过这头矛隼,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才解下绑在它腿上的细绳,然后轻轻振臂,六年凤随之展翅高飞,在主人头顶盘旋几圈才骤然拔高飞速离开。
传来的情报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卫死守。
意思很明确,卫敬塘会死守横水城。
徐凤年轻声感慨道:“疾风知劲草。”
高兴之余,皇甫枰疑惑道:“卫敬塘为何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守住横水城?难道是褚都护的暗中谋划?”
徐凤年摇头道:“拂水房的手腕再厉害,也不可能买通卫敬塘这种读书人。”
徐凤年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恩师张巨鹿的死,让卫敬塘下定了决心吧。”
皇甫枰仍是愤愤不平:“可惜偌大一个蓟州,才出了一个卫敬塘。”
徐凤年面无表情道:“怎么不说偌大一个离阳王朝,才出了一个张巨鹿?”
短暂沉默过后,徐凤年笑道:“看来得你独自去幽州了,我去一趟蓟北,找郁鸾刀,顺便见识见识那位卫敬塘。”
皇甫枰心头一颤,震惊道:“王爷,你难道要以身涉险,亲自上阵带兵前往葫芦口外?”
不等徐凤年说话,皇甫枰跳下马车,身形掠至驿路前方,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一言不发,就那么跪在那里。
余地龙匆忙让马车停下。徐凤年下车后,走过去搀扶这位有失官仪的幽州将军。但是曾经被陵州官场嘲笑为“清凉山下头号看门狗”的皇甫枰,死活不愿起身。
徐凤年沉声道:“起来!”
皇甫枰趴在驿路上,嗓音沉闷道:“皇甫枰若是今日不拦住王爷,明天就会被褚都护、燕统领和二郡主打死骂死!一个杀敌哪怕数万但英勇战死的北凉王,比不上一个在北凉境内好好活着的北凉王!”
徐凤年皱眉道:“这点不需要你提醒,我比谁都知道轻重。放心,我会带上糜奉节和樊小柴,再说了,我虽然境界不如以往,但要说逃命自保,并不难。如今北莽的顶尖高手,真不多了。”
皇甫枰显然是打定主意一根筋到底,抬头死死望着徐凤年,追问道:“若是拓跋菩萨亲自截杀王爷,又当如何?!”
徐凤年无奈道:“拓跋菩萨正在奉旨赶往流州的路上。何况你忘了幽州边境上马上就能收尾的徐偃兵?”
见皇甫枰还不愿意起身,徐凤年踹了他一脚,气笑道:“皇甫枰,你的死谏,比起太安城言官的火候差了十万八千里。起来吧。”
皇甫枰缓缓起身,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王爷,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真心话,你不能死,你死了,皇甫枰这辈子都做不成北凉的顾剑棠。”
对于皇甫枰的掏心掏肺,徐凤年只是瞥了这位幽州将军一眼,便一笑置之,然后和余地龙各自骑上一匹马,与糜奉节、樊小柴四骑远去。
皇甫枰不去擦拭额头的汗水。
双方心知肚明,他皇甫枰真正想说的,不是什么北凉的顾剑棠,而是离阳王朝的徐骁。
有朝一日,裂土封王。
皇甫枰也不介意徐凤年知道自己的野心。
四骑在驿路上向东疾驰。
骑术已经十分精湛的余地龙转头看了眼那支骑队,说道:“师父,这个幽州将军怎么说来着,什么油什么灯的?”
徐凤年笑道:“你想说不是省油的灯?跟谁学的,师妹王生还是师弟吕云长?”
孩子嘿嘿笑着。
徐凤年打趣道:“想念王生了?那当时怎么不跟她一起去北莽?”
孩子赶紧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她跟那白狐儿脸是去北莽砥砺武道的,我哪能拖她后腿?她可是说了,等回到清凉山,肯定一个打我和吕云长两个。”
徐凤年含有深意道:“你啊,输了一半了。”
余地龙愣了愣:“师妹果然在北莽能练成最厉害的剑法?”
然后他又忍不住自顾自地开心笑起来。
徐凤年摇了摇头。
一直言语不多的糜奉节担忧道:“蓟州毕竟不是北凉,有许多潜伏的赵勾眼线,王爷还是小心些为好。”
徐凤年点了点头。
糜奉节不露痕迹地看了眼那女子死士樊小柴。这名指玄宗师不明白为何徐凤年要捎带上她。糜奉节打定主意要死死盯住她,以防不测。
神情冷漠的樊小柴目视前方。
蓟州,曾经隶属北汉疆土。其实不光是当初蓟州韩家,北汉国祚长达一百六十余年,有太多太多世族豪门都曾是北汉的臣子,而她樊家,更是世代簪缨满门忠烈。
徐凤年突然说道:“这次你顺路去给樊家祖辈上坟敬次酒,以后未必有机会了。你要是最后决定留在蓟州,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不用急着回答,到了那边再说。”
樊小柴猛然咬住嘴唇,渗出猩红血丝,眼神疯狂,笑道:“我没脸面去祖宗坟前敬酒。既然我杀不了你,甚至都不敢对你出手,但我还可以亲眼看着你死在沙场上。”
糜奉节匣内名剑大震,怒道:“樊小柴!你寻死?!”
樊小柴肩头微微颤动,笑声越来越大,高坐在马背上,满脸不屑:“啧啧,指玄高手,我真是怕死了。”
徐凤年平淡道:“够了。”
糜奉节深呼吸一口气,樊小柴也立即收敛起那股子癫狂意味。
他们两人的坐骑没来由地马蹄一滞。
被忽视的那个孩子余地龙,看了眼伸手扶了扶剑匣的老头子,又看了眼握缰手指有些发青的年轻女子,这位徐凤年的大徒弟偷偷撇了撇嘴。
徐凤年闭上眼睛。
他知道,幽州葫芦口已经开始死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