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一

日本妖怪文化史

■ 妖怪如何产生

日本民间流传着大量关于妖怪的传说，这或许与身处岛国的日本人在心理上有种神秘主义倾向有关。妖怪的产生起初是由于对自然、动物的敬畏之情，人们把自己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控制的力量统统认为是妖怪所为。日本是个水域国家，因此有很多和水有关的传说，比如豆子婆婆，用筛子在水中捞人并搓碎来吃的妖精；桥女，为情投水自尽的女鬼；活跃于江河之中的河童，其原型很可能是一种凶猛的淡水鳄鱼。同时，日本又是个多山的国家，所以传说中在山上出现的妖怪也不少。例如雪女，据说是被情人抛弃在雪山中的女子由于怨念所化，凡是被她爱上的男子都会被永远冰封，并带回雪山当作饰品欣赏。因此，在最初的民间传说中，妖怪往往造型诡异、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一直以来，妖怪被认为是先民们在对大自然及未知世界的恐惧心理下产生的幻觉或幻想创作，但是，从民间传说、遗迹、史料所留下的资料，人们越来越觉得这些不足以解释妖怪存在的理由。而且，在翻阅这些庞大的史料记载时，你会觉得妖怪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凭空杜撰。于是，有一种观点认为妖怪也许是一支消失的原始部族。直到今天，日本人仍然深信妖怪至少曾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妖怪历史

公元前4000年，这件陶器诞生的时候，人们可能已经有了妖怪的概念。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一提到原始部族，首先想到的就是“绳文人”。传说中的神和妖怪，或许就是大和民族到达日本之前的原住民“倭族”与“绳文人”混血之后，诞生在当时的新人类。

日本民俗学者柳田国男曾调查发现，兵主部（传说中的水神）与绳文时代存在某种联系，种种研究资料也显示，妖怪研究应从民俗学、考古学的方向追根溯源，当绳文文化、古坟文化等相关的珍贵文献陆续出土后，或许有朝一日能够揭开日本古老文明的神秘之谜。

绳文时代大约处于公元前一四五世纪至公元前三世纪，对应中国的夏商周时代，是日本岛原居民的陶器时代，因为那个时期的陶器上有独特的绳状纹样而得名。绳文人过着狩猎、采集、渔捞的生活。

雪女

雪山中的绝世冷艳美女，身着白色和服，生性冷酷，掌管冬季的雪。常把进入雪山的男子吸引到没人的地方，和他接吻，吻的同时将其完全冰冻起来，再取走他的灵魂食用。

远古时代，祖先们的生存空间必须面对野兽环伺、危机四伏的原野和丛林，每到夜晚来临，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他们。即使是白天也得不到安宁，他们对抗的是藏在自然界背后他们尚无力发现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外在条件下，孕育了妖怪传说得以滋长的环境。你敢独自一人走进不见天日的森林吗？周围看不见一丝光线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你从没听过的奇怪声响，也许毒蛇猛兽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这种充满着完全未知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你身边的危机意识就被称为妖怪，带有侵入、扰乱、来历不明的攻击等内涵。面对妖怪时，消极一点的做法，可能是惊慌失措、拼命逃窜；积极一点的做法，应该是先发制人，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如果真是妖魔兴乱，一定要选择后者，找出对策，斩妖除魔！

苧

只身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或树林中，苧这种面貌凶恶、性情残暴的鬼，会突然跳出来瞪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龇牙咧嘴，一脸凶狠地看着你。

日本的妖怪博士水木茂先生说：“妖怪在人类还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或许现在仍然存在着妖怪，只是我们不知道它们躲在什么地方罢了……”躲在深山或大河里，对妖怪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使在现代，日本许多乡下地方，还会有虫叫蛙鸣，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声音，有些人光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就感到毛骨悚然，不敢继续听下去，因为想象力会把人吸引到可怕的黑暗世界。

那么，妖怪究竟是会害人呢，还是会助人呢？先民们应该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自然界本来就同时拥有破坏和创造两种力量，存在于自然界善的力量，被加以具象化而变成供人膜拜的神明；存在于自然界恶的力量，就变成了妖魔鬼怪。对于大自然未知力量的恐惧，使人们产生敬畏之心，加上“万物皆有灵魂”的日本宗教观，造就了从古至今源源不绝、口耳相传的妖怪素材。人们会尝试通过对各种妖怪的想象，去解读未知的事物，以满足求知的渴望，也借妖怪来安慰自己那些无法用理性判断或解释的现象，将其认为只是调皮捣蛋的妖怪在作祟，于是不可解的现象变得容易理解了，因此，妖怪是先民们对世界观、宗教观的心灵模式。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妖怪就成为介于两者之间的桥梁，成为人与自然沟通的界面，从这样的视角切入，就不难理解过去妖怪的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原因了。

■ 妖怪奇异的特点

依照日本传统妖怪的特征和经常出没的地点，大致总结出妖怪的五大特点：

姑获鸟

传说是死于难产的女子的怨念所化，以下半身沾满鲜血的半裸妇人形象出现，专偷别人的孩子来养，并抱着婴儿在夜里行走，怀抱里婴儿的啼哭声就化作了姑获鸟的叫声。

一、妖怪总是出现在特定的场合。例如山间小路、阴暗的巷子、老树下、古井中。不仅仅是传统妖怪，现代妖怪也具备这个特点，经常出现在路灯底下、桥下、停车场、厕所、电梯间、阳台等，可能因为在这些特定的场合，夜晚阴气会比较重，容易积聚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要格外小心。

桃太郎撒豆驱鬼

春分时节，阴阳节气更替，妖魔鬼怪趁机作乱。治鬼英雄桃太郎手拿豆子朝恶鬼们狠狠砸去，直砸得它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驱除了恶鬼，福神就会到来。

二、妖怪不会选择特定对象。如果正好赶在妖怪出没的时间独自一人前往上述场所，就会很容易遇到妖怪。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机会见到妖怪，它只选特定场合，不会选特定对象。

三、妖怪喜欢我行我素。妖怪总是来去无踪，想怎样就怎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妖怪是拒绝沟通的家伙，所以你必须迁就妖怪的行事原则，或者妖怪天生就没有所谓的行事原则，所以才会干扰人类的生活。从这个角度看，妖怪是很自私的。

四、妖怪有自己的行为模式。妖怪为什么会突然出来？为什么要吓人？为什么会突然骑到人的背上？又为什么喜欢不停地数盘子？这说明妖怪有自己的行为模式，只是人类无法理解而已。妖怪没有群体概念，喜欢特立独行，因此无法融入群体的社会中，却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在自己的天地里，它们不必依赖任何人，只凭着自己的直觉行事。

五、妖怪的长相总是很奇特。为了和平常所见的人或动物有所区别，妖怪们的长相可谓是千奇百怪，而且有明显的特征，即使利用幻术化成与正常人无二，一旦被发现而现出原形时，依然是异形，由此可知妖怪的本质是不变的。所以，对于东方的道士、阴阳师，或是西方的牧师、驱魔人来说，妖怪纵使有通天的本领进行伪装，依然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妖怪一般住在深山里或海中的孤岛上，也就是说，它们总与人住的地方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与日本人的异界观念有关。日本人自古以来一直把山、海看作是异界，是由人类社会以外的秩序来统治的、神和妖怪居住的地方。日本民俗学的奠基者柳田国男认为，妖怪是神衰落后变化成的，从根源来说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几乎每个民族，在对神的认识上都有这两重含意：神既能带给人们幸福，也能带来灾祸。因此人们通过供奉的方法来祈求除掉灾祸，得到幸福。但随着历史的发展，人们对这些不相干的东西不再害怕，它们甚至被认为应该由人的力量来除掉。因此神也分为好坏善恶的两个极端，好的仍然称为神，坏的就称为妖怪。于是，妖怪就成了人们生活中应该被除掉的东西。

日本的鬼，也是给人们带来灾难的妖怪之一。所以，民间故事里的鬼也理所当然地为英雄们提供了展现他们特殊能力的机会。民间故事里的鬼一般都很凶恶，做尽坏事。但它们也带有曾经当过神的痕迹，即它们拥有很多财物和宝贝。所以治服它们的英雄在救回公主的同时，也常常带回很多金银财宝。比如桃太郎带回了很多财宝后，尽力行孝，和父母过着幸福的生活。

九尾狐现形

化身美女玉藻前的九尾狐，被阴阳师安倍泰成识破后一路奔逃，终于在那须野被大将义明的神箭射中要害而一命呜呼，死后现出了九尾狐的真身。

日本的民间故事中，治鬼英雄当数上面提到的桃太郎和另外一位英雄一寸法师，他们的出生都不同凡响。一寸法师是无儿无女的老夫妻通过祈祷而得到的天赐之子，他出生时只有一寸高，并且一直没长大，与中国的枣核娃类似。桃太郎则是一对没有孩子的老夫妇在河边捡回的一个顺水漂流下来的大桃子裂开后出生的。与一寸法师不同的是，他生长得很快。柳田将这些具有特殊出生经历的英雄叫作“小小人儿”，认为他们是古代日本人信奉的重要对象。也就是说，只有这种具有神性的英雄，才能驱除可怕的鬼。

不过日本人喜欢这些故事，不仅是由于古老的信仰，另外还在于体味一种快感，即只有一寸的小小人儿或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就能治服比一般人还大还强的妖怪。日本人自古一直怀有一种心理：喜欢看那些又小又弱的物种打败又大又强的物种，作为日本国技的相扑运动中，没有规定体重级别可能就与此种心理有关。

日语中，关于鬼的俗语很多，如“碰到了鬼或者蛇”（前途吉凶莫测）、“连鬼都笑了”（预测遥远的将来）、“鬼得了铁棍”（如虎添翼）、“鬼不在的空隙洗衣服”（阎王不在小鬼闹翻天，猫儿不在老鼠跳梁）、“鬼口边念佛”（猫哭老鼠，假慈悲）、“鬼也会流泪”（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流泪）、“鬼也有十八岁”（丑女妙龄也有相）等等数不胜数。另外，学校里的学生常常给特别严格的老师起“鬼某某”的外号，其反义词是“菩萨某某”，几乎所有的日本人小时候都玩过“鬼追人游戏”…… 就这样，鬼仍然活跃于日本人的现代生活里。

在日本学界，妖怪因为其形成原因被粗分为“传承妖怪”和“创作妖怪”两大系统。古代传说中的妖怪在民俗学当中大多属于“传承妖怪”，必须具备实际的地名、人名及确切的时间，并且至少流传了两个世代以上，才被学界所承认。比如《鬼太郎》、《地狱先生》、《收妖童子》、《GS美神极乐大作战》这些漫画里就有许多传承妖怪的故事。相对而言，“创作妖怪”则是由作家或画家为了讽刺当代人物创造的妖物。他们借助文学的技巧，以寓言故事或是小说的形式杜撰出来非常具有趣味性的妖怪，比如鼠男、猫娘、猫眼小僧、龙猫等。

在日本，关于妖怪的传说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且贯穿了整个日本历史。可以说，妖怪文化是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向以认真刻板著称的日本人，已经将妖怪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去研究。现在，“妖怪学”已经作为文化人类学的一个分支正式确立，并在许多高校展开授课，不光日本学生，外国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

■ 日本70%的妖怪“进口”于中国

日本境内据说有四百至六百种妖怪，形形色色，构成了日本文化丰富的内涵。究其源头与分类，据说70%的妖怪原型来自中国，20%来自印度，只有10%是日本本土妖怪。《百鬼夜行》中的大量鬼怪就是撷取了中国道家“物久成精”的概念，破碗、杯盘、油灯、纸伞等物因被闲置不再使用而被魂灵附着变成妖怪，在午夜的大街上群集行走，谓之“百鬼夜行”。

日本民俗学的创始者柳田国男认为妖怪是被贬到凡间的神明，这点与中国道家的“谪仙说”二元论不谋而合。例如传说中的天狗，来自中国《山海经》中的犬怪，据说就是因为触犯天条，被贬到人间变成了妖怪。日本民间故事常出现的河童，最初也是受先民供奉的河神，和中国古代的河伯相同，但经过了时代演变，它不仅容貌上有了较大改变，还从神的地位降格为妖怪。

十八世纪，在妖怪画领域享有极高声誉的鸟山石燕，从中国传入的《三才图会》、受《三才图会》影响并由日本人自己编撰的《和汉三才图会》和传统日本民间故事中搜集了大量素材，并整理成系谱，倾其一生完成了《画图百鬼夜行》，共描绘二〇七种妖怪，确立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日本妖怪的原型。《三才图会》是中国明代编撰的百科式图录，分十四门，分别是天文、地理、人物、时令、宫室、器用、身体、衣服、人事、仪卷、珍宝、文史、鸟兽和草木，各门中都绘有图像及文字说明，有些图还添加了想象及神话色彩，如鹤或鲎（hòu）鱼等。所以《三才图会》及中国鬼怪文化为《百鬼夜行》的问世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素材。

日本惊悚片中的中国妖怪

中国的妖怪流传到日本后，不仅活跃于妖怪绘师的笔下，还被搬上了荧屏，电影《怪谈》中的一个妖怪用人皮伪装自己的骨头，她所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让时间为之凝固。

比如百鬼中的魍魉，就来源于中国流传了四千多年的神话，传说炎黄二帝争夺天下，炎帝的儿子蚩尤被俘，做了黄帝的一名随从，但后来找机会逃了出去，回到炎帝的身边后，力劝炎帝重起战事，雪阪泉之耻。但是，年迈力弱的炎帝，因不忍发动战争而让百姓遭殃，没有听从蚩尤的建议。蚩尤只好去发动他的狐朋狗友，又召集了南方的苗民和山林水泽间的魑魅魍魉等鬼怪，打着炎帝的旗号，向黄帝发起了战争。黄帝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他想施以仁义感化蚩尤，但蚩尤野心勃勃不听劝解，双方在逐鹿展开了大战。蚩尤使用魔法，摆出了毒雾阵，把黄帝的军队重重围困。但是，黄帝驾着谋臣风后发明的指南车，指挥军队很快冲出了毒雾阵。蚩尤又派魑魅魍魉去应战，黄帝则叫兵士们用牛角军号吹出了龙的声音，吓得这些鬼怪落荒而逃。由此可见，魑魅魍魉不管在古时还是现在都是指一些杂牌小妖，然而传到日本后却有名了，成了专吃美女，外表大多高大、红身、尖耳、头长角的妖怪。在荒野无人的深山，尤其是在夜里，常常出现的魍魉，都是山中的木、石、禽、兽变化而成的。

由河伯变为河童

河童的原型可能是中国黄河流域上游的水神，又名河伯、水虎。传到日本后，形体发生了较大变化：由乘两龙遨游天地江河的水神变成了青黑色的猴子，手脚像鸭掌，头顶凹陷处还顶着一个碟子。

《山海经》中的河伯

另外，骨女和白泽的原型也来源于中国，骨女应该是《聊斋志异》中的画皮鬼，一个愤恨而死的女子，化为厉鬼向人索命，因为只剩下一堆骨头，所以会用人皮伪装自己。报复的对象多为男性，而且多是些品性不良者。白泽是中国妖怪的总管，熟知所有妖怪的名字、特征、习性、出入场合、危险程度等。传说有一次被巡行天下的黄帝抓到后，还向黄帝述说了天下妖魔鬼怪的故事呢。黄帝于是命令侍从将鬼怪一一描绘，展示给百姓观看，而中国的妖怪也一时间广为流传。

还有，在日本，如果恰巧碰到有人头戴狰狞的面具夺门而入，而被“鬼”闯进门的一家老小则手拿黄豆向其抛打，千万别以为是遇到了真鬼或歹徒，这是日本人为保佑全家平安而举行的“撒豆驱鬼”仪式。学者认为这是中国的大傩仪式传到日本的宫廷，辗转传到民间而形成的。因为走在游行队伍最前边的方相氏装扮得奇异恐怖，人们误以为他就是应该被除掉的邪恶的鬼怪，于是慢慢地他真的变成了日本的鬼。另外，日本从平安时代以来一直流行的不动明王的画像，形象上与鬼非常相似；而中国古建筑物的门上常见的铺首，其形象也有点像鬼，二者虽然职能上不完全相同，但给人心理上的震慑感觉，大概是一样的吧。

借名于穷奇

穷奇本是中国《山海经》中的妖怪，形如虎，有记载称其为风神后裔。而鸟山石燕所绘的“穷奇”则是在妖怪文学中频繁登场的镰鼬———外形似鼬的“三人组”。它们一只负责将人绊倒，一只接着用镰刀将人割伤，最后一只立刻替人抹药止血，动作之快，让人以为是一阵旋风刮过。

日本的妖怪中，很多是来源于中国的“进口货”，在日本经历很多春秋，慢慢地本土化，到现在已经成为日本文化中难以分舍的一部分。这也表现了日本文化很大的一个特征，即将外来文化吸收消化后，在它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文化。

《山海经》中的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