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才辩超群的班婕妤
班婕妤(公元前48年~公元2年),名不详,汉成帝刘骜的妃子,西汉女作家,古代著名才女,是中国文学史上以辞赋见长的女作家之一。她善诗赋,有美德,初为少使,立为婕妤。《汉书·外戚传》中有她的传记。她是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同时也是东汉史学家班固、东汉军事家班超和东汉女史学家班昭的祖姑(姑奶奶)。她的作品很多,但大部分已佚失,现存作品仅三篇,即《自伤赋》《捣素赋》和一首五言诗《怨歌行》(亦称《团扇歌》)。
班家在汉代声名显赫,班况在汉武帝出击匈奴的后期,驰骋疆场,立过不少汗马功劳。班况以军功立身齐家,他的几个孩子却个个成了“学霸”,班伯、班斿、班稚等,当时都以“学行”驰名。而他的女儿班婕妤也是一样,读了许多书,能进能出,不读死书,信手拈来,都是道理。西晋博玄赞她“履正修文”,恐非虚言!班婕妤是名门之后,但是她的闺名我们无从得知,“婕妤”不过是当时宫中嫔妃的“职称”。汉代当时的宫中嫔妃名号分为十四等,分别是:昭仪、婕妤、娥、容华、美人、八子、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无涓等。而班婕妤是婕妤,按照当时的排位,她的地位还是较高的。
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辞辇谏王留佳话
汉成帝刘骜即位后,班氏入宫为少使,她人长得漂亮,又很聪颖,知书达理,气质高华,不久得宠,赐封“婕妤”,因此史称班婕妤。她还为皇帝生了一个儿子,只可惜这个孩子几个月就死于襁褓之中。班婕妤虽然受到汉成帝的宠爱,但是却颇能自重。《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里都有“班妃辞辇”的典故,说的就是班婕妤良好的德行。
汉成帝有段时间特别宠幸班婕妤,有一次在后宫游玩,为了让她常伴左右,特地造了一辆大车子,“欲与婕妤同辇载”。对于一般的嫔妃,皇帝相邀同车出游,是莫大的荣耀。但是班婕妤却相当冷静,引经据典推辞道:“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言下之意,陛下是“贤圣之君”,我可不能坏了您的名头。班婕妤这样的回答,是需要有胆有识的。汉成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好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从班婕妤这段推辞之语,我们能发现她的高明之处:一是没有给皇帝的一番好心泼冷水,于固宠有益;二是借此强调君臣之礼,劝谏皇帝亲近大臣,做个好皇帝;三则是有意识地避免被人嫉妒。多读书,通晓历史的好处,在此凸显。荣耀从来都是双刃剑,适可而止不过分,低调处理不张扬,是为学问,或曰“不为已甚”。当时的皇太后(王政君,即王莽的姑姑)听说这件事后,高兴地赞叹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是战国时代楚庄王的爱妾,曾辅佐楚庄王跻身“春秋五霸”之列。因楚庄王醉心于打猎,不听劝谏,于是她不食禽兽之肉,致使楚庄王感动而改过。太后把班婕妤同樊姬相提并论,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最高的赞誉了。按理说,班婕妤受到了来自婆婆的嘉勉和期许,理应晋升昭仪(嫔妃们的榜样),但是汉成帝似乎在故意地遗忘,可见他是个昏君。
号称中国古代最完美的女人
当时有许多大臣剑指许皇后,要求“整顿后宫”,闹出过不小的风波。许皇后并没有在最短最迅速的时间内做出快速应对,但是班婕妤却很好地躲避了悠悠之口。随着许皇后失宠,鸿嘉(公元前20年~公元前17年)后,后宫得到更多的宠幸。班婕妤推荐自己的侍女李平给汉成帝,得到汉成帝的宠幸后,李平被立为婕妤。成帝说:“始卫皇后亦从微起。”于是赐李平姓卫,称为“卫婕妤”。
班婕妤此举应对也颇高明,大臣们说皇帝没儿子,罪在后宫,那好,我把侍女献给皇帝生儿子,总可以了吧;你们说后宫花销大,我主动裁减侍女,节省花销,总可以了吧。此事足见她的脑子非常够用。
才辩超群——身正不怕影子斜
后来,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入后宫,得到了汉成帝的宠幸,她们为了专宠,并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权力,开始乘机向汉成帝进谗言,而当时的许皇后和班婕妤也渐渐失宠了。
《汉书》记载,“鸿嘉三年(公元前18年),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谮”字用得好,意思是赵飞燕是捕风捉影的诬告,说许皇后和班婕妤暗地里实施“巫蛊”之术,用来骗取皇帝的欢心,并诅咒后宫,甚至骂到了皇帝的头上。许皇后因而被废,背负这个罪名的许皇后,不久后自杀。
面对有司讯问,班婕妤一句话也不说。汉成帝纳闷了,就亲自问。班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意思是说,古语有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时时注意修身正心,尚且得不到福分,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会有什么指望吗?假如鬼神有知的话,决不会接受不忠于皇上的诅咒;假如鬼神无知,诅咒又有什么用处呢?所以我不屑于干这种勾当。这次事件,许皇后“坐废”,汉成帝也杀了不少人,但是对班婕妤,他不但没有治罪,还“怜悯之,赐黄金百斤”。从这里我们能够看出班婕妤的辩才。
谁怜团扇妾,独坐怨秋风——孤居长信宫的岁月
班婕妤是个非常明智的女子,她看到赵氏姐妹势力日盛,自知恩绝,恐久见危,便请求皇帝让她到长信宫去侍奉太后。她这种“退身避害”的修为,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具有的。在太后身边居住,帮皇帝尽孝,虽然要干些洒扫的粗话,毕竟生命无虞。在退居东宫后,没有了和赵氏姐妹明争暗斗的烦恼,但是深宫寂寂,冷月冥冥,那种孤单寂寞的心情,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班婕妤以团扇自喻,写出了这一首流传千古的佳作: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凉风夺炎热”一作“凉飚夺炎热”。
这是一首题咏扇子的咏物诗。虽句句不离扇,却字字不离人,寓情于物,委婉地写出了一位薄命女子的怨情。《团扇歌》,通篇以物喻人,以齐纨之皎洁比喻自己的德行之高洁,以扇子团圆之态比喻当时的欢娱之态,十分贴切精妙,且诗意盎然。全诗突出一“哀”字。虽语言清丽,不尚新巧,读来平平淡淡,但其哀怨之情却充斥于字里行间,具有深远幽长的意境。正如有评曰:“不尚奇巧,平直感人。”此评甚佳。钟嵘《诗品》凭此诗说:“《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沈德潜《古诗源》评语中,也说它“用意微婉,音韵和平”。
《怨歌行》一作《团扇歌》,见于《昭明文选》和《玉台新咏》,《乐府诗集》载入《相和歌·楚调曲》。几乎梁陈以来的所有选本都题作班婕妤诗。《玉台新咏》有序说:“昔汉成帝班婕妤失宠,供养于长信宫,乃作赋自伤,并为怨诗。”《古诗源》也有类似的题解。可是,《汉书·外戚传》只说到班婕妤作赋自伤,而无“并为怨诗”之说。《文选》李善注则谓:“《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刘思勰也说它“见疑于后代”。看来,此诗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本篇为古辞,班婕妤别有拟作;二是本篇为班婕妤所作,原有古辞失传。
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不为己甚
汉成帝在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三月,崩于未央宫,死得非常突然。朝廷上下无不归咎于赵氏姐妹,赵氏姐妹被迫自杀。班婕妤又求“充奉园陵”,九年后薨,葬园中。
虽然,班婕妤流传的作品有《捣素赋》和《怨歌行》以及《自悼赋》三篇,都是抒发自己的宫中苦闷之情,但唯独《自悼赋》为她在中国文学史上赢得了一席之地。《自悼赋》: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为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圣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自悼赋》的前一部分是叙事,“蒙圣皇之握惠兮,当日月之盛明”,“奉隆宠于增成”,描写了班婕妤初入宫时,得到皇帝的宠幸,以及许皇后的喜爱。后赵飞燕入宫得宠,并谗言诋毁她和许皇后,致使她和许皇后皆失宠的遭遇;后一部分抒情,抒发其退居长信后的凄苦心情。“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掩暮而昧幽”,赵飞燕的入宫就是班婕妤悲剧的开始,而这种悲剧也仅仅是种表象而已,真正的悲剧还是在于成帝的“白日移光”(指丈夫的恩宠已移向赵飞燕)。在封建王权面前,失宠的班婕妤如同压在石板下的小草,无力反抗。
此赋中的“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是班婕妤伤心欲绝的失望之语,在深宫之中,度日如年,比之山林泉下,青灯古佛边的出家人,更多了几许寂寞和无望。描写帝妃婚变悲剧的还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但《自悼赋》不能像司马相如代笔陈阿娇那样,慷慨陈述心中的哀怨,长门是文人代失宠者写的求宠文章;而自悼则是失宠者发自肺腑的真实情感流露,班婕妤无意做第二个陈阿娇,只能“绵里藏针”,把深怨含蓄委婉地埋在文章中,从而更彰显出了她的才气。
古人讲“不为已甚”,多用于劝说别人;班婕妤的不为已甚,则显然用于铭醒自己。如得宠不争,失宠不妒,遇事不急,有冤不怨等,都是她从书中汲取的营养,才女之名,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