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当初不懂爱你:我是巨蟹座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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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春期的心动是萌萌的、朦朦的,微妙而神秘,而心痛却是如此剧烈汹涌、黑暗诡异。

01

如果没有经历心动与心痛,就不能算作真正地经历过青春期。这是施小恩曾在QQ空间里写过的一句话。

经历微妙心动与致命心痛的那年,小恩十四岁,在X市十六中上初二,住在城北一个叫作光华里的破旧小区。

生日那天,小恩许下两个心愿,第一个是希望妈妈的病能尽快好起来,第二个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准确地说是希望有个“心动男生”出现在她生命里,而且最好是个双鱼座男生,因为她是巨蟹座的,她听说巨蟹女的最佳匹配对象是双鱼男。

出乎她意料的是,第二个有点隐秘、不可告人、实现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小心愿居然在三个月后就实现了,就像是被半空中飞翔的天使听了去;而第一个心愿可就惨了,肯定是被魔鬼听了去。

这天是星期六,天色很阴郁,像是要下雨。小恩心情不错,她喜欢这种淡咖啡色的天空,就像是海豚喜欢黄昏清凉的池水。她觉得这样的天空,不,是天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是一枚淡金色的大琥珀,万物都包含在里面,剔透而灵动,让她想起宫崎骏的电影。

可小恩的妈妈是不喜欢的,一到阴雨天,她就会犯病。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小恩觉得妈妈就像是一本发霉泛黄的线装古书,需要在好天气里拿到阳光下去晾晒。

那天下午,妈妈冷着脸递给她一方折叠的白棉布,说:“小恩,把这个送到你舅舅家去,是一幅十字绣,你表姐快过生日了,这个就算是给她的生日礼物吧。晚上就在她家吃饭,同你表姐一起学习。好好学,别光顾着玩电脑。还有,别忘了,告诉你舅舅来咱家一趟。”

小恩并不喜欢和表姐在一起。前天晚上,她的表姐崔璨曾在QQ上留言给她,约小恩这个星期日陪她一起去麦当劳会见一个网友,说这个网友是个“超级帅锅”,聊过两次了,见过照片的,眉毛像周渝民,眼睛像周杰伦,鼻子像李敏镐,下巴像莱昂纳多,整个一明星脸大荟萃呀!说不定还是个富二代,因为他脖子上戴了条像牵狗绳那么粗的金链子。

小恩觉得见网友这事太不靠谱了,哪能聊一两次就见呢!要见也得聊个十次八次摸清了对方底细再说呀,万一碰上个色魔、变态、跟踪狂什么的怎么办?可表姐哪里肯听她的呀!她的这位表姐是个说一不二的“霸气小魔女”,还是个“万人迷”。

和表姐在一起小恩只能扮演“忍者小神龟”的角色,所以她并不想和表姐有过多的接触。或者说她在心底里不太喜欢这个表姐,她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哥哥,哪怕是个表哥也行呀!哥哥是肯定不会欺负妹妹的,只会呵护她、疼爱她。妈妈也并不喜欢崔璨,觉得这个侄女是个不守规矩的疯丫头,平时并不鼓励女儿和她在一起,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非要把小恩支到表姐家去似的。

小恩本想待在家里写作业,如果到了表姐家,恐怕一个字也写不成了,便对妈妈说:“妈,我表姐过生日不是还有十多天吗?不用这么急着送礼物吧?”

妈妈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脸色一沉,说:“让你去你就去,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恩不敢多说什么了。听医生说,抑郁症患者是不喜欢别人质疑他们的,也听不进别人的劝说,个性超固执,只喜欢沉浸在阴郁封闭的自我世界里,是和孤独症患者差不多的。

所以小恩只好顺着妈妈,伸手接过棉布,说:“好,知道了。”一边把折叠的棉布打开,绣面上四角各有一只小动物——小狗、小猫、小兔和小梅花鹿,中间是两个俏丽可爱的小姑娘,一个穿着韩式红色连衣裙在跳舞,动作好像是在跳《江南style》,一个穿着淡蓝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拿着麦克风在唱歌。

“还挺有意思的!”小恩心想,一边把棉布重新叠成正方形,放到书包里。

妈妈为一家饰品店加工十字绣,以此维持生计。

小恩注意到那天妈妈的脸色惨白得有些非人类,让她联想起电影《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就问:“妈,你吃药了没?”

自从爸爸和那个女人走后,妈妈就这样病怏怏的,一直靠吃药维持。爸爸在的时候,妈妈不是这样的,虽然身体也不好,有难以治愈的妇科病,但是还会笑,笑起来有点像画册里的圣母玛利亚。而爸爸走后,妈妈就再也不笑了,神情越来越抑郁,经常昏睡,像个欧洲电影里被囚禁在修道院里吃苦受难的修女。

爸爸的那个女人她见过,是他的一个生意伙伴,曾经来过她家小住过几日。小恩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眼睛像蛤蜊,留着时尚的玉米烫,耳环大大的、闪闪的。她不爱说话,但是目光凌厉,盯起人来让人觉得头皮发紧。爸爸似乎有些怕她,妈妈也敬着她,赔着笑脸端茶送水,又做了丰盛的饭菜给她吃。她住小恩的房间,小恩睡客厅沙发。半夜里,小恩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朦胧月光中见到爸爸蹑手蹑脚推门进了她的房间。那一刻,她小小的心感到无比纠结与惶恐。她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太诡异了,怎么有点像恐怖片啊。她提着一颗心,盼望着爸爸尽快从她的房间走出来,回到妈妈身边,可是,一直到天亮,也没见爸爸出来。

妈妈起了床,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平心静气做了一家人的早餐。

那个女人和爸爸先后从房间里出来,洗漱过,都无语,平静地吃了早餐,然后拎上行李,双双离开了。

她追出门去,拽住爸爸的皮箱拉杆,说:“爸,你去哪儿?”

爸爸回头,腾出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笑说:“小恩,爸爸要去广州做生意,挣钱给小恩花。爸爸走了,你要乖乖的啊!”

她还想说什么,爸爸被那个女人拽着急匆匆走了。从此一走数年,杳无音信。

妈妈曾去广州找过爸爸,还报了警,但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本来身体就虚弱的妈妈渐渐垮了下去,有时候会整夜哭泣。她带妈妈去看医生,又帮妈妈买了抗抑郁的药,吃了很多天,仍不见有任何效果。她明白妈妈患的是心病,病源是爸爸。她想去找爸爸。借一笔钱,坐火车去广州,找不到就去临近的城市找,再找不到就全国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去找,如果是“上天入地寻之遍,四处茫茫皆不见”的话,就劝妈妈改嫁,鼓励她去《非诚勿扰》相亲,或者帮她在网上征婚……

“小恩,你去吧,我这就吃药。”妈妈的话打断了她飘飘忽忽的思绪。

她嗯了一声,背上书包走出门去。

02

出了单元门,才发觉小雨已经丝丝缕缕下起来了。初秋的雨打在脸上幽凉微冷,风也有了酷酷的寒意,一阵阵袭击着她单薄的小身体。她想回家拿伞,又懒得爬楼梯,心想反正雨也不大,舅舅家就在城南,离得也不远,坐公交车几站地就到了,于是继续向前走。

小区破旧的铁门大开着,门卫老头躲在门房里和几个闲人打纸牌。前一阵传说这个破败小区要拆迁,可久久没有动静。倒是临近的那个叫作光华西里的小区哗哗啦啦地破旧立新,一幢幢崭新的米色高层居民楼拔地而起,建成了花园绿地、健身器材、保安物业齐全,带电子门电子眼的高档社区。衬得旁边的这个老旧小区更像是非洲贫民窟了。

靠近大门口处有两株银杏树,这是这个小区里唯一的亮色。传说它们的年龄足有五百岁。小恩非常喜欢这两棵树,觉得它们既古老又清新,既沉静又华美,像是欧洲油画里的风景。这两棵树枝繁叶茂,圆圆的、密匝匝的叶片金灿灿的,比花朵还好看,在风中抖抖索索,发出好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树下观望那叶片,会有瞬间的迷醉感。月光皎洁的晚上,会见到年轻男女靠着树干拥抱亲吻。亲吻者十分沉迷的样子,像是陶醉在蜂蜜色的异度空间中。

小恩一边走一边看着那银杏树叶,快出小区门口时突然从树后蹿出一只白毛小狗,狂吠着向她猛扑过来,小恩本能地向左侧一躲。这时,一辆山地自行车恰好驶进门,向她迅疾冲了过来,就像是一条翼龙迎面飞来,她躲闪不及,右肩被翼龙的翅膀——车把狠狠剐了一下,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她的姿态轻盈,屁股生疼,蓝色牛仔裙像一朵倒扣的喇叭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盛开。

骑车的是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见撞了人,忙刹住车子,又将车子“哐啷”一声丢掉,向她跑了过来,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忙不迭地说着:“Sorry, sorry,怎么样,摔疼没有?”

她被他扶起来,感觉右脚腕又麻又痛,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一边拍着牛仔裙上的泥泞,一边笑笑说:“没事儿。”

他轻轻扶着她的胳膊说:“来,走走,看摔哪儿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哎呀,肯定是摔伤啦,我今天算是闯了大祸!网上说双鱼座的今天不宜出门,还真是!走,上车,我送你去医院吧。”他一脸愧疚地说。

她摇摇头:“真没事儿,就是脚崴了,过两天就好,不用去医院,真的,你忙去吧。”

他想了想说:“那行,我送你回家吧。来,我扶你。你家在哪儿?”

小恩指了指前面的单元楼。

他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她家走去。他的个子很高,小恩的头刚刚触到他的肩膀。

小恩并不矮,在女生中身高属中上,只是偏瘦,头发天生亚麻黄,有点发育不良,就像她表姐说的“整个一牙签儿”。

表姐有点花痴,如果看到这么帅气的大男孩从天而降,非流着口水扑上去强吻他不可。花痴女强吻帅男生的事情在当下的校园里似乎很流行、很时尚哎!好在小恩是“禁欲主义”,再帅的哥哥也不会让她意乱情迷。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儿心动神驰,表面上也会平静如水、淡定自若。

不过,靠在这位帅哥的身上这么走着似乎的确有那么点……晕晕的舒服,脚也不怎么疼了。

“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小恩突然想。

小恩的心敏感地脱兔一般蹦跳了几下。“难道我的生日心愿真的实现了吗?难道他就是我的那个心动男生?而且是个双鱼座男生哎!”她心下暗想。

她几乎不敢看他,只用眼睛余光偷偷打量他。他穿着深蓝色阿迪达斯运动服,耐克白球鞋,头发浓密略微卷曲,浑身上下透着帅气,不是冷酷造作拒人千里的那种帅,而是比较亲切暖心的那种邻家大哥哥型。

他也不说话,侧过脸看她。两个人目光相交接,他冲她微微一笑。真是迷死人的微笑呢!像是阴郁的天空突然间放了晴,刹那阳光闪闪。而且,他的目光那般清澈,阳光下的湖水一般透明而闪着光泽。小恩倏地躲开他的目光,心里“怦怦怦”跳个不停。

两个人都默然无语,冒着细雨慢慢走到她家楼下,进了单元门。

小恩轻声说:“我家住六楼。”

男孩子观察了一下,见这是一栋老式六加一的楼房,没有电梯。

在黑魆魆的楼梯口,他停下,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脚,说:“要不我背你上楼吧。”

她摇摇头说:“不用!”

他态度坚决地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说:“来吧,背你!必须的!”

小恩退后半步,说:“不用,真不用!”

男孩子有些不耐烦,眉头微蹙,说:“不用什么不用,再爬楼,你的伤会更厉害的,你要是残疾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小妹妹,别不好意思啦!”

说罢,他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右手臂一抡将她背起,迈开长腿上楼。

她乖乖伏在他背上,两手怯怯地搂住他的脖颈。感觉真奇怪,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男孩子的背上呢?他的后背好像又妥帖又暖和,带着男孩子身体特有的一种味道,让她觉得安全舒适、微微的兴奋,又恍如在梦里。

“要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小恩再次想道。那颗小小的心脏再次脱兔一般蹦跳了起来。“难道我的生日心愿真的真的实现了吗?难道他真的就是我的那个心动男生?”小恩有点暗自高兴了起来。

他一口气将她背上六楼。六楼有两户人家,小恩说:“右边,602。”

男孩在602的门口半蹲,将她轻轻放下,直起身子,有点气喘吁吁。

小恩想说“不好意思,我很重吧,辛苦你啦”,可她什么也没说,敲了敲门。

半天没有动静。小恩说:“我妈肯定是睡着了。”然后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他扶她进去,再扶她到沙发边,示意她坐下。

小恩却不肯坐下,对男孩子说:“你坐吧,我去看看我妈。”

男孩子想继续扶她,她甩甩胳膊说:“不用,没那么疼了。”然后她把书包摘下放到沙发上,自己慢慢走进卧室,见妈妈果然在睡觉,平躺着,脸色苍白平静,似乎睡得正香。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妈妈竟穿着那件洋红色的旗袍裙在睡觉。这件衣服非常美丽,洋红色的缎面儿嵌满水钻,在空气中闪闪烁烁,像是万道霞光包裹着妈妈那清瘦的身体。她记得妈妈曾对她说过那是她的结婚礼服。

她悄悄回到客厅,对静静地站在那里的男孩子说:“我妈在睡觉,没事了,你忙去吧。”

男孩子看着她,说:“你真没事了?我可是肇事者啊,这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呀?”

她笑笑:“放心吧,真没事了,都不怎么疼了。”

他说:“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哈。我明天再来看你,要是还疼,我就送你去医院。”

她说:“没事了,真的不用再来了,你忙去吧。”

男孩说:“那好,我找哥们儿玩儿去了,一帮初中同学搞聚会,还等着我呢!”转身欲走,又回头说:“对了,你怎么连肇事者名字都不问啊?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杜进,前天刚搬到附近小区来,就是西边那个新小区光华西里,住六号楼四单元101,有什么事去找我就行,赔钱赔色都没问题!”

她被逗笑了,说:“好的,谢谢。”

他也笑了,说:“笑得这么好看,好可爱的邻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她说:“小恩,施小恩。”

“小恩?”

“嗯,大小的小,感恩的恩。”

“哦,小恩,很好,又好听又好记,好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我一直想有个妹妹呢!”

小恩的心里“叮咚”一声,脸色有点绯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快走吧,不是同学还等着你吗?”

“好吧,我先走了。See you later!”说罢,他转身出门离去。

小恩把脏衣服换掉,然后到洗手间哼着歌洗衣服。她今天不想去舅舅家了,反正表姐也是约她星期天去见网友的,不如明天再说吧。她心情挺不错的,也觉得挺奇怪的,怎么会突然间从天上掉下个哥哥来呢?是不是自己的小心思真的被天使发现了呢?会不会是她连着考了三个第一名,天使一高兴就奖励她了呢?哇噢,真的好神奇耶!

03

她做了晚餐,招呼妈妈吃饭。喊了半天,不见有动静。她想妈妈肯定是昨天又哭了一整夜,很困,那就不吵她了,让她睡个够吧。妈妈睡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第二天,仍不见起床。而且,她发现,妈妈的脸色难看极了,不但血色全无,而且面色发青,面孔仿佛扭曲变形。

小恩恐慌起来,大声喊妈妈。喊了半天,妈妈毫无反应。她扑到妈妈身上又推又叫,声音尖厉惊恐。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小恩,你怎么啦?开门啊!”

她慌里慌张地将门打开,见是昨天的男孩子杜进,她指着卧室,带着哭腔说:“我妈,我妈,她怎么啦?”

杜进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卧室,观察了一下床上人的面部,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脸色大变,说:“不好,你妈妈好像出事了。你家有电话吗?快打120。”

小恩瞬间石化般傻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

杜进自己在房间里找到电话机,拨打了120。

医护人员来了,小恩一直处于被吓傻的半痴呆状态,脑子里像是灌进了迷雾,恍恍惚惚看到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进了里屋,很快就出来了,其中一个白衣人对杜进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小恩听罢脑子里轰隆一声,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板上。

杜进一边扶她,一边对医护人员说:“真没救了吗?能不能送去医院抢救一下?”

医护人员冷着脸,说:“身子都凉了还救什么救?要送只能送太平间!服了过量的安定,要救早点救,早干吗去了你们?”说完,一行人匆匆走掉了。

小恩觉得胸口被狠狠痛击了一下,心脏被猝不及防的巨大灾难击成碎片,一阵天旋地转,她无声地晕倒在地板上。

杜进连忙将她抱到沙发上,对着她又摇又喊又拍打,好半天才弄醒她。小恩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整个人魂飞魄散了似的。

“小恩,别怕,别怕,告诉我你还有亲属吗?你爸爸呢,没在吗?”杜进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孩子有着一双纯净如水的大眼睛,透着善良和平静,此时眼瞳里是满满的无助与哀伤,令人见之心痛。

“他死了。”她声音低低地说,然后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串数字——她舅舅家的电话号码。

那天,小恩就这样气若游丝地躺在沙发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男孩坐在她身边,无限担忧地看着她,握着她的一只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她就像一团气体似的散开了消失了。

她的右手一直在抖,像是一只受惊吓过度的小动物。他握着这只手,先用一只手握着,后来用双手握着。她的手心里冷汗涔涔,眼睛里并无泪水,只是定定地对着天花板凝视,像是在神游幻境。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黑漆漆的眸子像宇宙黑洞般地在扩大,越来越大,并且飞速旋转起来,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忽地被吸了进去。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激灵一下,眨眨眼睛,一定是她的亲属来了。他松了口气……

短短两天里,她经历了宿命般的心动与心痛。青春期的心动是萌萌哒、朦朦的,微妙而神秘,而心痛却是如此剧烈汹涌、黑暗诡异。

04

小恩妈妈后事办完后的第二天,舅舅一家三口就搬了过来。

舅舅家原来的房子比较小,只有50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小恩家的房子大一些,70平方米,两室一厅。舅舅舅妈住一室,小恩和表姐住一室。

舅妈对小恩说:“小恩,你别不乐意,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你妈妈的遗嘱你也看了,希望你舅舅把你养大,可是要供养你总得花钱吧?你要吃要穿要用要上学,这加一起得多少钱?我和你舅舅收入都少得可怜,你舅舅就是个小破公司的小职员,每月就那么点死工资,我也就是个卖保险的,为了多挣点钱,恨不能去卖身,自己都快活不起了,还得供养你们姐儿俩读书,够我们受的。搬过来一起住呢,一是方便照顾你,二是把原来的房子租出去,也能增加点收入减轻点负担,你说是不是?”

小恩点点头:“嗯,舅妈您说得对。”

表姐蹿过来一把抱住小恩的脖子:“啊哈,终于不用睡客厅啦!姐姐我算是熬出头啦!”又拍拍小恩的肩膀,说:“小恩,以后要听姐姐的话,有姐罩着你,有你风光的时候!”

小恩的表姐崔璨大小恩两岁,从小学习不好,留过两次级,在城南的一所初级中学上初二。崔璨小时候是人见人爱的芭比娃娃,长大了身材凹凸有致,绝对“大S”,长相也美艳诱人,嘴巴尖刻不饶人。她从上幼儿园就开始交男朋友,是个十足的“小色女”。自从看了朱德庸的漫画《粉红女郎》,她就立志要做“万人迷”。校园里凡是有点姿色的帅哥或是有点资产的富家公子,或是学习好的学神学霸,她都要孔雀开屏般地极尽魅力去逗引,就连校园周边的小混混肌肉男之类的,也不放过,还经常在网上“钓鱼”,勾引小男生。就像小恩妈妈生前评价她这位奇葩侄女的:“和她妈一样是个尤物,什么妈生什么女儿!”崔璨这一点的确传承了她妈妈的做派。小恩的舅妈从年轻到现在一直是X市的风流人物。据说17岁时就怀孕流产,因为名声不好、又没学历没工作,还好吃懒做,最终成了超级剩女,只好下嫁了没钱没权的屌丝男小恩舅舅。母女俩的穿衣打扮风格也绝对一致,都是性感妖娆型。

小恩惊讶地看着崔璨把一大堆闪着亮片的镶着水钻的露背装、露脐装、低胸装之类的衣服挂满了原本属于她的衣橱,心想学校只允许穿校服、运动装之类超朴素的“修女服”,这样招摇炫目的服装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机会穿。

崔璨看着表妹的呆样子,撇撇嘴说:“看傻了吧?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告诉你吧,这些服装是我的演出服,我周末经常去酒吧里唱歌,赚点外快,还能顺便泡帅哥,有空带你去玩哈!”

“噢。”小恩说,“那你去酒吧唱歌,舅舅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啦!不许告密,嘴巴严点儿,懂吗?”崔璨唬着脸说。

小恩低头不语,坐在床边整理自己的书包。

崔璨把一大堆换下的脏衣服扔到小恩面前,命令道:“去,给姐姐洗了去!”

接着又“嗖”地扔过来一双臭袜子,差点扔到小恩脸上:“还有这个,也洗了去!”

小恩一边整理书包,一边低声说:“等会儿。”

崔璨忽地蹿过来,拿起小恩的书包“啪”地摔到地上,指着小恩的鼻子,怒道:“嗨——我这当姐的说话不管用是吧?告诉你小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让你干啥就得立马干啥,听到没?”

小恩吃惊地看着崔璨,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得这么霸气,以前崔璨也支使她干这干那,但口气却没这么强硬过。

“为什么啊?”小恩问。

“什么为什么?”崔璨瞪着小恩反问。

“为什么我要当你的私人助理?”

“为什么?还用问吗?因为你妈死啦,你变成孤儿啦,以后要靠我爸我妈养活你,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家的,都是我的,懂吗?所以你应该报答我,对不对?”

“唔。”

“唔,悟了吧你?”

小恩说:“好吧。”小恩拿起脏衣服,走到卫生间去洗。

刚把脏衣服放到洗衣机里,舅妈走了过来,也把一堆脏衣服啪地扔到小恩面前,说:“小恩,洗衣服啊!把我和你舅舅的衣服也一块儿洗了吧。”

小恩点点头,说:“行。”

舅妈说:“小恩,这些衣服不能用洗衣机洗,机洗的容易串色,也洗不干净,还是用手洗吧,好吗?”

小恩说:“好。”便开始用手洗衣服,一大堆的脏衣服,洗了两个多小时。

从此,这个家里所有的脏衣服,便由她一人负责了。小恩还负责买菜、做饭、洗碗、收拾卫生等,总之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务都由她一个人包了。

小恩觉得没什么,虽然功课很紧张、很累,每天晚上一大堆作业对付下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只想趴在桌上“苟延残喘”,还要支撑着去做各种各样琐碎繁杂的家务活,但再累也不会累死人,所以一切都可以平心静气地承受下来。

“承受下来,你会死吗?不会,那么就承受吧!”小恩对自己说,她要继承并发扬她妈妈隐忍淡定的个性。

多干些活没什么,更累人、更难缠的是她的表姐崔璨。

每到晚上,小恩总是趴在桌上一丝不苟、吃苦耐劳地写作业。崔璨要么干脆不写,要么写得飞快,一大堆作业半小时搞定,管它对错呢,反正是做过了。这种“置之题海死而后生”的苦学生涯她可过不了,用她的话说是:“我可过不了这么苦逼兮兮的日子!”然后她要么尖着嗓子练习唱歌,要么看恐怖小说。那歌唱得都是超级女高音,还动不动跑调,有时候连邻居都难耐骚扰,气得要报警。看恐怖小说她也不闲着,一会儿吱哇乱叫,一会儿兴奋地讲起故事情节来,非要小恩当听众。小恩要么耳膜快被震破,要么被搞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做功课。如果舅舅舅妈在家她还会消停点儿,可舅舅工作忙经常晚上在公司加班,舅妈晚上也要搞公关,陪客人吃饭喝酒打麻将,经常搞到深夜才归。所以表姐就在家里肆意地鬼哭狼嚎、胡作非为。

这天晚上,小恩伏在桌上默背英语单词,表姐在一边扯着嗓子唱歌。唱的是江美琪的《快乐天使》:

拥挤的人群在穿梭

行色匆忙相对沉默

他们的表情告诉我

疲倦让他们懒得啰唆

无数的机会被错过

未来又不知是什么

我猜他们此刻需要我

来召唤心灵的解脱

蒙住眼睛

暂时把一切忘记

跟随我奔向那遥远的天际

张开怀抱

再做一次深呼吸

欢乐重新钻入身体

对过去别想得太多

对未来也别太在意

让阳光指引着轨迹

尽情感受生命的每一刻

蒙住眼睛

暂时把一切忘记

……

唱到“蒙住眼睛”时,崔璨便跑过来,蒙住小恩的眼睛,唱到张开怀抱时,崔璨又跑过来,张开怀抱将小恩拥入怀中……搞得小恩要烦死了,只好跑到客厅去背英语单词。崔璨却又跟了过来,打开电脑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哇哇啦啦乱叫,还非要小恩陪着一起玩。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崔璨总算累了,闭了嘴翻看她的恐怖小说。小恩长吁一口气,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做题。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刚有个思路,突然表姐那里“嗷——”的一声惨叫,接着“嗖”一下蹿了过来,抱住小恩的脖子,把小恩搞得一个错愕:“怎么啦姐?”

崔璨说:“杀人狂杀人啦!太惨啦太惨啦!半小时杀了七个美少女,各种不同的方法哎,一个比一个惨!吓死我啦,吓死我啦!给点安慰呗!”

小恩哭笑不得:“那就别看了呗,非得看吗?”

崔璨说:“不看不行,超刺激哎!不看会失眠的!”

可是看了又会做噩梦的。她做起噩梦来,简直比杀人狂杀人还令人恐怖。那天半夜里,崔璨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惊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接着对身边睡得正香的小恩一阵拳打脚踢,还撕扯她的头发,小恩吓得急忙闪身躲开,“嘭”一下滚到地上,浑身摔得生疼,心脏都快碎掉了。表姐折腾了半天,才慢慢安静下来,躺下来重新睡着了。

小恩这才悄悄上床,躺到她身边,闭目睡下。谁料小恩刚刚睡着,表姐那又“诈尸”似的闹开了,这次是突然间“哈哈哈”狂笑几声,猛扑过来死死抱住小恩的脖子,对着她又啃又咬,嘴里还叫着:“亲,亲,想死小主了,想死小主了!”

小恩吓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纠缠,再不敢和她一起睡双人床,自己拽了条被子铺到地板上,挨到天亮。

这样的恐怖事件经常发生,崔璨醒来后自己浑然不知,还惊问小恩为什么会睡到地上。小恩只好苦笑忍耐。

“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这是《简·爱》里的一句话,小恩记住并把它们抄到笔记本上。

05

这个周末是崔璨的生日。一大早,舅妈就吩咐小恩做一个大扫除,然后去超市买菜,午饭做丰盛点,给崔璨庆生。小恩一边忙着弄早餐,一边点头答应。吃完早餐,舅妈便招呼女儿逛街去了,说是给女儿买生日礼物,临走还对小恩假惺惺地说:“小恩,要不你也一起去吧?也给你添件新衣服。”

小恩说:“不用啦舅妈,我衣服够穿。”

小恩独自忙活了一个上午,清扫了房间,倒掉了垃圾,清洗了所有的脏衣服,又去超市买了肉菜,洗菜做饭。等到舅妈和崔璨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满载而归时,一桌香喷喷的丰盛饭菜已经摆好了。

舅舅也拎着定做的大蛋糕回来了。小恩忙把蛋糕接过来,放到饭桌中间,正要把蛋糕的盖子打开,只听舅妈不满意地说道:“哎,小恩,我不是让你大扫除来着吗?怎么有些没用的旧东西还不扔掉?”

小恩一怔,环视了一下房间,说:“舅妈,没用的我都扔掉了呀!”

舅舅也说:“是啊,这房间不是打扫得挺干净的吗?”

舅妈撇撇嘴,不悦地说:“哟,你倒是挺护着自己外甥女啊!”说着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小恩妈妈的遗像,“这东西怎么不清掉?人都死了多少天啦,照片老在这儿挂着多晦气,再说今天是小璨的生日,大喜的日子嘛!”

小恩怔了怔,没想到舅妈连她妈妈的遗像也容不下。

舅舅看了看小恩,对舅妈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我姐照片挂这儿碍你什么事儿了?”

舅妈说:“哎,我说你这当舅舅的当得还真称职啊,自己女儿的感受都不顾了是吧?有你这么当爸的吗?啊?”

小恩眼看舅舅舅妈要吵起来,忙说:“别别别,你们别说了,舅妈,我这就把我妈照片拿下来。”

说着,小恩上前把遗像取下来,进到自己房间,把遗像挂到了书桌前面的墙上。不料崔璨跟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遗像摘下来,狠狠地扔到地上。

小恩变了脸,冲着崔璨说:“你干吗?”

崔璨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别把个死人照片挂到这儿好不好?我会做噩梦的!”

小恩不理她,弯腰把照片捡起来,再次把它挂到墙上。

崔璨火冒三丈:“咦,你个小破孩儿,长能耐了是吧?我叫你挂,你挂!”说着上前一把摘下照片,将照片从开着的窗户里扔了出去。

“不要啊——”小恩尖叫一声,猛地转身飞跑出去,噔噔噔跑下楼去捡那照片。只见一个保洁阿姨拎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在窗下捡垃圾,一边不满地嘟哝道:“谁这么没教养啊从楼上乱扔东西,砸到人怎么办?”

小恩见妈妈的照片就躺在保洁阿姨的面前,上面的玻璃已经破碎了,保洁阿姨正准备伸手捡起它,小恩冲上前去一把捡起了照片。她把上面的碎玻璃抖了抖,把里面的照片取出来,呆呆地看了一阵子照片上面妈妈的面庞,妈妈在冲她微笑着。小恩突然间鼻子发酸眼泪涌出。

小恩擦了擦眼睛,抱着照片上楼回房间,把照片放到书桌的抽屉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出来,一起给表姐庆生。

一家人唱了生日歌,又分吃了蛋糕。崔璨说:“各位,你们都给本姐姐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啊?”

舅妈说:“死丫头,还用问我啊,今天上午大包小包给你买了那么多新衣服新首饰的,好几千块哪,还不满意啊?”

崔璨说:“满意满意!那别人哪?”

舅舅将一把钥匙递给女儿,说:“这是给你的,一辆新的变速自行车,捷安特的。”

崔璨说:“谢谢爸。”接着把目光扫向小恩。

小恩站起来,回房间从书包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表姐手里。是那幅小恩妈妈早就准备好的十字绣。

崔璨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一副鄙夷的表情,撇撇嘴说:“我当什么好东西呢,就一幅破画啊,这也算生日礼物?”一甩手将十字绣扔到地上。

舅舅看了看小恩,走过去把十字绣捡起来,说:“这不挺好看的吗?你姑妈给绣的。”

崔璨说:“好什么好?十块钱的便宜货,谁稀罕!”

舅妈也沉下脸说:“就是嘛!又是那死人留下的东西,真晦气。我说小恩哪,你今天是成心要跟你表姐过不去,是吗?”

小恩忙分辩:“不是的舅妈,我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表姐。我是想给她买个好礼物送她,可我没钱。”

舅舅也在一旁帮小恩:“就是啊,她一个小中学生,哪来的钱买贵重礼物啊!”

舅妈一笑,说:“她没钱?哼,我看在座的几位啊,就属小恩有钱!”

小恩愣住了:“什么意思,我哪有钱?”

舅妈说:“你有房产啊!这房子不是你妈留给你的吗?我们几个住在这儿都是寄你篱下呢!等有一天我们把你供养大,你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们了,说撵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办法啊,对不对?”

听了这话崔璨恍然大悟道:“哎呀妈呀,你说的真是哎!我说在这儿住着怎么睡不踏实哪,老做噩梦,原来我这是寄人篱下啊!”

小恩不知说什么好。

舅舅脸色变了,瞪着舅妈说:“过分了啊!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干吗?”

舅妈不屑道:“什么小孩子啊,没几年就长大成人啦,到时候人家找对象生孩子把房子一占,哪有咱们一家三口的份儿,还不是白白养了人家一场吗?”

舅舅瞪着舅妈说:“那你想怎样?”

舅妈转向小恩,说:“办过户啊,小恩你要真的诚心诚意让我们住下去,就去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你表姐的!也算是送你表姐一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了!”

舅舅摔了碗说:“过分!”

舅妈也摔了盘子,说:“我过分?我还不是为了能有个安稳的家吗?你瞧瞧你混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女儿长大怎么办?睡大街去吗?”

舅舅怒道:“你不霸占我姐的房子就得睡大街吗?以前不过得好好的吗?”

舅妈“哗啦”一声掀了桌子,吼道:“霸占你姐的房子,这话太难听了吧?我没养着你姐的孩子吗?成天在这儿白吃白喝的,不需要钱啊?”

眼看一场激战就要爆发,小恩站起来,说:“舅妈,我同意办过户!明天你就带我办手续去!”说完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崔璨跟了进去。见小恩趴到床上似在哭泣,便笑着拍拍她肩膀哄她:“哎呀呀小妹,还真伤心啦!我妈那是说着玩呢!她是怕我没出息将来没地儿住。别哭了啊,不就一房名吗?你不乐意改就算了呗!”

小恩一骨碌爬起来,抹抹眼睛说:“没事儿,我想好了,咱们是姐妹,房子写谁名字都一样,我同意的事,不会变的!”

崔璨笑得脸上开了花,说:“真是我的好妹妹哎。妹妹,不说这个了!说点儿别的吧!明天我就转到你们班上去啦,快给我说说,你们班帅哥多不多?男生谁最牛!高富帅有没有?我以前见的几个网友都不靠谱,要找靠谱的还得在现实世界里找。”

听表姐这么一说,小恩的脑海里忽地闪出一个男生的身影。自从那天妈妈去世,他陪她一起等来了舅舅之后便走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她想再见到他。他是她的哥哥。上天收走了她的妈妈,又送了一个哥哥给她。一定是这样的,她想。上天给你一片黑暗,也会留给你一丝光明。要主动走近这光明。

她决定去找他。

06

小恩清清楚楚记得当初他说过的话:“我叫杜进,前天刚搬到附近的小区来,就是西边那个新小区光华西里,住六号楼四单元101,有什么事去找我就行,赔钱赔色都没问题!”

她鼓起勇气去他家找他。

这是一个花园式高档社区,绿茵茵的草坪上有灰色的鸽子在咕咕叫着漫步,幽长的石头甬道上有妇人牵着金毛大狗在溜达,大片大片泛黄的梧桐树叶慵懒而优雅地划着弧线飘落到地面,白亮亮的喷泉水如节日烟花般盛放洒落,水花飞溅到玲珑多姿的假山石上,不少人家窗下有盛开的颜色娇艳的串红、芭蕉和木芙蓉,花影扶疏的窗前挂着鸟笼,有羽毛好看、叫声婉转的鸟儿在啼鸣。这是一个四处透着高贵悠闲时尚气息的富人区。

小恩走在花纹精致的大理石甬道上,心里不禁有几分怯怯的。她想,他八成是个传说中的富二代,自己这个贫民区的灰姑娘也许不该来找他。

可是,既然来了,就不要退缩了吧。

小恩找到六号楼四单元101,按响门铃,半天没有动静。她只好转身离去。

过了两日,小恩再次去按门铃,仍旧无人响应。

两次去都是在傍晚放学后,小恩想,可能他还没放学回来,家里人也上班没有赶回家。

第三次去选了晚上。按门铃,这次有人开了门,是一个中年妇人,盘着日本式的发髻,穿绣有红色樱花的白底丝绸家居服,目光凌厉而冷漠,她问小恩:“你找谁?”声音硬生生的。

小恩说:“阿姨我找杜进,请问他在吗?”

妇人带着探询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小恩一番,然后冷冰冰地说:“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叫杜进的。”说完“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恩讶然。六号楼四单元101,应该没错啊,怎么会没这个人呢?真是奇怪!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不会啊!难道是他说谎骗自己的吗?不会吧?

小恩开始像福尔摩斯那样推理起来,她想,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高中生,市区的高中只有两所,一中和三中。他要么在一中要么在三中。那天他说到她所在的小区找哥儿们聚会,那么应该可以打听到他。她所在的小区是个老旧小区,谁家的孩子上什么学校她是基本知晓的。据她了解,她们小区上高中的男生只有三个,两个在一中,一个在三中,这三个男生中,其中必有一个是认识杜进的。

于是,小恩挨个儿寻访了这三个男生,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认识叫杜进的”。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人间蒸发了呢?难道说当初只是一场梦吗?不会的呀!明明是他在这个小区门口骑车撞了自己呀!明明是他在这个单元门口把自己背起来一步一步走上楼去的呀!明明是他在这个房间里发现妈妈出了事帮着打的求救电话呀!明明是他在这只沙发上握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的呀!她还记得那天他的手好温暖、好安全!像是暴风雨中的港湾,又像是救命的绳索。他就那样紧紧地握着自己,先是一只手握着,后来是两只手……这一切怎么会是梦呢?

她不死心,心想他总会放学回家的吧,即使是住校,双休日也总会回来的吧!她去西小区门口等他,等了许多次,仍旧见不到那个高高帅帅的男孩的身影。

越是找不到,心里越是奇怪,越是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神经了。她甚至和老师请了事假,乘坐公交车去一中和三中的门口等了多次。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男孩的背影很像他。那个男孩子也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翼龙般地从校门口迅疾冲出,从她身边飞快地掠过。高高的个子,浓密微卷的头发,深蓝色带白道的运动衣,白色的球鞋,没错,是他,就是他!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上去,在后面大喊:“杜进——杜进——”

男孩似乎没有听到,依旧骑车飞奔。小恩在后面狂追不舍,眼见那男孩在一家必胜客的门口停住,锁了车子,进餐厅吃饭去了。小恩跟着进去,在餐厅转了一圈,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那个坐在窗口正和一个女孩子点餐的男孩并非是她要找的杜进。

真是神经错乱了,她想,再这样下去,就得被老师和表姐识破了。

“把这颗不安分的心收起来吧,小恩!这个男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哥哥,或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是你自作多情了。”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