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车上人吃人纪闻(2)
“密苏里州的罗杰斯先生说:‘主席先生——趁这会儿报告正式提交大会的时候,我提议对它进行一些修正,改由我们全都熟悉和尊敬的圣路易斯市的卢修斯·哈里斯先生替代赫尔曼先生。希望诸位别误会,别以为我对这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绅士的优异人品和崇高地位有丝毫怀疑——根本不是的。和会上任何一位先生相比,我尊重他的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我们谁都不能忽视这一点,那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一个星期以来,他的肉比我们谁的都减轻了更多——我们谁都不能忽视这一点,是委员会玩忽了他们的职责,这可能是由于一时的疏忽,也可能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因为他们建议我们挑选一位先生,而这位先生无论他本人的动机有多么纯洁,但他身上所含的营养确实少了一些……’”
“主席说:‘密苏里州的这位先生请就坐。按照常规,根据惯例,本主席不能容许任何人对委员会权力的完整性进行干涉。大会应当对这位先生的提议采取什么行动呢?’”
“弗吉尼亚州的哈利戴先生说:‘我提议对报告再进行一次修改,改由俄勒冈州的哈维·戴维斯先生替代梅西克先生。诸位先生也许会强调这一点,说什么拓荒生活中艰苦困乏的条件已经使戴维斯先生的肉变得很老;但是,诸位先生,难道现在是斤斤计较肉的老嫩问题的时候吗?难道现在是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挑三拣四的时候吗?难道现在是对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争论不休的时候吗?不,先生们,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体积——是质量、重量和体积——目前最高的要求是这些——而不是能力,不是天才,更不是教育。我坚持我的提议。’”
“摩根先生(热情激动地)说:‘主席先生——我最强烈地反对这项修正案。从俄勒冈州来的那位先生年纪老了,再说,他体积虽然大,但一身都是骨头——根本没什么肉。我现在请问从弗吉尼亚州来的这位先生,难道我们所要的不是肉块,而是清汤吗?难道他是要我们画饼充饥不成?难道他是要找一个俄勒冈的鬼魂来嘲弄我们所受的苦难不成?我倒要请问:他是不是能向四面看看这些焦急的脸,仔细瞧瞧我们愁苦的眼睛,留心听听我们急切期盼的心脏的搏跳声,还能把这样一个饿得半死不活的、虚有其表的家伙强加给我们?我倒要请问:他是不是能想到我们凄惨的处境,想到我们经历的愁苦,想到我们黑暗的未来,同时还能这样毫无怜悯之情,偷偷地把这件破烂、这堆垃圾、这个即将露出马脚的骗子、这个浑身是疙瘩、干瘪无汁、从俄勒冈荒凉的岸上来的流浪汉弄来蒙混我们?绝对不能啊!’(掌声。)”
“经过一场激烈辩论,第二项修正案被付诸表决,但结果没通过。根据第一项修正案,应改由哈里斯先生代替赫尔曼。于是开始投票表决。表决一连举行了五次,都未能决定人选。在第六次表决时,哈里斯先生被选中了;所有的人都投票赞成选他(除了他本人)。此后有人提议,他的中选应当用鼓掌形式获得承认,但结果只草草了事,因为他再一次投票反对选他本人。”
“拉德韦先生提议,大会现在应当开始考虑其余几位候选人,为准备一次早餐进行一次选举。提议获得通过。”
“第二次投票选举,双方相持不下:半数人主张选某一位候选人,因为他年纪更轻;半数人主张选另一位候选人,因为他个子更大。主席赞成第二派人看中的梅西克先生,投了决定性的一票,这一决定在落选候选人弗格森先生的朋友当中引起了很大的不满,有人谈到要求重新进行一次投票选举,但就在这当儿,一项主张休会的动议获得通过,于是立即宣布会议结束。”
“弗格森派系刚才好半天一直都在愤愤不平地议论这个问题,但准备晚餐的事转移了他们的注意。接着,他们又要开始窃窃私语,但一听到已经将哈里斯先生安排停当的喜讯,就把这一件事完全抛在脑后了。”
“我们撑起车座的靠背,搭起临时的饭桌,然后各自就位,大家满怀感激心情,面对着那一顿在痛苦难熬的七天里只有做美梦时才能看到的最精美的晚餐。跟短短几小时以前的处境相比,瞧我们现在的情况改变了多少啊!记得前几天是饥饿,是忧愁绝望的痛苦,是忧心如焚的焦急,是无法摆脱的困境;而现在呢,是感激的心情,是宁静的气氛,是无法尽情表达的喜悦。我知道,那是我纷纷扰扰一生中最为欢欣的时刻。风呼号着,把那雪在我们的牢笼四周猛烈地吹着,但是它再也不能给我们带来愁苦了。我很喜欢哈里斯,也许他还可以被烹调得更可口一些,但是,我可以说一句,再没有谁比哈里斯更合我的胃口,再没有谁比他更使我感到满意了。梅西克很好,虽然香料放得太浓了些;但是,讲到真正营养丰富、肌理细腻,我还是更喜欢哈里斯。梅西克自有他的优点——这一点我并不试图否认,也根本无意加以否认——但是,先生,如果就着他吃稀饭,那他并不比一具木乃伊更好——一点儿也不比它更好。瘦吗?——咳,我的老天爷!——怎么,老吗?啊呀,他十分老!老得你没法想象——你绝对没法想象,会有像他那样的肉。”
“您意思是说……”
“请别打断我的话呀。用完了早餐,我们就选举另一个从底特律来的、姓沃克的人,准备晚餐。他的质量非常好。后来我在给他妻子的信里就这样说过。他确实值得我们赞扬,我会永远记住沃克。他稍嫌松泡了点儿,但是,他的质量非常好。再说,第二天早晨,我们把亚拉巴马州的摩根当了早餐。他是我在饭桌上见到的最可爱的人士之一——仪容秀美,文雅博学,能流利地说几国的语言——是一位地道的绅士——确实是一位地道的绅士,一个异常‘水灵的’人物。晚餐时我们享用了那位俄勒冈的主教,他真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上了岁数,瘦得皮包骨头,老得叫人咬不动,你真没法如实地加以描绘。最后我说,先生们,随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我可要等到下一次进行选举后再吃了。这时候伊利诺斯州的格里姆斯说:‘先生们,我也要等。等你们选出一个具有一些值得推荐的优点的,那时候我会很高兴地再来和你们聚餐。’过了不久,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大伙儿对俄勒冈州的戴维斯普遍地感到不满,因此,为了继续保持我们自从享用了哈里斯以来一直欣然流露出的那份亲切好感,我们进行了一次选举,结果是佐治亚州的贝克中选。他这个人精彩极了!再说,再说……此后我们享用了杜利特尔,再有霍金斯,再有麦克尔罗伊(有人对麦克尔罗伊啧有烦言,因为他特别地瘦小),再有彭罗德,再有两位史密斯,再有贝利(贝利装了一条木腿,这对我们完全是个损失,但是他在其他方面都很好),再有一个印第安小子,再有一个街头演奏手摇风琴的,再有一位姓巴克明斯特的先生——瞧这个倒霉的窝窝头脑袋流浪汉,不但跟他交朋友会使你感到乏味,把他当早餐也会叫你心里不受用。我们很高兴,那是在救星来到前选举了他。”
“这样说来,天赐的救星最后真的来到了吗?”
“可不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刚选举完,救星到了。那次选的是约翰·墨菲,我可以保证,再没比他更好的了;可是后来约翰·墨菲却乘了那列来搭救我们的火车,和我们一起回到了故乡;又过了一些日子,他娶了哈里斯的遗孀……”
“寡妇的前夫是……”
“是我们第一次选出的那一位。他娶了她,现在仍旧受人尊重,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啊,它好像是一篇小说,先生——它好像是一部传奇。这儿我到站了,先生,我得向您道别了。您何时有便,请过来和我一起盘桓一两天吧,您来了我会很高兴。我很喜欢您,先生,我已经对您产生好感。也许我会像喜欢哈里斯那样喜欢您,先生。再见啦,先生,祝您一路平安。”
他走了。我这一辈子从没一次像当时那样惊奇,那样不快,那样惶恐。然而,我在心底里却由于他走了而感到高兴。尽管他的态度是那么亲切,他的声音是那么柔和,但是,每当他把那饥饿的目光投向我身上时,我就会不寒而栗;当我听说我已经赢得他那含有危险成分的好感,而且已经几乎和已故的哈里斯同样被他看重时,我的心差点儿停止跳动!
我惶恐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我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话,我不能对他那样一丝不苟地叙述的任何细节提出疑问;但是,我已经被那些可怖的描绘吓瘫,我的思想已经陷入极度混乱。我看见列车员正瞅着我。我问:“那个人是谁呀?”
“他曾经是国会议员,而且是一位很好的议员。可是,有一次他被风雪困在火车上,眼看就要饿死了。他浑身冻伤,差点儿冻死;由于没东西吃,他消耗尽了体力,此后他神志昏迷,病了两三个月。现在他已经复原,只不过已经变成一个偏执狂,每次一提到那些老话,他就说个没完没了,一直要说到他所谈的那一车人都被吃光了为止。要不是刚才已经到了站,非下车不可,他会把那一群人都吃得一个不剩。那些人的姓名他都背得滚瓜烂熟。每一次吃完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其他的人以后,他老是这样说:‘后来,为准备早餐进行日常选举的时间到了,没人反对,我当然中选,此后,没人提出异议,但是我推辞了。就这样,我到了这里。’”
我感到无比快慰,因为知道了刚才我听到的并不是什么嗜血的吃人生番的真实经历,只不过是一个疯子想入非非的、但无伤大雅的一篇胡诌罢了。
叶冬心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