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萨克斯旅行家
我不知道他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自封为“旅行家”。我们结伴旅行过很多次,我丝毫没有感受到他有多么丰富的旅行经验或对各地风土人情的独到见解;甚至就连艳遇他都不太能抓得住,任凭它匆匆而去如落花如流水;最令我头疼的是,他懒惰之极,作为旅伴,极少与我身体力行地跋山涉水,拨云见日,真不知他出门是为了啥;旅途中他最大的爱好是睡觉,在各个不同的旅店里蒙头大睡,等他起来,每每都是“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他却迟迟不“踏上旧时的归途”……
他叫刘权。后来他又改过“刘全”、“刘泉”、“刘铨”……甚至有一次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改平常温和的神态,冷冷地跟我说:老钟,我想把名字改叫拳头的拳,你觉得如何?我顿时吓了一跳,仿佛一只拳头朝我重磅出击了过来,眼前冒出几颗金星。我定了定神,问他为什么要改成拳头的拳。他又嘿嘿一笑说,你肯定感觉到了,这样显得有力量啊,你没有觉得吗?我哑然。不过,没多久他又改了,改叫“刘诠”。我们都觉得这个更像他一些,较为低调和文气。
刘诠是我初到北京就结识的朋友。那时我刚落脚,在一个原创酒吧唱歌,深知北京高手云集、藏龙卧虎。一次唱至中场,一披头散发、身着长袄、肩背器乐的家伙顶门而入,一股寒流随之涌来,搞得我紧张地按错了好几个和弦。他因儿时患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症,腿稍稍有点跛,这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之前我觉得定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散漫性格,导致他走起路来也有那么点儿拖泥带水,还一直觉得他走路很酷呢。尤其是那次他携寒流、穿长袄、披长发顶门而入时,他的步履是如此拖沓、老练、沉稳,刹那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下来。我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不好,有一个撬场子的高手来了!
仿佛知道我的担忧,他进来坐下后,马上把器乐亮了出来——萨克斯,哦,是乐手,如此我就安心了。很快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当晚不由我邀请,他热情地去了我租住的房子,跟我聊北京聊生活。闲聊片刻,他就用柔软的嗓子狠狠地唱了几首崔健。这一唱,惹来房东怒斥叫停,于是他借走我的自行车在黑夜里呼啸而去,片刻之后,他借夜风送来一句:没事,房东赶你走,就住我那儿。
在他之前我从没见过那么秀气且古怪的男人,他的“娇瘦”身材令许多女性朋友羡慕不已。将近二十年了,他的身材、长相丝毫没走样。个性气质也一如当年:云淡风轻、与世无争、懒散自谦。他是北京郊县人,就读首都师范大学地理系,毕业后回乡,当过几年中学地理老师。鉴于他的懒散荒谬、无心有爱、犯晕慢半拍、自得其乐等诸多性格,我给他写过一个短句:
刘诠是个地理老师,他经常迷路,尤其在春天里……
后来在某本书内读到:旅行是为了迷路,迷路是为了遇见美好。如此说来,刘诠还真是个旅行家啊!
常言道,每个乐手都有一颗主唱的心,刘诠也不例外。但与他人不同的是,他想主唱,并非因为主唱最出风头、是最受歌迷们关注的焦点,他对那些外在的虚名、光环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骨子里有一颗单纯的唱歌的心,但深知自身及嗓音条件不够好,所以很少在大众场合开嗓。我想,那次我们初次相遇,他便猛唱老崔,可见他没有把我当外人啊。
房东没有赶我到刘诠那儿去,刘诠反而搬过来跟我一起租住了。白天他总睡懒觉,我一个人吃早餐,然后去柳荫街、梅兰芳故居、德胜门城楼、新街口一带闲逛。直到下午太阳落山他才起来。通常他起来后,我已有新作诞生了,他品一口新沏的茶,以一种老道的神态对我的新歌做出点评,或满意或不屑。
而后我们去市场买菜做晚饭,刘诠做饭一流。用不着多时,美味就开始满屋子飘香。每次我们都要喝一点,但我们的酒量都很差,一人只能喝半瓶啤酒。借着酒意跟着他去一个叫“大仓库”的迪厅演出。有一次因为半瓶啤酒又醉晕了,一出门我就撞在墙上,疼得我喊了句“他妈的”。刘诠嘎嘎一乐:操,你也会骂脏话啊!直到现在刘诠还是半瓶燕京的酒量,而经过那么多年江湖上的浸淫,我已经能喝两瓶啤酒了。
大仓库迪厅当年火爆一时。刘诠在跳舞中场休息的时候,给大家吹奏萨克斯,让大家休息、放松。他本来身子骨羸弱,吹起萨克斯浑身扭动,在虚无缥缈、流动潺潺的灯光下,远远看去真像是一个顺水漂流者。也许是惯性、也许是梦幻,在刘诠轻柔的萨克斯声中,舞台前面还有几个蹦迪人,依旧非常剧烈地甩头扭屁股,令人忍俊不禁。
一曲终了,一束漂亮的蓝色追光打在刘诠秀美的长发上,观众热情鼓掌,可是他每次从不把在腰身以下对着萨克斯的话筒取下来说谢谢,而是弯腰、低头、撅屁股,像对水龙头喝水那样对着话筒说谢谢,眼看一只膝盖都快着地了。看得舞池中休息的男女们大笑不止,他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家笑什么。后来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把话筒取下来说话。他一脸茫然:干吗取下来,多麻烦,再说我喝多了,晕乎乎的。
后来由于我交了女朋友,我们就搬家分开住了。没多久万晓利也来了北京,暂时无处安身,我就介绍他去跟刘诠住。有一次我和晓利在酒吧里遭遇了一个神秘风骚的女人,此女借赠打口碟给晓利为由,请我们吃消夜,后来一场混乱又虚惊一场,我们一无所获逃离现场,回到刘诠住所,在门口,隐约听见刘诠在屋内唱歌呢,是吊嗓子那种唱法,唱的是张镐哲的《北风》:北风又吹来熟悉的声音,刹那间让我感觉好冷……这个“冷”字,他处理得扭曲、颤抖、夸张,是夏天呢,还搞得我和晓利在门口哆嗦了好几下。
一定是练声练到一定境界而入魔了,我和晓利开门进入的时候,刘诠居然毫无察觉。可是眼前刘诠的形象,我和晓利却是永世难忘。没错,刘诠是在练声,可是他居然赤身裸体地在练声,赤身裸体也就罢了吧,他居然在腰身系了一根腰带!事后我们才得知,那根腰带是用来提气的,他腰身本来就贼细,看那腰带一紧扎,简直一水蛇……
朋友,你试想想,一个全身赤裸,但腰系一个皮带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有什么感觉。而且这个男人长发披肩、拥有女性一样苗条诱人的身材,对着阳台引吭高歌!
我清晰地记得,早晨第一束阳光射进来,射在刘诠腰部以下,那话儿和与他嘹亮的歌声一样,熠熠生辉。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几年过去,我们又租住在一块了,在后海宋庆龄故居西边的糖房大院45号,是很老的筒子楼,我在三层,他在一楼。非典之前的后海,一派宁静安详,令人无尽地怀念。不远处有个房子拆掉了,我站在窗口往下看,看到刘诠在废墟里徘徊寻觅,我手做喇叭状喊了他几声,他没听见,一个站在后海岸边喂野鸭子的小女孩倒朝我窗口看了好几眼,仿佛还冲我笑了一下。银锭桥那边有拖沓且温暖的风琴声传来,随着鸽哨声传到我和邻居倪哥一家的耳朵里。
原来刘诠去废墟那儿找旧房子遗留下的遮雨板。我问他弄那破玩意干吗啊?他一本正经地答道:听雨。我看见刘诠将那块捡来的遮雨板放在窗户铁架上面,每逢雨天,雨水就滴答滴答打在上面,呆板单调,没有趣味。但时常看见刘诠听得入了神,时而满脸幸福,时而陷入回忆。那块破遮雨板,真乃他的良伴佳友也。
有一天午后,天色灰暗,刘诠在摆弄电脑、制作编曲,我半躺在他床上看书,后来困意袭来,昏昏欲睡。由于电脑死机或软件不灵,他手打键盘、满口骂爹;可当设备争气、一切顺利,他又自言自语:嗯,不错嘛!满嘴尽是满意、带笑的哼哼声。可不到一会儿,他又开始骂娘了,如此反复。就在我入眠之际,下起了雨。
在雨天睡觉乃人生一大快事也,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床似小舟,任凭大雨成河将自己荡漾到何处。雨水不停地下,仿佛生活当中所有的不快及烦心事都将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醒来之际,天地早已焕然一新,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神清气爽,好像刚刚洗了一个澡,换上新衣服,走在洁净如初的跟朋友赴约的光明大道上!
那一次睡得格外舒适稳当,说不出的舒服,好似音律,既带引自己随梦前行,也安抚自己作适当的停留,一个时间的休止符。说了不好意思,由于这种异样而美妙的感觉,我还做了一个春梦呢。后来明白了,是窗户铁架上那块我瞧不上的遮雨板给了我一个前所未有的梦境,滴滴答答,剔透清脆,哪怕在熟睡中,似乎也带来某种神秘的暗示,它使自己飞扬,又让自己安宁;使自己耽于幻想,又让自己虚空。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刘诠的服装设计师女友,她丰腴明媚。她一屁股坐在刘诠腿上,眼看干巴瘦的刘诠有点支撑不住了,却硬撑着。他们还喃喃私语、抚摸亲吻呢!窗外的雨水依旧滴滴答答的,我只有继续躺着假寐,我想,适才的春梦是怎么回事,是半梦半醒之际受他们的感染而做的吗?
后来一道刺眼的光亮射了进来,天晴了,我看见电脑前只有刘诠一个人,滴答声还继续着,不过缓慢得要命,很长时间才滴下一滴。仿佛一个人长途跋涉累了,最后消融于自己的步履心跳里。
不知什么原因,服装设计师女朋友离开刘诠了。但我没有看到刘诠有多么伤感,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风雷不动。那段时间他写了一首充满老北京味道的歌曲,仿佛是追忆逝去的爱情的。曲调懒散却温暖,一如他的真实面貌,无爱无恨、不悲不喜。可是,突然又在平淡、灰色之处惊现色彩、韵味。不像许多失恋之作,旋律响起,悲痛欲裂。而他只要一奏起这个曲子,仿佛消失的爱恋马上可以重新开始。只是即使重新开始了,又能如何呢?从头到尾,刘诠对于拥有或失去一向都不甚在意,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有一年我随朋友去了云南,先在昆明小住。寓所下面有个邮局,有日我下去给友人写卡片,写好了邮编、地址,可是一下子居然忘了对方的名字!而正在此刻,突然抬眼看见门外有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特别像刘诠,关键是也背着一把萨克斯!于是我匆忙胡乱写了一通,交到窗口盖了邮戳,迅速跑了出来,可是没等我追上他,哗啦啦就下起了雨,顿时我感觉特别懊恼,拨通刘诠的电话,以不容推辞的口吻叫他马上到昆明来与我会合,而后一起去令他魂牵梦萦的西双版纳,打完电话我成了一只狼狈孤独的落汤鸡。雨丝中隐约又看见那个酷似刘诠的流浪汉在前方一个商店的橱窗下看了我几眼。
刘诠是个老好人,那时恰好也在另一段旅途中,嘴里嘟哝道好好好,我马上去找你。但我知道等他到来还需一些时日。大学时他读到余光中的一句诗“记忆像铁轨一样长”,喜欢得要命,时常将之挂在嘴里,一度我以为是他的诗句。本身是个慢性子的他,行走在途中,真像是我们偶尔都碰到过的那种最慢最慢的、仿佛静止不动的、孤零零的火车头,不知道何故它总是如此慢吞吞的,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到哪去。
就在我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刘诠到了。听到他在楼下邮局门口仰天喊我:老钟,老钟。我探出头去,分不出是他还是上次雨中邂逅的流浪汉,身后也有一把萨克斯。我叫他赶紧上来,别瞎喊乱叫了。这又不是我的地盘。但我明白初到云之南方,心里还是蛮兴奋的。他手里拿着一张明信片,上面有这里的地址。我一看,奇怪,是我的字迹啊,原来是寄给外地一个朋友请她转交刘诠的。刘诠说,你把她的名字写错了一个字,她很不开心,狠狠地责怪了一下你。
有开客栈的朋友得知我们在昆明闲荡,马上向我们发出邀请,请我们去古镇小住几天。除了我跟刘诠又有华总和金彪两位朋友一起加入了古镇之旅。客栈主人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还特地烤了一只小乳猪。
当时正是日暮时分,古镇远近炊烟袅袅、人情暖暖。每一片云彩、每一缕和风、每一声鸣叫、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印记、每一块斑驳、每一种沉默、每一次谬误、每一个影子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和去处。这期间它们如果恰巧经过了我们,往往我们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想起来,才会有感觉呢。
我们还在门口就闻到了乳猪香味阵阵,客栈老板早早就准备好了自家酿制的可口却后劲十足的米酒,为我们接风洗尘。更令人惊喜的是,一只风格怪异的乐队,这几日正好巡演至此,晚餐后,将要在客栈庭院举行现场表演!乐队队长特意叫客栈老板转达我们,晚上不妨和他们一起即兴玩玩。
得知客栈晚上有演出,附近居民、外来游客纷纷结伴前来。我们几个在客栈主人的盛情款待下,早已飘然欲仙、美哉醉哉,唯独刘诠一贯清醒,尽管他呵呵呵呵笑脸盈盈也是频频举杯,但酒杯里的酒似乎总不见下去。
他们说我那次醉得很厉害,某个时间段突然不见了踪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后来坐回酒席,大家看我有些异样,我却朦胧中看到一只铃在烤乳猪的炉子里摇晃。
华总醉后,干脆在客栈主人身边打起呼噜睡起了觉,可当听到大家说干杯的时候,他居然瞬间就坐起与大家一饮而尽,但马上又哗啦倒下鼾声照常。这真令人毛骨悚然。
金彪酒量最好,可他也醉得不成样子,他动不动就出去打电话,我真担心他醉倒在路上,被来往的行人踩到或踢到路边的溪流里,顺水飘到另一个村落。好多次他醉躺在路上给朋友打电话,经常有路人从他身上迈腿跨过去,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不停地说古镇有多么惬意美好,此刻自己有多么开怀,从此就在此地了此残生了,云云。
后来大家问他给谁打电话呢,这么兴奋、如此不成体统,他怪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通讯信息给大家看了看,尽是“##$&+ΣΩ%%”这些神秘电码。
时间的流逝,充满了歌声。巡演乐队上台了,音乐奏起,人们不免更加飘飘然,满身是律动的起伏和节奏的招引,于是酒劲得以完美地释放,我们基本都还原醉前本相了。可是此时此刻刘诠却一反常态,连连喊着喝一杯喝一杯,紧接着他掏出家伙,冲上舞台,与巡演乐手们即兴合演了起来。
他的萨克斯在他们乐队里悬念迭起:时而行云流水、时而风卷残云,时而节制有加,时而放浪不已,看客们叫好声阵阵。有两个昏暗灯光下面容不定的女人,在乐曲声里连干好几杯啤酒。演奏过程中,刘诠看了好几次这两个女人,即使不吹等待下个SOLO的时候,他的喉结也动来动去的,似乎是在清理嗓子,为即将到来的美妙的音符铺好畅通大道。
接着,我也加入吹了几段布鲁斯口琴;金彪打着他的葡萄牙小鼓,令整个乐队更加清新跳跃;华总拿着照相机取了各种不可能的角度。
乐队结束演出了,听客游人四下分散,各自组局聊天、喝酒、打情骂俏。刘诠也下了台,端上了酒杯,脖子上的萨克斯一直悬挂着,仿佛时机一到,他随时随地又得吹上一曲。那两个女人依旧目光游离、面容不定,音乐似乎能刺激她们,令她们一时兴奋,又能使她们陷于长久的冷酷与麻木。
我总想起火炉里的那只摇晃的铃,可又没有结果,干脆就睡觉去了,睡不着又出来溜一圈,搞得房间里的人非常有意见。华总是某先锋剧场的负责人,那晚他有幸觅到一个热爱戏剧的年轻姑娘,可他们聊的尽是蔬菜啊、西瓜霜啊、炖肉和沙丘什么的。
萨克斯在刘诠的脖子上晃来荡去的,他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而这个大家伙挂在身上,更加令他不好走路,看上去有一种滑稽的悲伤。他跟金彪商量去找那俩女人聊一会儿,他一直认为金彪对付女人很有一手。
金彪说他一眼就能看清那两女人是什么样的货色,岂是他和刘诠能够拿下的。所以他不想去招惹,没理会刘诠的强烈要求。对于金彪的不近人情,刘诠怒火中烧,可他不知该怎么办,直接冲到我的睡房,气急败坏地说:金彪怎么那么面啊!面死了,你不是说他那方面很厉害的吗?
对于刘诠的一反常态,我真有些不适应,这一切好像都是我的错似的,屋内没开灯,他脖子上的萨克斯好几次撞到了我的脑袋,某人更是惊吓得大气不敢出。没有办法我只好劝慰他,金彪该出手时会出手的。于是刘诠又跑出去到金彪跟前,再次竭力请求。金彪见刘诠如此急躁又不肯罢休,只好跟他一起铤而走险了。他们端着酒坐到了那两个女人的对面。其中一个女人礼貌性地跟刘诠说你吹得真不错,另一个女人说,哦,刚才是他吹的啊,吹得我都快睡着了,来来来,干一杯!
刘诠又想,也许以歌声能够将她们打动,可你知道他虽然经常琢磨唱腔,可又没什么胆量一展歌喉,就拿来吉他放到金彪身上,叫他唱几首,为大家助助兴。一个女人说,好啊,好啊,唱几首拿手的。另一个女人动不动就看看手表。刘诠见金彪抱着吉他只是随意拨弄不开金口,就一把夺过吉他,狠呆呆说了一句,真磨叽,我来,我来唱!说完,一连干掉两杯啤酒。金彪无奈着苦笑了一下。大家都不知道刘诠唱的是什么,断断续续的。还没唱完呢,两个女人对了一下眼神,站了起来要走。
刘诠找了个切口停下歌唱,说你们怎么走了啊!她们说:太晚了,该睡觉了,你们看,这里的人都走光了。
刘诠放下吉他,萨克斯还挂在胸前说:那好,我送送你们。可是站都站不起来。因为他此次喝酒喝得太猛烈了。
女人说,你看你都醉了,不用送了。
刘诠说,送送,我送,终于站了起来,尾随女人走出了客栈,金彪随身起来,走上楼上客房,他俩睡房在我隔壁,听见金彪又打了一通兴奋纷乱的电话,客栈后面的山上有啄木鸟的动静。
通话中的金彪听见楼下急促的女人呼喊:打鼓的,打鼓的,你赶紧下来。金彪急速下去,见刘诠扶着墙角呕吐。女人唉声叹气:你朋友醉成这样,还要送我们,赶紧把他带回去吧。
软塌塌的刘诠一边呕吐,一边还逞强: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女人不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去。金彪上去搀扶刘诠,刘诠一把甩开了他:你,你,替我去送送她们,快,快,快点去啊!记住,记住她们的门牌号……
夜风把我的窗户吹开了,我索性站在窗前,放眼望去,不知什么方位,有个灯笼缓缓前行,好像是顺水漂浮着,又好像是随风吹动着,有人提着它在黑夜里梭巡吗?我想去隔壁叫金彪刘诠一起看看。白天我们过来时经过一条长长的水渠,我们叫司机停下来,在水渠上歇了很久。刘诠说小时候常在水渠玩,感觉它是一个乐器。
隔天醒来,客栈静悄悄,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客栈主人叫我陪她一起集市买菜,不由我分说,她把一个小背篓安在我的背上,在水边我照了一下,真有点当地人的感觉啊,她说怎么样,喜欢这边吗?我说真不好意思,昨晚我们都喝多了,她笑笑说,没关系,大家都很开心啊,突然她好像又害羞也伤心了一下。
本来我们四人还要在古镇逗留一些时日,接着再结伴去香格里拉,但刘诠一刻不愿停留,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坚持马上要前往西双版纳,我没办法,只能去和大家告别,陪同他老人家前往。本来,云南之旅刘诠最大的渴望就是那块风水宝地,他想去寻找、去经历小时候、电影里、梦幻中的傣族寨子、泼水节日和美丽淳朴的穿筒裙的姑娘们。而我却只对澜沧江情有独钟,期盼顺着它一直漂流到充满奇迹和爱情的湄公河。
奇怪的是,这一趟的版纳之旅,刘诠基本上哪里也没去,我们找了个傣寨旅店安顿好,他日日夜夜在店里睡觉,仿佛在疗伤,医疗在古镇受到的严重创伤;又好像在休养,等待下一次重磅出击。我则一趟一趟地在傣族和哈尼族之间漫游、穿梭。
最后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反正再走过去就是老挝了。边境上尽是荷枪实弹的边防军人。有当地不法分子过来问我们是否想过去玩玩,一人数百元,就可以带我们坐上他们的摩托车横穿过去。他还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那边女人很特别。
我看刘诠架势又有点不对了,他休整了数日,现在听到这个不法人员描述又有点蠢蠢欲动了。于是我连忙拉住他说,赶紧走吧,回旅店去打牌睡觉!他居然说,老钟,咱们冲一把吧!
我说你找死啊!当机立断一把把他拖走,打道回府。若那次我不及时制止,随他而去,一定没机会坐下来写这篇文字给诸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