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掬水月在手
把此书献给我的家人
对我,最快乐的日子,便是收到朋友的信,之后一个人在灯下慢慢地品味,曾暗暗赞叹:一盏灯、一杯水、一封信是人生之大乐!但是随着E-mail的出现,展纸点墨的悠闲已不复存在,那瞬间的点击,联结了所有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独独缺少的是多次回味的感悟……也许在某些地方我仍固执和保守,但确信写信仍是我的冲动,为这个冲动而感动,干脆就依随自己的心声吧!
记得是张晓风的散文,散文的名字叫《两岸》。开篇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如两岸。”在此刻竟然想到这句话,觉得很美,有很深的寓意,两岸意味着中间流淌着一条莽莽苍苍的河,意味着这是两岸自己的选择。猛然想起自己刻章上选的那一句“掬水月在手”,那月因水而在手中,那岸因河而在相向,“芦草会分给两岸相同的青翠,轻风同样会给我们相似的清凉”。这份相同源于两岸,但是同属于一块大地,自然的神笔,点缀了真知。
人一生有很多的东西是无法完全理解的。昨天中午见一位从美国回来的老朋友,今年1月开始,他到柬埔寨、越南、泰国去看风土人情,这几天刚回到大陆,后天返回美国。他告诉我,从去年开始他很想弄清楚: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结果在禅院修了半年,到东南亚走了半年,他得出了结论:人生的意义就是“心定”。我可能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本意,但是“心定”的禅语倒是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人不能够了无欲望,只是如果不能够“心定”,的确没有意义可言。“山径渐高,黄昏渐冷”,所有这些感受,其实是“心”的感受而已,境由心造确也如此。所以与他坐在西湖苑的椅中,望着没有水的西湖,想象那一湖的荡漾,倾听着朋友的心声,实在是惬意。
今天是格外热的天气,许是空气中凝结了所有中国人的热情,期待世界杯中第一场的雀跃,而近晚的宁静很有停顿的感觉,多想有机会兴奋,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是体力、耐力、技术、能力和策略的高下?不再去想,只是把期望留在心里,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不自觉地想起花来,想起花的神韵。喜欢单纯厚重的花:如百合、马蹄莲、白玉兰、白玫瑰、墨兰,很多诗文赞美荷花的高洁,牡丹的富贵,菊花的清雅,自己却独爱百合的包容,马蹄莲的孤僻,白玉兰的沁香,白玫瑰的典致,墨兰的幽逸。一束百合、一枝马蹄莲、三朵白玉兰、两片白玫瑰、半缕兰香,该是怎样的宁静和悠逸,飘飘、艾艾,才发觉自己是非常容易满足的。我并不需要满园春色,也不需要半枝红杏,一片嫩白,就是一块明矾,倒影在水中,便是一池的爱意溢淌而出了。花是诗,是神,是气,是宇宙……一部《诗经》是从一条荇菜参差水鸟合唱的水湄开始的,真的不能够想象,没有水,没有草,没有花,没有古典的爱情,怎么会有生活的意义。真的不敢想,担心想了会让人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那该是“禅”的境界,“心定”又如何定得了,看来自己仍在俗世,无法超俗。
我还一向喜欢树,特别是相思树,不为那名字而是为那满树细腻的小叶子。一看到那叶子就想到“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句子来。第二个喜欢的是杨树,三月春风飘絮的时节,满目轻柔,人在烟海中,有种仙气迫人的味道,恍恍然春已回到大地,感觉真好!在北师大读书的时候,宿舍的窗正对着两排高大的银杏,秋天就像是神奇的画家,一瞬间涂上金黄,每片叶子犹如一张小小的扇子,收敛了多少柔情,又蕴藏了多少期许,夹了许多杏叶在书里,想把这金秋收在身边,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是很贪心,秋色又岂是一个人可以独享,又怎可尽收手中;秋的果实是春的润浸,夏的灿烂,想信手拈来的,不会是真的金秋,真的秋已深深地烙在冬的怀抱里,等待春的发芽和夏的浇灌……
真的好奇怪,自己常常会胡思乱想,常常会“见意思千”,许是生活本身给了我很多,一如这秋叶,可以收在身边,实人之幸也。很喜欢古书读时的气势和感受,中学时得益于语文老师的偏爱,每天背诵古文散文,现在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是自己还是会偶尔在看现代文字疲劳的时候,翻几句出来念念,让紧张的节奏松弛下来。记得清朝人赵之谦曾梦见自己进入一片鹤山,在梦中,他仰望满天鹤翅,而且非常清楚地记得有一千九百二十九只,正是在一刹那间,他醒了,忽然,他急急地打开书箧,把所有的藏书和自己的作品一一列好,编列了一套“仰视一千九百二十九只鹤斋丛书”。忽然,他了解,鹤是能飞的书,而书是能隐的鹤,曾经,他的书只是连篇累牍沉重的宋版或什么版,但梦醒时,满室皆鹤,他才发现每个人自有他的鹤山供鹤展翅,自有他的寒塘能渡鹤影,知识在一梦之余已化生为智慧。这是怎样的一个梦,望着自己的书柜,也满目鹤影来……
有时很怀疑自己能否适应这个“变是唯一不变的法则”的世界,羡慕能够从容,佩服能够安然。知道这是功底,是修炼。对我是可望而不可即。“村落则以秃帚,若麻秸。竹枝,燃火炬,缚长竿之杪,以照田,烂然遍野,以祈丝谷”,范成大的直书,是我想要的境界。
又要去泰国了,深深地记得那柔美的湄南河,因为那水,那船,那船上的花,使得这河有着别样的味道,两岸的皇宫楼阁,也许有不尽的荣华,但是湄南的质感,却有种清凉的美,更悠长。坐在船上,行在水中,绿在岸上,红在眼里……更记得,自己静静地坐在船侧,望着人们在交易花朵,伴着水果和笑声,我没有参加这份快乐,而是固执地坐在那里,与湄南对峙,与轻风僵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李白在,他可能会举杯,与水对弈,我什么都不想,只想那样认真地坐着,只想感觉水在、花在、湄南在就好了,只是想让湄南知道有个我在就好了,这是不是我今天的感受呢?!所以那时固执地相信,那水声仍在,而我,是停泊水湄的舟子,这感受,今天因想到可能会再去湄南重又复现在脑中。
从美国回来的朋友,带来了一张1998~2000年间美国精录的20首交响乐,放在音响里,乐韵冲出音箱,在耳边激荡,自己马上关掉,不知为何近来很怕听交响乐,不知是否因为无法成为“英雄”的缘故,交响乐的气势几乎让自己觉得那是压抑,担心自己的承受力,换了舒曼的钢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是自己脆弱,需要回到“童年”中寻找安逸,就算是“母亲节”“父亲节”每年都如期而至,必须长大,独立生活都是铁的规律,人总是渴望一生被呵护,明白那是奢望,生活真正的意义,应该是敢于承担,不让别人担心,不让自己失落,一如能舞的鹤影,飘动的是书的音符。
多年前到九寨沟,躺在黄龙寺下大草地上,看白云游荡,空旷中有踏蹄声声,伴着草香和灿灿的小野花,所有的生活意义便展现了出来:可以接近自然,接近本心,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