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事的开头(3)

不过好在委员们的努力取得了回报，在泰国和日本委员做出了重大让步之后，一度莫衷一是的讨论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泰国委员接受了运动员在比赛中必须佩戴小型肘部和膝部护具以减缓肘膝攻击强度的建议。而日本委员也在原则上同意了设定“寝攻无效叫停”补充规则，即临场时当被动方运动员在倒地完成了蜷缩防御后，施用寝技的主动方运动员如果在十五秒内攻击无效，则裁判有权叫停比赛进行读秒并指令双方运动员回归到站立状态重新开始比赛。这项细节规则的订立，从制度上避免了本就应该看上去更爽更酷的自由搏击运动，会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之下演变成为一场双方在地板上漫无休止地压来滚去的柔道比赛。

陈光荣在这次会议上赢得了大家的认可，他主张的很多成型思路经过了系统论证后都被证实为是现阶段最佳的解决方案，并且绝大多数也获得了通过。中国人很高兴，因为这些规则条目他在国内散打转型自由搏击的各种比赛当中已经大力推行了数年，这一方面证明了它们确实是科学先进的，而另一方面，制定者也为中国的运动员们得以提前掌握和适应了这些全新的规则变化而深感到莫大的庆幸。

最后横亘在大家面前的就只剩下了美国委员反对态度死硬的，关于通过控制比赛烈度的一揽子规则的重要议题了。而其当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要点就主要是“击倒续攻”的许可与否，以及在发现运动员出血之后，场上裁判员是否应该（于对战双方的非接触状态下）立刻叫停比赛（去要求医疗处置）的这两项争议了。

所谓的“击倒续攻”，就是指当被攻击方运动员在遭到了显见已令其丧失掉了全部防守抵抗能力的打击而倒地之后，攻击方运动员还可以对其继续施以击打以进而使其被彻底地击溃，并直到场上裁判员叫停宣判。美国委员的意见是规则中应当许可“击倒续攻”，并且也认为不用一旦发现了运动员出血就立即叫停比赛，就这些方面的看法而言，他们的固有理念是相当明确的，那就是希望自由搏击比赛可以在观众们面前表现得更加暴力、血腥与惨烈，也更加能够吸引起和刺激到人们的兴趣与眼球。

陈光荣当然是不赞成美国委员的这些意见的，而在讨论的过程中，所有的与会委员们也基本上分为了两大阵营，以中国为首的亚洲阵营和以美国为首的欧美阵营。双方就这最后的一揽子规则议题进行了艰苦辩论的反复拉锯战，眼看着天色渐暗却依然无法达成共识，而如果不能在今天之内完全落实全部规则细则并予以表决通过，那么之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无疑就都将存在着统统付之东流的危险。

刚才还无比喧嚣的会议室现在忽然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已然完全丧失了说服对方信心的无奈和脑血管与喉咙声带所迎来的生理极限已经彻底压垮了所有的人。再做出任何的尝试都是徒劳，负责主持会议的泰国委员也只能准备宣布谈判破裂，无限期休会了。

此刻，陈光荣无助地斜靠在座椅上，有些空洞的目光散散地飘向了天花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漫无目的地轮番敲击着桌面，发出着轻微的“嗒嗒”声响。男人不想前功尽弃，他还在思索是否尚存在着最后一点可以拯救回局面的可能。

最终，他决定再说一段话。

这段话陈光荣是用中文讲的，现场一位曾在中国修习武术多年的加拿大委员帮他做了即时翻译。很多年以后，这段话中的一个句子被以中英文对照的形式永久镌刻在了世界女子自由搏击锦标赛的至高荣耀圣物“传奇”杯上，那便是后话了。

“在中国，我有一个老朋友，他是一名非常勤奋尽责的散打教练员，也是一位伟大的武者。有一天，我们看到了一群正在接受着启蒙训练的孩子，那些孩子的年纪都很小，所以手也很小，拳套稍不小心就会被甩飞了出去。我的朋友当时问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接受训练，他们的父母又是为什么肯舍得他们来承受这些凭白的辛苦与伤痛。我回答说，他们是想通过体育去获得成功，而我的朋友则对我讲，他们是来做梦的。”

尊敬的各国委员们，我们现在在这里谈论的是一项体育运动，也是无数个像我们一样热爱着这项运动的人们的梦。他们或我们，在梦中梦到自己承受住重击而再次站立了起来，梦到自己做到了值得别人为你欢呼、对你崇敬的事，就是这样……但我从来也没有梦到过自己在将来会成为一名精通着各种杀人技巧的刽子手，或是要去取悦于那些花钱买票来看戏的寻求刺激者们的嗜血角斗士……从没有。而我相信，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关于武术搏击这项体育运动的梦，也都不会是这种样子的……

诸位委员，我想说的是，我们于今天将要去做出决定的，正是所有那些在苦练着的孩子们至明天去盼以实现自己梦想的那块舞台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而实际上也就是在决定着，他们和他们的梦，到底还有没有明天。

“人，生而为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与他的心和梦想一起去迎接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而扭曲和破碎这种幸福的行为，是最不可饶恕的罪！”

这段话，陈光荣讲得铿锵有力、掷地出声，他用情感和道德的光明力量所加持了的振聋发聩的言辞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日本委员触摸着自己额上渗出了血丝的绷带，默然间把头低垂了下去，或许此时他所想到了的是那间在北海道的冰天雪地中毅然傲立的残破道馆，而在现场每一位委员的心间又都何尝没有着这样一段只属于自己的回忆……

首届世界女子自由搏击锦标赛的暂行统一规则就是在这一天获得表决通过的。

它的主要内容包括：比赛级别划分为52公斤级（轻量级）、58公斤级（次中量级）、65公斤级（中量级）和65公斤以上级（重量级）；场地样式为比普通拳击擂台较大的六角形擂台；每场比赛分为4节，每节3分钟，节间休息2分钟，裁判叫停不计入净时间；运动员佩戴露指拳套、薄质肘膝护具及护齿，不带护头套，服装及脚部套具自选。

比赛中可以使用的攻击技术包括：拳击、脚腿踢、肘击、膝撞等击打技；擒抱摔投技；对敌方手臂及腿脚关节进行反向钳制、扭曲，迫使敌方因疼痛难忍或丧失行动能力而认负的关节技；强行压迫敌方颈部血管或咽喉，造成敌方脑部缺氧或窒息而致晕眩昏迷的绞技。此外，关节技和绞技等非击打技术施用的时机涵括了双方站立姿态（立技）、双方倒地姿态（寝技/地板技），以及一方倒地而另一方站立的不对称姿态（对地攻/卧姿攻）。

比赛获得胜利的方式包括：点数占优获胜；KO（击打至敌方完全丧失抵抗能力）获胜；TKO（实力及场面过于悬殊，场上裁判直接判定弱势方负）获胜；降服（关节技或绞技施展成功，敌方完全丧失抵抗能力而被判负或主动认负）获胜；敌方主动认负而获胜。

“击倒续攻”有限应用，即攻击方运动员只能对被击倒（指被击打技击中而丧失意识或平衡感而倒地的状态，不含其他意识清醒的主动或被动倒地状态）的对手施用象征性的（对地）固（定）技以提供给裁判员可以立即判定胜负的依据（否则就读秒），并且同时还要遵守“寝攻无效叫停”规则；一旦运动员发生出血，在双方脱离战斗接触后场上裁判员有权立刻叫停比赛并要求对之进行医疗处置……

如今再来翻看着这本并不太厚的规则手册，陈光荣的心中不免会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慨，尤其是坐在了今天这世界锦标赛决赛日的主席台上，见到这里场地的恢弘、选手的拼搏以及观众的热情，这些就在一年之前还都仅仅只是存在于设想与争吵当中的事物正无比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人生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当你在预备或者筹划着某件事，你会烦恼于这件事的复杂与不确定性，也会因它将会到来时间的无尽遥远而倍感茫然，就像是在艰难地攀爬着一座根本看不到山顶的险峰。但往往就在下一个瞬间，你却又会赫然发现，自己竟已是身处于这件事情正在发生的当下了，而且，不管你是否已然清楚应该从中去得到些什么，它都会是毫不客气地就正如在起点时便已注定好的那般在刹那之间忽然结束，不会额外地多给你留下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时间去用以品味和怀恋。

不过还好，我们每个人都还会有着可以再去重新预备下一件事的权利和机会。

而在这一刻，曼谷的国家体育馆内，有幸来到了这里的人们正在以彻底的亢奋去欣赏和享受着自由搏击比赛这件事。

多道强烈的照明光柱汇聚出了一团灼热的中心焦点，擂台上，来自法国和俄罗斯的一对选手激战正酣，第一场轻量级别的决赛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向看台上望去，亿万只闪光之灯与舞动之物正共同组成着一面具有着无限颗粒精度的巨幅画卷，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们都在毫不吝惜地贡献着自己那张扬的豪情与激昂的火热。他们精心装扮了自己，还披挂上了最为神圣的祖国国旗，放下工作，举家同行，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去亲眼见证到那个伟大的时刻，那个值得所有人都为之欢呼、为之崇敬的传奇诞生的时刻。

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来自中国的运动员们了，于现场和电视机前关心与等待着她们的所有观众们，此时正全都在深切地体会着神经被慢慢抻拉的难抑躁动。

而对于另一些我们已经熟悉，或者是不久之后便会熟悉了的，命运本就注定要与这一天兜转丝连地交织在一起的人们来说，那一阵阵标志着史诗的扉页即将要被隆重开启的浑厚鼓点……就响彻在耳畔……

他们知道，那些传奇的主角们就快要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