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杰作没有样本
世上不存在经典的杰作。经典性在我看来不过是保守主义者努力证明自己缺乏想象力的一项发明。拉辛和布瓦洛这二位除了相互认识几乎没有共同之处,前者是个词汇匮乏却成功写出动人戏剧的幻想家,后者则是个自视颇高的庸常之辈,为了韵脚上能放进一个莫名其妙的词高兴得忘乎所以。可他们偏偏是朋友,并且相互恭维。布瓦洛尤其恭维拉辛。他需要后者的威望,更不用说后者绝妙的人际关系网,拉辛有路易十四的情人蒙提斯班夫人的扶持,《伊菲革涅亚》就是他1674年在凡尔赛宫祝贺弗朗什—孔泰并入法兰西王国的庆典期间创作的,凡此种种;从拉辛这一方来说,因为恰好拥有高度的文学意识,他并未过度吹嘘这位朋友而使其身价降低。为了保护自己,拉辛们跟布瓦洛们在高级餐厅共进午餐,跟素不相识的红眼病们说,他们想做的从来不过是心怀谦卑地模仿欧里庇得斯或者索福克勒斯。“模仿”,听上去更像是手艺人的事,尽管它可能具有极高的品质。完全没有杰作式的危险。杰作既会令高尚的心灵心驰神往、激情勃发,也会让低贱的心灵倍感羞辱,燃起仇恨。犹如一块易怒的阴影跟随着一切创造活动,嫉妒不喜欢原创事物。什么?!这作者不仅创作了,而且还有可能是新东西?
杰作是人们可以复制的一件样本,但这样做毫无意义。一些作者在着手重写《克莱芙王妃》[53],这就好像游乐园里仿造的威尼斯城。既做得不好,又毫无意义。因为它已经存在了。而且“重写”也是不可能的。一切形式都是作者本来面目的必然结果,正如我们给女仆穿上公主裙也是徒然,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被迫模仿麦当娜给妈妈逗乐。
有时候,模仿年代极其久远且有些被遗忘的作品倒能取得成功,人们甚至将模仿作品视为杰作。这种高调的剽窃总是有规律地出现。维克多·雨果在《吕·布拉斯》(1838)中效仿了高乃依,埃德蒙·罗斯丹[54]在《大鼻子情圣》(1897)中效仿了《吕 布拉斯》。保罗·克洛岱尔[55]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效仿了梅特林克[56]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戏剧。古朴可以成为成功的条件之一,不过艺术品的显赫声名并不是博物学家们造成的,更不是恋人们,而是这样一群广众,他们不了解过去艺术品的形态,可能会认为它们来自当今,但绝不会把它们想象成未来。他们喜欢它,因为他们看到了老相识。奶奶也喜欢一件跟它类似的东西!那一定就是杰作了!指认这种杰作式的杰作就好像星期天去逛跳蚤市场。哎呀!看看这把邓南遮[57],罗斯姨妈午休时候躺的就这样!……我正想着我们把曾祖父留下的丁尼生[58]都扔了,结果这里能卖这么高的价钱!……
唉,多少杰作的仿制品试图催生杰作,最终不过是维护原作自身的荣耀。杰作是一位有着众多不育子女的父亲。儿女们效仿他却都没能跨出家门。他统治着家族,体态庞大犹如蜂王,数以千计的后代们在他身边盘旋,伸出一面镜子照向他的脸。很快,精疲力竭的儿孙们纷纷落地,没留下半点声息。被模仿的感觉真好,杰作如此轰鸣道。正如对邻近的蜂巢毫无兴趣,他也不会出席儿孙们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