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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04年,七里香

1.

学校的奥赛班很快组建了起来,一个班四十个人,放学后要去指定的教室里上课。

和林向屿关系要好的白冬远也入选了,白冬远此人十分神奇,看起来冷冰冰的,除了林向屿还有胡桃他们这几个人以外,都不和别人讲话。平时成绩惨不忍睹,一到了大考就文曲星附身,居然也进了奥赛班,一时成为黑马。

林向屿跟胡桃说过:“白冬远才是真的天才,深藏功与名,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胡桃没有考上奥赛班,失落了一阵子。林向屿见她闷闷不乐,便主动提出周末给她补课,把他觉得有用的方法都教给她。那时候麦当劳、肯德基刚刚流行起来,还没有学生拉帮结伙去那里赶作业,两个人按照老规矩,选了市里的图书馆。

结果到了图书馆门口,胡桃才发现忘记了带图书证,她有些丧气,林向屿拉了拉书包背带,安慰她:“你等等啊,我帮你借一个。”

“太麻烦了,不用了吧。”胡桃迟疑地说道。

林向屿努努嘴:“喏,这不是有人出来了吗?看校服,还是我们学校的呢。”

“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我是谁?堂堂林大帅哥,借个图书证有多难?”林向屿不以为然。

说完,林向屿走上前,跟对面走来的女孩说明来意。女孩子人很好,把书中夹着的图书证抽出来给林向屿。

“谢谢,你也是一中的吧?我下周一还给你。”

“嗯,”女生点点头,“高二七班,许然然。”

“这么巧。”林向屿说。

林向屿走过来把图书证递给胡桃,还不忘挑挑眉毛:“我一出马,保证没问题。”

“臭屁,”胡桃撇撇嘴,小心翼翼地接过林向屿递过来的图书证,为了保险,她自己先默背了一遍上面的证件号,“哎,还是个美女呢。”

林向屿没什么兴趣,只是瞟了一眼图书证上的照片,兴致索然地说:“再美也没你好看,总行了吧?”

“我觉得她有点古典美,我和她照片完全不一样,怎么办啊?”胡桃担忧地说。

“什么怎么办,你等会儿就埋着头,在登记册上写名字,记得别写错名字和证件号了。”

市里的公立图书馆历史颇久,里面还陈列着文物,胡桃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以示敬畏。

林向屿在窗边找了个座位放下书包,伸了个懒腰:“我去找几本书来看。”

林向屿最爱的是金庸,他家里有一套典藏版的全集,那是他妈妈的最爱,林向屿根本不敢动。他在底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一本《白马啸西风》,递给胡桃。胡桃疑惑地翻了翻,压低了声音问:“这是金庸写的吗?我怎么没听过。”

“头发长,见识短,”林向屿摇摇头,也压低了声音,“‘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你总听过吧?这本就是里面的‘白’。”

此时两个人都蹲着身子,为了小声说话也能让彼此听清,他们距离很近。胡桃微微侧过头,抬起眼就能看到林向屿的睫毛,根根分明。她心跳如雷,便干脆将书抱在怀中,站起身装作要回座位上。

林向屿把他们奥赛班老师编写的书拿出来,用红笔圈了几道题后递给她。胡桃随手拿过林向屿桌面上的作业本来看,刚开始两道基础题她还能做,到了后来根本就不知所云。胡桃有些沮丧,在草稿纸上写上问题递给林向屿。他接过来,在上面写好解题思路,然后又从书包里抽出教辅书,翻到那个知识点,用钢笔画上,一齐推给胡桃。

是老师课上没有讲过的知识点,胡桃心生疑惑,写在纸上问:“考试也会考?”

“都说了别那么功利,要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

明知道他没有嘲讽自己,胡桃却十分失落,她虽然成绩不错,但是和林向屿比起来还是相差太远。

从图书馆出来,经过市里的体育馆,道路两旁贴上了王菲的大海报,短发的女人,穿着一袭白裙,拿着话筒,站在黑暗之中,垂下眉眼,谁也无法猜到她究竟在想什么。

胡桃停下来,抬头仰望:“真美。”

林向屿耸耸肩:“‘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

胡桃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去听过演唱会吗?”

“没有,怎么?”林向屿瞥她一眼。

“没怎么,你是不是还有很多磁带在我那里?我们以后一起去听演唱会吧,听一场我还你一盘,我数数啊,都有些谁,王菲、周杰伦、蔡依林……”

林向屿在一旁瞠目结舌,胡桃此人脸皮也真不算薄。

“美得你!”

“磁带要不要了?”

林向屿举手投降:“去去去,不去是小狗。”

2.

“你有没有觉得,林向屿加入奥赛班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有天上课的时候,程可欣偷偷跟胡桃说。

胡桃朝林向屿的位子看去,发现他桌面上的书破天荒地收拾得十分整齐,他还装模作样地架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竟然是在好好听课。

林向屿这个人,生得风流倜傥,戴起眼镜来,就成了斯文败类。

“活见鬼了!”胡桃吓了一跳。

“对吧?”

胡桃想了想:“我下课去问问。”

结果下课的时候,胡桃被程可欣拉着一起去上厕所,等回到教室,林向屿已经不见了踪影。阴错阳差,胡桃一整天都没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一直到放学,胡桃才抓住和林向屿在一个篮球队且关系要好的许成。

胡桃问他:“林向屿呢?打篮球去了?”

“还打什么篮球啊,上奥赛班去了。”

“奥赛班?”胡桃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在奥赛班是不是遭遇滑铁卢了?居然好好学习了!”

“算,也不算吧。”许成话中有话。

胡桃有些疑惑:“怎么了?”

“你直接去问本人吧,”许成摊摊手,“某人最近红鸾星动哦。”

胡桃从他含糊的话句中已经猜到他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仿佛有一道雷从天而降劈中了她,让她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许成伸手在胡桃眼前晃了晃:“胡桃?”

胡桃这才努力提起一口气,听到自己轻声问:“是谁?”

许成没有看出胡桃的反常,还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七班的许然然,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你知道他这个人啦,口风紧得很。我见他最近跑得最勤的就是图书馆和课后的奥赛班了。”

胡桃觉得电光石火之间,有念头从她脑海闪过,只是她没有能抓住。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发现嗓子眼太干,说不出话来。

走廊上几个男生走过来,喊了声许成的名字。他和他们笑着击掌,回过头,看到胡桃还站在原地,他说:“你手里抱着什么书?我帮你拿吧。”

胡桃这才回过神来,麻木地将书摊开给他看。

电光石火间,胡桃反应过来,七班的许然然?当时那张借来的图书证上,不就是这个名字?

她十分艰难地开口:“那个女生,是不是头发很长,有点像诗词里描写的江南女孩?”

“好像是,”许成挠挠头,“不过我记不太清了,女生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然后他偷瞟了胡桃一眼,又坚定地说:“除了你。”

胡桃却无心同他开玩笑,怔怔地站着。旁边的许成还在出着馊主意:“他们补课的教室就在后面那栋楼,走,我带你去偷窥。”

奥赛班在另外一栋楼,和胡桃他们平时上课的教室用走廊打通,胡桃还从来没有去过那边。

许成先神神道道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胡桃在墙角躲着。胡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林向屿。

他坐在老教室里的倒数第三排,一边转着笔,一边侧过头和身边的女生说话。胡桃站在窗户外面,有点不着边际地想,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有点盖住额头和眼睛。

正好这个时候,林向屿身边的女孩子抬起头。胡桃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夕阳余晖笼罩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像是童话世界。

这是胡桃第一次见到林向屿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她记忆中的他,永远都是那个坐在墙头笑得无关风月的少年。

没有想到,一晃五年,原来时间已经走了,他也已经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等。

胡桃一直在教室外面站着,也不知道带她来的许成是什么时候走的。一直到林向屿放学,老样子,吊儿郎当地单肩搭着书包走出来,看到胡桃,挑挑眉:“在这儿愣着干吗?”

“没,本来有事找你,突然给忘了。”

“你那记性,”林向屿笑笑,“正好,请你喝奶茶。”

林向屿话音刚落,许然然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低着头,神色匆忙的样子。林向屿连忙大声喊:“许然然!”

她回过头,看了看林向屿,又看了看胡桃。

林向屿笑着挥挥手:“拜拜。”

“拜拜。”她小声地回了一句,然后跑开。

胡桃问:“你不送人家回去?”

林向屿愣了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还没那么熟啦。”

胡桃点点头,转过身,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一下。林向屿及时伸出手扶住她:“小心。”

胡桃摆摆手:“站久了,腿有点麻。”

3.

第二天上学,胡桃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许然然的事告诉程可欣。

“还没影子的事呢。”她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是没影子的事,她又怎么会辗转反侧,一夜不眠?

所以程可欣关于“林向屿最近有点不对劲”的猜测,胡桃打着哈哈,欲盖弥彰地解释说:“这不是要升高三了吗,听说要重新分班,根据这次期末的成绩来定。”

“不是吧。”程可欣说,“学校也太歧视我们这种差生了。”

胡桃无奈地耸耸肩。

“哎,胡桃,我跟你说件事。”程可欣趴在桌子上,冲胡桃勾了勾手指,等胡桃凑过来,她才小声地说,“我爸妈要把我送去北京学美术了。”

“啊?”胡桃一怔,“已经确定了?”

“嗯,我成绩太差了,拼死拼活也只能上个三本。我本来也喜欢服装设计什么的,我爸妈就让我去培训一下,以后就往这个方向发展,还能出国。”

胡桃想了想,其实程可欣分析得挺有道理,便说:“那你高三还来吗?”

“不来了吧,暑假就要去北京。”程可欣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瞅瞅胡桃,“胡桃,你别看不起我啊,我知道,你们成绩好的,最看不上我们这种走艺体的了。”

“说什么呢!”胡桃用笔敲了她一下,“我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其实我很羡慕你啊,能找到自己的路,不像我,只知道考试,根本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

“好什么好!想我小的时候,成天烦恼着长大了读清华还是读北大,现在才知道,我真是想太多!”

胡桃捂着嘴巴笑。

“你知道林向屿想考哪里吗?”

胡桃有些犹豫,说:“应该是上海吧?”

“上海啊,”程可欣握拳,志气满满的样子,说,“那我要回去查查,上海有什么美院,我爸妈想让我去中央美院,我哪儿考得上啊。”

“别妄自菲薄,梦想还是要有的。”

正好胡桃和程可欣说到这个话题,下午的时候,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间就定了下来。同时公布的还有上一次月考的成绩,年级前三百的同学才有希望上重点大学。

刚刚三百出头的女生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再静下心来看书了。

胡桃再次跻身前一百,林向屿每周给她开的小灶功不可没。老蒋在班会上表扬了她,还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她的想法。

胡桃说:“想……考上海。”

“上海学校多,”老蒋说,“只是分数线都挺高的,得加油啊。”

“是啊,我还没去过上海呢,想去看看外滩的夜景。”

老蒋点点头:“年轻人是该多去大城市拼搏几年,开阔一下眼界,能够接触和认识许多不一样的人。”

“还有一年,加油!”

走出办公室门,映入胡桃眼帘的就是蔚蓝色透彻的天空,澄碧如洗,一排排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翠绿欲滴,万物都是生气勃勃的。

胡桃舒心地伸了一个懒腰,回到座位上,在字条上写了一行字,贴在桌子上用胶条保护起来。

——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等她写完,程可欣伸着脖子探过头来:“你可真励志啊!”

“是吧?”胡桃笑了笑,拍拍桌子,“等我毕业,非得把这张桌子搬回家留作纪念。”

胡桃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倒掀起了一番热潮。班上的人纷纷效仿她在桌子上贴字条励志,连林向屿都跟着凑热闹,摸摸下巴对胡桃说:“你的字比我好看,你帮我写好了。”

“写什么?”胡桃问。

“‘红色法拉利’吧。”他一脸严肃地说。

“这就是你的梦想?”

“不敢当不敢当,”林向屿“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这是全天下男人的梦想!”

胡桃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你家不是有辆兰博基尼吗?据说是我们全市第一辆兰博基尼。”

“哦,之前不是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吗,停车库里太久给忘了。我爸那天突然想起来这车,一脚油门下去,发动机报销了。”

“你爹真是个人才。”

“是啊。”

林向屿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自己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亲爹坐在酷炫的跑车上,“嘤嘤嘤”地哭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救的样子,仿佛在说:“儿子啊,快来拉你老爹一把。”

想到自己那暴发户的老爹,林向屿忍不住在心底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胡桃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全新的白纸,工工整整地写上“红色法拉利”,连透明胶和剪刀一起递给林向屿:“拿去。”

林向屿笑嘻嘻地接过去:“大恩不言谢,等我买到爱车之日,一定第一个带你兜风!”

“可别折煞我,林大帅哥你的副驾驶座多少人排队候着啊。”

“说得也对。”林向屿认真地点点头。

胡桃被他噎得半死,伸出脚踢他:“别挡我光,让开让开。”

等林向屿真的被她踢走了,胡桃又有些后悔。她想问问他关于许然然的事,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到了这周周末,胡桃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门口等林向屿。他出现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

“来来来,介绍一下,”林向屿突然从胡桃身后出现,吓了她一跳。他拍拍胡桃的肩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许然然,“许然然,七班的,你上次的图书证就是借的人家的。”

然后林向屿转向许然然,推了推胡桃:“这是我们班的胡桃,胡大美人,我最好的朋友!”

许然然笑着伸出手:“你好,胡桃,久仰大名。”

胡桃摆摆手:“别听他乱说,上次借图书证的事,谢谢你了。”

“在路上正好碰到许然然同学,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做功课。”林向屿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恨不得在胸前系上一条红领巾,“许然然同学专攻数学奥赛的,和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不同。胡桃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

胡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三个人进了图书馆,许然然先去了还书处。

胡桃忍不住挤对林向屿:“你前两天还说,没那么熟的。”

林向屿再次破天荒地顿了顿,他将胡桃扯到书架的另外一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点,揍你哦。”

胡桃吐吐舌头,努力用夸张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找到位子坐下后,胡桃习惯性地坐在林向屿对面。许然然还完书,林向屿赶紧拉开自己身边的座位让她坐,她伸手把头发绾起来,就随便找了一支铅笔盘住。胡桃用余光偷偷打量她,却正好看到许然然和林向屿不小心碰在一起的手肘,心底难受得发堵。

他们桌上摆的是同一本书,奥赛班才有的内部资料。林向屿正在和许然然讨论一道题目,因为图书馆里禁止高声喧哗,两个人的头凑得很近。

胡桃看到林向屿自然而然地拿过许然然手中的笔,然后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等他说完,许然然思考了一下,又接过笔,在图上画了一道辅助线。

他们并排而坐,是那样默契般配,佳偶天成。

“你们在说哪道题啊?”胡桃鼓起勇气,小声地问。

林向屿抬头,在书上圈出题号,推到胡桃面前。

“……柯西不等式?”胡桃蹙眉,“这是什么?”

然后她看着许然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微积分》递给她。

“不,不用了。”胡桃讪讪地笑着摆摆手,“你们继续。”

许然然点点头,将书收回来,却发现钢笔没有墨水了。林向屿将自己的笔递给她,然后自然而然地帮她加墨水。

胡桃左手压着习题册,头埋得很低很低,右手不停地写字。可是究竟在写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胡桃怔怔地想,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有一种错觉,她和林向屿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默契和羁绊,是没有人可以打破的。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突然地出现,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毕生所求。

命运从来都这样不公平。

晚上回家,胡桃想了很久,还是拿出手机,坐在床上,给林向屿发了一条消息:“以后我周末不去图书馆了,谢谢你给我开了这么久的小灶。”

他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手机屏幕一闪,胡桃点开来,林向屿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胡桃斟酌着用词,来来回回删了好多遍,“要期末考试了,想集中火力。”

林向屿很快回复:“好哒。”

屋子里关了灯,很远处的月光落下来,在飘窗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胡桃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像小蟹,密密麻麻爬了一脸。

对她而言,他是那样特别,特别到如果他给她的,和别人是一样的,那她宁愿不要。

4.

第二天,白冬远下课从教室后面经过的时候,被胡桃一把拽了过去。

“干吗?”脸和名字一样白净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盯着胡桃。

胡桃努努嘴,指着自己的理综试卷:“讲题。”

白冬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程可欣立即起身让位,白冬远顺势坐下来,仔细审视胡桃的试卷。

“这道题,”白冬远语气平淡地说,“老师的答案错了,你是对的。”

“啊?你确定?”

白冬远瞟了胡桃一眼,点点头。

胡桃赶忙自己给自己在总分上加七分,然后换下一道题:“这道呢?”

没一会儿,上课铃声响了,白冬远还在给胡桃讲题,这一节课是自习课,学习委员上台管纪律。白冬远对一旁的程可欣说:“要不然你先去我那里,我们这节课换个座位。”

程可欣一听,脸“唰”的一下通红,看了看白冬远的课桌,旁边的林向屿正在拿圆规作图。她看了看胡桃,发现胡桃正低着头,听白冬远讲题。程可欣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随便拿了两本书,弓着腰小跑到白冬远的座位上。

程可欣深呼吸三次,想要跟林向屿打招呼,却发现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身边坐的人是谁,只是很认真地在计算一个不等式。他鼻梁上还是架着那副眼镜,度数应该不高,只有上课的时候才会戴。他还是戴着那条招摇的金链子,下摆落入衣服领口里,若隐若现。

程可欣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看到男生长长的眼睫毛,眨一下,再一下,像是小扇子。

过了许久,林向屿才抬起头,和程可欣四目相对。

“同学,”他终于开口,指了指程可欣的桌面,“书拿反了。”

程可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过几天,不管是程可欣,还是白冬远,还是班里其他同学,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啊。”胡桃知道白冬远说的是谁。

白冬远盯着胡桃看了三十秒,确定她没有在说谎后,点点头:“那就好。”

“哎,白冬远,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白冬远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冒这么一句。

他闷声道:“有。”

“那你会告诉她吗?”

“我喜欢你,”白冬远对着胡桃,漫不经心地说,胡桃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挪开了视线,“像这样表白吗?然后呢?”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应该让自己变得强大,我想要为她遮风挡雨,帮她把整个世界都撑起来,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害怕。”白冬远顿了顿,“所以我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够资格,还要再努力、再成熟、再长大一点——”

“像真正的男人一样站在她面前。”

“真是败给你了,”胡桃垂头丧气,“感觉三观都被你洗涤了一遍。”

正好林向屿和几个男生拿着篮球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你们俩干吗呢,坐那么近!”

和林向屿同行的一个男生看到了面对面坐着的胡桃和白冬远,立即大声打趣道。

胡桃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向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还一副“我懂的”的样子,冲胡桃抛了个媚眼。

她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等白冬远被林向屿拉去了奥赛班,程可欣才抱着她粉红色的书包回到座位上。

“你对白冬远……什么个意思呀?”程可欣问。

胡桃没说话,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白冬远是很不错啦,”程可欣开始分析,高中女生躲不开的八卦魂在她身上瞬间被点燃,“就是太冷冰冰了,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

“那你的林向屿呢?”胡桃打趣程可欣,“他们两个,谁比较帅?”

“私心来说当然是林向屿比较帅,”程可欣小声地说,“但是公平点来说的话……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啦!我投白冬远!我希望所有人都不喜欢林向屿,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他的好。”

胡桃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好啦。”

谁不是呢,希望他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可是怎么可能呢,胡桃心底难过地想,他就像太阳一样,闪闪发着光。

5.

无论学生们如何不愿意,这一学期的期末考终于还是来临了。这一次期末考没有什么刁钻的难题,大家都考得很轻松,最后一道大题依然难倒不少英雄好汉,反正要丢的分,怎么也强求不来。

林向屿一贯地提前交卷,考完就开溜,绝对不对答案。等考试结束,胡桃追出门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正在门口,趴在栏杆上和许然然说话。

“你也喜欢听周杰伦吗?”林向屿站在许然然身边,没话找话。

胡桃上前,踢了林向屿一脚:“不要脸。”

林向屿转过头,看到胡桃,挑挑眉毛:“你再踢,再踢就没暑假作业了!”

胡桃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大事为重。

“后天我们去KTV唱歌,你去吗?”

“去,”林向屿也不问都有谁,直接点头,然后他侧过头问身边的许然然,“你去吗?”

许然然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唱歌要命的。”

“去嘛,考完试了,就当放松。”

许然然还是摇头:“不行的,我要帮着家里做事。”

林向屿有些遗憾,胡桃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后天周末去唱歌,其实是她为程可欣组织的。期末考试结束,程可欣就要去北京进修美术了。

胡桃不想让程可欣知道有许然然这个人,那种滋味太难受,胡桃不愿意让程可欣也体会。

可是纸包不住火,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那天胡桃和程可欣提前到了KTV门口。程可欣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胡桃愣了愣,因为这根本不是程可欣的穿衣风格,喜欢穿白色连衣裙的人,是许然然。

“第一次见你穿这么素的裙子。”胡桃笑着说。

程可欣十分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扯了扯裙子:“胡桃,林向屿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胡桃顿了顿,安慰她:“你别乱想。”

“我看到过,有天放学,他给她撑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温柔地对一个人,自己肩膀全在伞外面被淋湿了。这样也好,他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也可以断了念想,”程可欣说,“真的,接下来的一年很关键,也见不到你们……我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就只希望他能记得我。”

“别说得那么伤感,我们一起考去上海,大学还要在一起。”胡桃说。

“嗯!”

“说好了哦,明年见!”

“好!明年见!”

两个人正说着话,男生们也来了。程可欣和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样,不怎么同班上的男孩子打交道,最后还是胡桃叫上了白冬远和篮球队的几个男生。

“林林林、林向屿同学,”程可欣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你们好。”

林向屿虽然在胡桃面前没个正经,但是对着外人,还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他把手里提着的芝士蛋糕递给程可欣和胡桃:“路上看到就买了,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不。”

“无事献殷勤,有诈。”胡桃说。

林向屿无辜地耸耸肩,指了指一旁的白冬远,举起双手:“大白教的,我是纯洁的。”

胡桃冲白冬远点点头:“谢谢。”

白冬远没说话。

许成一进包间,就一屁股坐在点歌机前,麻利地点了一大串歌,然后幸灾乐祸地对林向屿说:“来来来,给你点好了,全部是周杰伦!”

林向屿拿起话筒,一脸无奈地看着屏幕上的《晴天》,说:“谁和我一起?”

许成瞟了一眼正在吃水果的胡桃,手肘捅了捅她:“美人儿,你来你来。”

胡桃看了程可欣一眼,她连忙捂住脸,胡桃知道她不敢。有林向屿在,程可欣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刚刚还唱破了好几个音。

胡桃接过话筒,站起身。

林向屿先唱第一段:“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他侧过头去看胡桃。KTV幽暗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胡桃一愣,慌忙地挪开视线。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够在你身边……”

胡桃死死地盯着屏幕,不去看林向屿,那一刻,竟然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一曲歌毕,其余的几个人象征性地拍手捧场。林向屿把话筒抛给了白冬远,走到胡桃面前坐下。胡桃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桌子上最后一块西瓜,犹豫着要不要吃掉。林向屿贼贼一笑,拿起西瓜,一口咬下去。

胡桃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们和好吧。”林向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胡桃莫名其妙:“我们根本就没有吵架啊。”

“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认真地说。

“是我自己的问题,”胡桃决定坦白,“我很羡慕你和许然然,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觉得自己很笨,根本没资格做你们的朋友。想要自己努力一点,能够追赶上来。”

林向屿伸手,给了胡桃一记栗暴。

“笨不笨,做朋友哪里需要什么资格。”他说,“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胡桃一瞬间又想哭,低着头:“那说好了。”

“说好了。”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长大以后,我们好像每天都是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没有什么长进,也没有什么改变,生活单调得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可是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年轻的时候,每一天都宝贵无比,三两年就是一辈子。爱过的、恨过的、老死不相往来的,都在那么朝夕间。

少年们嘴里说着“明年见”,却没有预料到,在命运无情的冰川之下,再相见时,彼此的人生都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谁也没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