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阴影(4)
“没错。杰克说鳄鱼能给酒吧增添个性。”她抽出一张紫红色传单——上面是为一个需要换肾的小女孩捐款而进行烤鸡义卖的广告——在背面给他画了一个如何过去的地图,“他养了几条鳄鱼,一条蛇,还有一条蜥蜴什么的。”
“是鬣蜥吗?”
“没错,就是这个。”
穿过镇子,过了桥,又开了几里路,他在一个低矮的矩形建筑前停了下来,建筑上挂着一个发光的啤酒标志,门口还有一台可口可乐售卖机。
停车场里的车位空了一半。影子停好红色丰田,走进酒吧。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烟草味道,自动点唱机正播放着《午夜漫步》。影子环视四周,想看看鳄鱼在哪里,结果没有找到。他不知道加油站的那个女人是不是骗了他。
“想来点什么?”酒保问他。
“你是杰克?”
“杰克今晚不在,我是保罗。”
“嗨,保罗。家酿啤酒,各种配料都要的汉堡包,不要薯条。”
“要不要先来一碗墨西哥辣肉汤?本州味道最好的辣肉汤。”
“听上去不错。”影子说,“洗手间在哪里?”
酒保指指酒吧角落的一个门。门上挂着美洲鳄鱼头标本。影子从那个门出去。
洗手间很干净。影子先习惯性地环顾一圈,(“记住,影子,撒尿的时候你可没办法还手反击。”洛基曾这样对他说过。洛基说过的话总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然后挑了左边的小便池,解开裤子开始撒尿,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他看着挂在小便池上方的黄色印刷品,上面是杰克本人和两条短吻鳄的合影。
右边小便池的方向传来一声礼貌的咕哝,可他没有听到其他人走进来的声音。
穿浅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他旁边,感觉比在飞机上坐在身旁时更高大些。影子自己就是个大块头,而他居然和影子差不多高。他目视前方,小便之后晃了晃,然后拉上拉链。
接着,他就像只从荆棘铁丝网里偷吃到屎的狐狸一样得意地笑起来。“嘿,”星期三先生说,“这么长时间,应该考虑好了,影子。你想要工作吗?”
美国某处
洛杉矶。晚上11点26分
这是一间猩红色的房间,墙壁的颜色如同新鲜的肝脏。一个高挑的女人打扮得好像漫画人物:超紧身的丝绸短裤,黄色上衣在胸部下面紧紧束住,将胸挤压得高高耸起。一头黑发高高盘起,在头顶打了一个结。她身边站着一个矮个子男人,穿着橄榄绿色的T恤和昂贵的名牌牛仔裤。他右手拿着钱包,还有一个红白蓝三色面板的诺基亚手机。
红色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铺着白色绸缎床单和深红色被罩。床角有一张小小的木头桌子,桌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肥臀女人的石头雕像,还有一个烛台。
女人递给那男人一支小红蜡烛。“给,点上。”她吩咐他。
“我?”
“当然是你,”她说,“如果你想要我的话。”
“我真该在车上就干了你的。”
“也许吧。”她说,“难道你不想要我?”她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从大腿抚摸到胸部,摆出诱惑的姿势,好像正在向别人演示一件新产品。
房间角落里的灯,罩着红色的丝绸灯罩,灯光也变成了红色。
男人用饥渴的眼光盯着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蜡烛,插到烛台上。“你有火吗?”
她递给他一盒火柴。他擦亮一根,点燃烛芯。火苗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平稳地燃烧起来。烛光照在旁边那尊没有面孔的雕像上。摇曳的烛光下,它的胸部和臀部仿佛动了起来。
“把钱压在雕像下面。”
“五十美元。”
“没错。”
“我在日落大道上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你是男人呢。”
“但我有这对宝贝。”她说着,解开黄色衬衣,露出胸部。
“这几天,你接了不少单吧。”
她伸展身躯,微微一笑。“没错。现在,来爱我吧。”
他解开自己的蓝色牛仔裤,脱下橄榄绿色T恤。她站在他背后,棕色的手指轻轻按摩他的白色肩膀,然后把他身体转过来,用自己的手、手指和舌头与他做爱。
他觉得红色房间里的灯光似乎黯淡了下来,蜡烛成了唯一的光源。此刻,蜡烛的火苗燃烧正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比奇丝。”她抬起头,告诉他,“奇异的‘奇’。”
“什么?”
“没什么。”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让我和你干吧,我要和你做爱。”
“好的,亲爱的。”她说,“我们可以做爱,不过在你做的时候,可不可以为我做点额外的事情?”
“嘿!”他突然开始发脾气,“我可是付钱给你的。你知道的。”
她骑到他身上,动作轻柔流畅,悄声说:“我知道,宝贝。我知道你付钱给我了。我的意思是,看看你,真应该由我付钱给你的,我真是太幸运了……”
他一撇嘴,想表明这套妓女的把戏骗不了他,他可不是那么好蒙的。她不过是个站街接客的妓女,而他是电影制片人,对她们这些女人的伎俩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她要的并不是钱,她问:“亲爱的,和我做爱的时候,你那的粗大坚挺的东西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你会崇拜我吗?”
“我会什么?”
她在他身上前后摆动,他的阴茎勃起,摩擦着她湿润的下体。
“你会称我为女神吗?你会向我祈祷吗?你会用你的身体向我祈祷吗?”
他笑了。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当然会。”他说。夜晚来临时,人人都有些怪异的癖好。她把手放在自己的两腿之间,让他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可真棒,是吧,女神?”他喘息着说。
“崇拜我吧,亲爱的。”名叫比奇丝的妓女说。
“遵命。”他说,“我崇拜你的胸部、你的眼睛和你的阴道,我崇拜你的大腿、你的眼睛和你樱桃红色的嘴唇……”
“很好……”她低吟着,骑在他身上,如同飘摇在惊涛骇浪之上的船只。
“我崇拜你的乳房,生命之乳从这里流淌。你的亲吻如蜜糖般甜美,你的触摸如火焰般灼人,我崇拜你。”随着他们身体的碰撞,他的语调变得充满节奏,“请在清晨将你旺盛的欲望赋予我,请在夜晚将你的安慰和祝福赐予我。让我在黑暗中无所畏惧地行走,让我再次回到你的身边,与你共眠,与你做爱。我用我的全部身心崇拜你,我用我的全部思想崇拜你,无论走到何方,我都将崇拜你,在我的梦中……”他突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你做了什么?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太神奇了……”他低头想看自己的下身,看两个人身体交合的部位。但她用拇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推回去。他的视线只能再次回到她的脸上和头顶的天花板。
“接着说下去,亲爱的。”她说,“不要停下来。是不是感觉很棒?”
“从没有过这么棒的感觉。”他真心实意地坦白说,“你的双眸亮如明星,在夜空中璀璨闪烁;你的嘴唇如同温柔的波浪,亲吻着沙滩;我崇拜你。”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深地进入她体内。他感觉全身电流激荡,仿佛整个下半身都被充电了一般,欲仙欲死,冲入极乐云端。
“请将你的恩典赐予我,”他喃喃说着,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你真正的恩典,让我永远如同这样……永远如此……所以……我祈求……我……”
紧接着,他达到高潮,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论是他的思想、意识还是身体,都变成一片完美的空白。他继续努力更深地进入她体内……
他闭着眼睛,浑身痉挛,沉溺在这幸福的一刻,突然间,他觉得周围天翻地转,仿佛他被人头下脚上地倒吊起来。但欢愉的感觉仍然在继续。
他睁开双眼。
他努力抓住漂浮的思绪与理性,头脑重新开始运转。他想到诞生与奇迹,心中没有丝毫恐惧。性爱之后,大脑一片澄澈,但不清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幻。
他看到的是:他胸部以下的身体,已经被她吸进体内。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在他瞪视的同时,她正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温柔地推送他的身体。
他慢慢滑进她的体内。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或者是他以为自己在问,但问题只浮现在他脑中。
“是你自己做到的,亲爱的。”她悄声说。他感觉她的阴道紧紧包围他的前胸,不断收缩、包围着他,如果有人看到两人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不觉得害怕。突然,他明白了一切。
“我用我的身体来崇拜你。”他小声说,而她更加用力地把他推进自己体内。她的阴唇顺畅地将他的头部完全吞进去,他闭上眼睛,沉浸在黑暗中。
她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好像一只大猫。然后,她打了一个哈欠。“是的,你做到了。”她满足地说。
诺基亚手机的铃声突然高亢地响起来。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贴到耳边。
她的腹部扁平,阴唇小巧紧闭。前额和上唇上闪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喂?”她对手机说,“不,亲爱的,他不在这里,他已经走了。”
她关掉电话,重新躺倒在猩红色房间的大床上,然后舒服地伸展开四肢,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节
他们带她去墓地
乘坐一辆老旧的大凯迪拉克
他们带她去墓地
可是不再把她带回来
——一首老歌
“恕我冒昧,我自己也点了菜,让他们一起送到你的座位上。”在杰克的鳄鱼酒吧洗手间里洗手时,星期三先生说,“毕竟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我可不这么想。”影子说。他用纸巾擦干手,把纸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你需要一份工作,”星期三说,“人们不会雇有前科的人。你们这种人会让大家感觉不舒服的。”
“我有份工作等着我,很不错的工作。”
“在筋肉健身房的工作?”
“差不多吧。”影子说。
“你不会得到那份工作了。罗比·伯顿死了。他不在了,筋肉健身房也就不在了。”
“你是个骗子。”
“当然,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骗子,是你见过的最出色的。不过,恐怕这次我可没对你说谎。”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报纸,递给影子,“在第七版上。先回酒吧里面,你可以坐下来看报纸。”
影子推开门,走回酒吧。室内烟雾缭绕,空气带着蓝色调,“迪西杯子”乐队正在自动点唱机里唱着《哎呦哎呦》。影子轻轻地笑了,这是一首很老的儿歌。
酒保指指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桌上一侧摆着一碗墨西哥辣肉汤和一个汉堡包,另一侧有一块半熟的牛排,中间放着一碗炸薯条。
“看我的国王穿着一身红,
哎呦哎呦穿了一整天,
我赌五美元他要处死你,
咿呀咿呀欧。”
影子在桌边坐下,把报纸放在一旁。“我今天早晨刚出狱,”他说,“这是我恢复自由后的第一顿正式晚饭。等我吃完再看你说的第七版新闻,你不介意吧?”
“绝对不介意。”
影子吃着汉堡包,味道比监狱里的好多了。墨西哥辣肉汤的味道还好,但吃了几口之后,他就认为这绝对不是本州最好吃的。
劳拉做墨西哥辣肉汤最拿手了。她用的是瘦肉、黑腰豆、切成小丁的胡萝卜,大约一瓶黑啤酒,还有切成薄片的新鲜辣椒。她会先把肉汤煮上一阵,然后才加入红酒、柠檬汁和一撮新鲜莳萝,最后装盘时再撒上辣椒粉。影子不止一次要求她演示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仔细观察她的每一步骤,从切洋葱片到把洋葱撒进倒了橄榄油的锅里。他甚至还写下烹饪的步骤,详细记录下每一种食材的分量。有一个周末,劳拉出城办事的时候,他还亲手做过一次墨西哥辣肉汤,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当然可以吃,他吃完了,但没有劳拉做的美味。
报纸第七版的头条报道就是他妻子的死亡事故,这是影子第一次看到报道。感觉很怪异,仿佛他看的是关于别人的报道。劳拉·莫恩[4],文章里提到她二十七岁,还有罗比·伯顿,三十九岁。他们乘坐罗比的车子行驶在州际公路上,突然转向,冲进一辆三十二轮重型大卡车的车道。重型卡车试图转换车道避开他们,结果侧面撞上他们的车子。卡车把罗比的车子撞得一路翻滚,直冲下公路,直到狠狠地撞上一块路标才停下来。
救援人员几分钟后就赶到了现场,将罗比和劳拉从车身残骸内救了出来。可惜两人还没被送到医院就已经死亡。
影子重新折好报纸,从桌面上推回给星期三。而星期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块血淋淋的牛排,生得简直就像没有煎过一样。
“给你,拿回去。”影子说。
开车的是罗比。尽管报纸上没提到,但他当时一定喝得醉醺醺的。影子发觉自己正在想象劳拉当时惊恐的表情,她意识到罗比已经醉得无法开车了。事故的场景在他脑中缓缓展开,他根本无法阻止:劳拉冲着罗比大叫,叫他在路边停下车。接着汽车猛地撞上卡车,方向盘失去控制……
……汽车停在路旁,破碎的玻璃撒满地面,在车灯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的冰块或钻石。鲜血流淌在路面上,如红宝石般夺目。两具尸体——已死亡,或即将死亡——正被人从车身残骸里拖出来,或者被整齐地摆放在路边。
“怎么样?”星期三问。他已经像饿死鬼一样,一片片地吞完整块牛排。现在正用叉子叉着炸薯条,大口咀嚼着。
“你说得对,”影子承认说,“我没有工作了。”
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背面朝上。他把硬币往高处一抛,硬币离手时手指一弹,让它晃了一下,乍看起来好像在旋转。他接住硬币,倒扣在手背上。
“猜。”影子说。
“为什么?”星期三问。
“我不想为运气比我差的人工作,猜猜哪面朝上。”
“正面。”星期三说。
“抱歉猜错了。”影子看都懒得看一眼,就露出硬币,“是背面。我抛硬币时作弊了。”
“作弊的赌局反而更容易输。”星期三冲着影子晃晃手指,“好好再看一眼硬币吧。”
影子低头看了一眼,居然真是正面。
“抛的时候,我肯定失手了。”他有些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