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丛林里的脚印(3)
“‘卡布隆到这里确实是很远的。’医生的夫人说。
“‘他并没有走大道,’布朗森夫人解释说,‘他是抄近路从森林里走的。’
“‘他那自行车能吃得消吗?’我问。
“‘哦,是的,那是辆好车。这样可以少走几英里。’
“我们正准备玩下一局时,一个服务生过来告诉我,外面有个警官想要找我谈话。
“‘他想怎样?’我问。
“男孩回答说他不清楚,但他还带了两个人来。
“‘该死的,’我说,‘如果他莫名其妙地打扰我,我真想让他去下地狱。’
“我告诉那男孩说我马上就到,接着我们结束了那一局牌。随后我便站起身来。
“‘我很快就回来。’我说。‘帮我把牌发上,可以吗?’我向卡特莱特补充道。
“我走出去,发现那警官和两个马来人一起站在台阶上等我。我问他想要做什么。于是他告诉我,那两个马来人来警局报告,说他们发现一个白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通往卡布隆的丛林里。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震惊。我立刻便想到了布朗森。
“‘死了吗?’我叫道。
“‘是的,是受到了枪击。直接击中头部。一个红头发的白人。’
“于是我便知道一定是雷吉·布朗森,事实也确实如此,一个熟悉他地产的人说,那人就是那地产的主人。这真是可怕的一击。而布朗森夫人那时仍在棋牌室里不耐烦地等着我回去下注。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感觉世界完全颠覆了。要毫无预兆地告诉她这个可怕的消息以及意外的打击是件很骇人的事情,但我发现自己完全想不出什么可以缓和这一打击的办法。我让那警官和两个小工先等着,然后转身返回了俱乐部。我试着让自己振作起来。当我回到棋牌室时,布朗森夫人说:‘你离开得太久了。’随后,她看了我一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看到她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煞白。你可能会认为她对邪恶有种莫名的预感。
“‘有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说,我的喉咙几乎都闭了起来,因此即便是自己听起来,我的声音也是沙哑而怪诞的,‘出了点儿意外,你的丈夫受伤了。’
“她大大地喘了口气,并不完全像是尖叫,让我突然想起了丝绸被截为两半的声音。
“‘受伤了?’
“她跳了起来,眼睛盯着卡特莱特。而卡特莱特此时则是一脸惨白,他更深地陷入到椅子里,突然变得像死人一样。
“‘恐怕是伤得非常非常重。’我补充道。
“我知道我必须告诉她真相,并且是马上告诉她,但我无法做到。
“‘他还——’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以至于说出的话很是含糊,‘他还——有意识吗?’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仿佛有千磅的重量正压在我身上。
“‘不,我恐怕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布朗森夫人盯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看穿一般。
“‘他死了吗?’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将事情挑明,并想办法应对。
“‘是的,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布朗森夫人跌坐到椅子里,爆发似的哭了起来。
“‘我的天啊!’她喃喃道,‘我的天啊!’
“医生的夫人走向她,伸出手将她抱住。布朗森夫人双手掩面,歇斯底里地擦拭着眼泪。而卡特莱特只是铁青着脸,默默地坐着,他张着嘴,看着布朗森夫人。你要是看到当时那场景,可能会以为他变作石头了。
“‘哦,亲爱的,亲爱的,’医生的妻子说,‘你必须要试着振作起来。’然后,她转向我,‘给她弄杯水来,并通知哈里过来吧。’
“哈里是她丈夫,那时正在玩台球。我去了台球室,将新近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该死的一杯水,’他说,‘她现在需要的是白兰地。’
“我们给她带来了白兰地,并强迫她喝了下去,她才开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过了好一会儿,那医生的妻子才得以将她带去洗手间帮她洗了个脸。我已经想好了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我发现卡特莱特的用处不大,他也被击垮了。我可以理解,这对他而言也是沉重的一击,不管怎样,布朗森是他最好的朋友,并且为他做了一切。
“‘我看你最好还是来点儿白兰地吧,那能让你感觉好些。’我对他说。
“他努力想要说点儿什么。
“‘你知道,这真是太打击人了,’他说,‘我……我没有……’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他仍是吓得一脸苍白的样子,他拿出烟来,并点燃了火柴,但他的手一直在抖,因此好长时间都没能将那烟给点上。
“‘好的,我会喝点儿白兰地的。’
“‘孩子,’我叫道,然后对他说,‘你现在情况怎样?可以送布朗森夫人回家吗?’
“‘是的,我可以的。’他回答说。
“‘这很好。医生先生和我将会同小工和警察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你可以把他送回家来吗?’卡特莱特问。
“‘我想他应该被直接送到太平间才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医生便先开口说话了,‘我还需要对尸体做个检查。’
“布朗森夫人回来时,我惊奇地发现她比先前镇静多了,随后,我告诉了他我的相关建议。医生的老婆是个好心人,她提出愿陪布朗森夫人回去并在她家留宿,但布朗森夫人并没有接受。她说她已经没事了,而当医生的夫人再次坚持时——你知道人们想要帮助陷入困境之人时的那种强迫感——她几乎是很残酷地回绝了她。
“‘不,不,我必须要独处,’她说,‘我真的必须独处。并且家里还有西奥在的。’
“于是他们便上了马车。西奥在前面骑马,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在他们走后不久,我们也启程了,我和医生走前面,那警官和小工则紧跟在我们后面。我已托人将消息告知警局,并再派两个人到事发现场与我会合。我们很快便赶上了布朗森夫人和卡特莱特。
“‘你们还好吧?’我问。
“‘是的,很好。’卡特莱特回答说。
“好长一会儿,医生和我只是默默地前进着,我们也都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并且我也很担心。我还必须要找出凶手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觉得这会是抢劫的暴徒干的吗?’医生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就像是能看穿我在想些什么。
“‘我并不怀疑这点。’我回答说,‘他们知道他要去卡布隆取工人的工资,于是便埋伏在路旁等他回来。当然,他真不该在很多人都知道他会带着钱的时候取道丛林。’
“‘他多年来一直是这么干的。’医生说,‘并且他也不是唯一喜欢取道丛林的人。’
“‘我知道。问题在于,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谋杀他的人。’
“‘你不觉得最早发现他尸体的两个小工有些嫌疑吗?’
“‘不,他们没那胆量。这倒像是中国佬才会干的事,我不相信马来人会做这种事。他们太胆小了。当然,我们也会注意他们。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们是否有很多钱可以挥霍的。’
“‘这可真是难为了布朗森太太,’医生说,‘无论何时,这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并且她已经怀上孩子了。’
“‘我还不知道这点。’我插嘴道。
“‘出于某些原因,她希望这件事情不要泄露出去。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她真有意思。’
“于是,我突然想起了布朗森夫人和医生妻子间的谈话,明白了为什么那好心的女人会如此强调让布朗森夫人不要过于劳累。
“‘她在结婚后这么多年才怀上小孩,也真是件怪事。’
“‘你知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可真是吓到了她。当我告诉她让她觉得虚弱就是这原因时,她竟哭了起来。我想她应该是高兴过度了。她告诉我说,布朗森不喜欢孩子,他完全不想要孩子。她让我保证不要将这事泄露出去,她想自己慢慢找机会告诉布朗森。’
“我沉思了一会儿。
“‘他是那种活泼又诚恳的汉子,我觉得他应该是强烈地渴望有个孩子才是。’
“‘这些事也很难说。有的人很自私,就是不愿意麻烦。’
“‘好吧,那布朗森夫人告诉他时,他是什么反应呢?他有表示强烈的反对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他。她可以等的时间其实也不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五个月之内,她应该就要生了。’
“‘真是可怜的人,’我说,‘你知道,我觉得他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们又一路无语,一直到了去卡布隆的捷径与大道的分叉处。我们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等着那警官和两个小工赶上来。两个小工举着灯走在前面,我们则尾随其后。这是一条很宽敞的道,足够一个小型马车队通过,在公路建成以前,这里曾是连接卡布隆和亚罗立卑的大道。地面很结实,在这上面步行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地面上有很多沙子,有的地方还有很明显的自行车印。这就是布朗森去往卡布隆的行迹。
“我想我们大约列队往前走了二十分钟,突然,小工大叫一声,停了下来。这场面出现得如此突然,他们也因此震惊了。通过小工们手上那微弱的灯光,我们看到了躺在道路中间的布朗森。他是从自行车上跌落的,以一个难看的姿势躺在地上。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想那医生也是。然而尽管我们很安静,丛林里的喧嚣声却是震耳欲聋,那些蝉和牛蛙似乎很想要把死者唤醒。即使在平日里,这丛林里的各种噪音也是很恐怖的,因为那是个你原以为会万籁俱寂的时刻,这就会对你产生些奇怪的影响,那不断的、无形的喧嚣总会打动你的神经。它围绕着你,将你卷入其中。然而却仍是一样的恐怖。那可怜的人就那么躺在地上,然而丛林里那些生生不息的生物仍继续着它们的漠然与凶残。
“他是脸朝下躺着的。那警官和两个小工转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指示行事。那时我还很年轻,当时几乎是被吓惨了。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我知道那就是布朗森。然而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将尸体转过身来,进行进一步的确认。我想,当时我们恐怕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你知道,我一直很讨厌触碰死人的尸体。我现在常常需要做这事,但仍会感觉有些恶心。
“‘没错,确实是布朗森。’我说。
“那医生——确实,有他在真是我的一大幸事——那医生弯下身去,将尸体的头转了过来。警官于是将灯照准了死者的脸。
“‘天哪!他的半个脑袋都被打掉了。’我叫道。
“‘是的。’
“医生直直地站着,并用路旁一棵树上的树叶擦拭了自己的手。
“‘他已经完全没救了吗?’我问。
“‘哦,是的。他应该是当场便毙命了。射击他的人应该是在很近的距离内干的。’
“‘你看他死了大概有多久?’
“‘哦,我不知道,应该是几个小时吧。’
“‘我猜他应该是五点左右经过这里的,如果他是想六点赶到俱乐部玩牌的话。’
“‘倒是一点儿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医生说。
“‘不,肯定不会有的。他中枪时正骑在自行车上。’
“我盯着那尸体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个爱讲话、大嗓门而又热忱友好的布朗森。
“‘你还记得他应该是带着小工们的工资吧。’医生说。
“‘是啊,我们最好搜一搜。’
“‘我们要把他整个转过来吗?’
“‘等等。让我先看看地面。’
“我接过灯,尽量仔细地看了看。在布朗森倒下的地方,地面上有践踏和模糊的痕迹,有我们的脚印,也有找到他们的小工的脚印。我走了两三步,然后看到了很清晰的车轮印。他一直是平稳地直线行驶的。我又走到了他倒下的地点,再到倒下之前的地方,然后,我在车印两旁发现了重重的靴印。很显然,他在那里停了下来,并且双脚着地,随后他又试着出发,从车印上可以看出,那时这车有出现左右摇晃。再后来,他便倒下了。
“‘现在我们来搜一搜吧。’我说。
“医生和警官将尸体翻了过来,一个小工则把那自行车拖到了一边。他们让布朗森正面朝天地躺着。我猜他应该有些钞票,有些银币。银币应该在挂在自行车上的一个袋子里,但我扫了一眼,并未发现。而纸币应放在他的钱夹里,应该是厚厚的一沓才对。我搜遍了他的全身,然而却一无所获;然后我翻开他的口袋,几乎都是空的,除了裤子右边的口袋里有些零钞。
“‘他是不是总爱随身带一块表?’医生问。
“‘是的,他通常都会带着。’
“我记得在他外套翻领的纽扣孔上有条链子,装手帕的口袋里有表和一些印章什么的。然而手表和链子却不见了。
“‘现在似乎已没有疑问了,是吧?’我说。
“很显然,他是被一些知道他会携带重金的强盗袭击了。在将其杀害以后,他们抢走了他的一切。我突然想起那证明他曾停了一会儿的脚印。我似乎看见了当时的情形。有人以某种借口拦下了他,随后,在他又开始启程时,另一个人从丛林里溜出来,在他身后给了他两枪管的子弹。
“‘好吧,’医生说,‘我希望能抓住他们,并且,真希望能看到他们被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