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感(黑塞作品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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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何阅读世界文学

【第一章】

真正的教养并非是为某些目的而努力以赴的教养,它与一切以完美为目标的奋斗一样,本身即具有意义。为增强体力、灵敏与美所下的工夫,并不见得可以使我们富裕、成名或强壮。但它提高了我们的生活情趣与自信,让我们觉得更快乐、更幸福,并赐予我们心灵的平和与健康,因此,单单它本身即已有所得。“教养”,亦即以精神上之圆满为目标的努力,并不是通往某些有限目标的崎岖道路,但却能激励我们,愉悦我们,扩大我们的意识范围,增加我们生活与幸福的可能性。

所以,真正的教养一如真正的体育,是实践,也是刺激,从任何方向出发都可达到目的,但任何地方也都不能停憩。真正的教养存在于无限世界中任一旅途上,与宇宙一起呼吸振动,在超越时间的世界中摇荡,它的目标不是为了提高人们的能力与成就,真正的教养会帮助我们赋予生活意义,解释过去,更以无畏的心面对未来。

在臻及此一教养的各类途径中,最重要的途径之一就是研究世界文学。研究世界文学可以让我们慢慢地亲近许多民族的诗人与思想家,他们在著作中遗留下极其丰富的宝藏——思想、经验、象征、空想与理想。这条路是没有止境的,任何人都无法走到终点。仅仅是一种伟大文化民族的文学,就没有人能完全研究并精通它的全部宝藏,更何况全人类的整个文学。

但了解、体会优异思想家或诗人的著作,本身就是一种完成,也是幸福的体验——不是对死知识,而是对鲜活意识与理解的体验。尽量求多读多识,而更重要的是自由地,依个人意志选择我们空闲时能沉溺其中的杰作,以了悟人类所思、所求之广阔与丰盈;对整个人类的生命与振动产生多彩的共鸣,这就是一切生活的意义,生活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实用的需求而已。

可是,读书绝非只是为了使我们“心情愉快”,而是应该集中心神来读。读书不是要打发无聊的生活,以外在的慰藉来麻痹自己,而是帮助我们逐渐提升并充实自己的生活。

接近世界文学时的选择,大抵因人而异,不只视读者为此高尚欲求所花费的时间与金钱而定,也受到其他种种因素的影响:对某人来说,也许柏拉图是他最敬仰的哲人,而荷马是他最喜爱的诗人,柏拉图与荷马是一切文学的重心,他可以由他们来整理、批判其他一切事物;可是,对另一位读者而言,他选择的文学重心可能是另外的名字。有些人有能力体会高尚诗体的作品,同时也能领悟才华洋溢的空想游戏及生动语言构成的音乐;另一些人也许会执著于较严肃的知性作品。有些人特别重视自己母语的著作,甚至不看任何其他国家的作品;也有些人特别偏爱法国、希腊或俄国的作家。

此外,还有一些因素应该加以考虑,即使最博学的人,充其量也只懂得几国语言,其他时代与民族所有的重要作品,未必会全译成德语,何况许多文学作品根本不能翻译。真正的抒情诗,不单有结构轻快的诗句与美丽丰富的内容,甚至语言和诗句本身都有意义,创造性语言的音乐也就是世界与生命现象跃动的象征。这样的抒情诗,其用语往往是不能替代的,与诗人的母语相连结,而且和他特有的诗人语言有密切关系,因此,无法翻译。

最高尚、尊贵的文学作品——想想普罗旺斯[1]吟游诗人的诗吧——往往只有少数人能得到,能懂得。因为这些文学作品所用的语言已随其文化而衰亡,只有依赖充满爱心的学术研究,才能使之重现。我们德国人很幸运,能够自由阅读很多从外国语与死语翻译过来的美妙而丰富的宝藏。

读者阅读世界文学,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先认识自己,进而认识对自己有特别作用的作品。无需依循任何模式或纲要,我们读书必须走爱之路,而非义务之路,如果只因某书非常著名,不认识它是一种羞耻,而勉强自己去读,实在是大错特错,所有的人都应该从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开始阅读、认知,并且愉悦自己。

有些人在学生时代初期,已发现自己特别偏爱美丽的诗句;也有人偏好历史或乡土传奇;有人喜欢民谣;另一些人精密研究自身的情感,并借优异的知性加以解释,他们一定都会觉得读书是富有魅力而令人欣悦的事。

阅读之路有数不清的方向,可以从学校课本、日历出发,而终结于莎士比亚、歌德或孔子。他人推荐我们的作品、想读但又引不起兴趣的作品、与己意相反而无法融入其中的作品,我们都应该放弃,不必勉强、忍耐地去读。所以,不要过分鼓励孩子或太年轻的人专门去读某一范围内的书。否则,年轻人会终身厌恶精美的作品,甚至厌恶读书。每个人都可随心所欲去读任一文学作品、诗歌、报道或考察,也可以从此不断地去寻求类似的作品。

以上述种种为前提,我们可以开始阅读了。世界文学可敬可爱的庙堂,对每个努力的人开放,量是不成问题的,我们无需惊讶于其中宝藏的丰富。有人一生中只读过12本书,仍是真正的读书人。也有人走马观花般浏览许多作品,对任何事物都能头头是道地表示意见,但这些人的努力是白费了,因为所谓教养必须以一些可被教养的事物为前提,性格与人格即属之。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教养没有实体,只在虚空中进行,那么,也许可以获得知识,但绝不能产生爱与生命。没有爱的阅读、没有尊重的知识、没有心的教养是戕伤精神的最大罪恶之一。

谈到这个问题,我并无学理的依据,也不希望能提出圆满无憾的答案。我只凭个人生活以及作为一个读书人的经验,陈述一下世界文学理想的小文库。但在谈书之前,必须先注意一些实际的事项。

走完这条路的第一阶段之后,与书籍的不朽世界有过若干接触,对书的内容与书本本身都会发生新的关系。不仅是读书,还必须买书。对经验丰富的爱书者,或已经拥有不少藏书的人,我可以凭个人经验断言:买书不单对书店与作者有益,而且可以获得特别的喜悦与独有的道德观。

譬如,在阮囊最羞涩的时期,仔细研究各种图书目录,克服一切困难,灵敏、坚忍、缓慢但圆满地,利用最廉价的普及本,创出小而精美的藏书库,这就是一种喜悦,一种有魅力的竞赛。反之,对有教养又有钱的人来说,寻求心爱书籍最精美的版本,搜集最稀贵的古本,替书施以自己充满爱意的装裱,也是一种无上的喜悦。从逐步存款、仔细选书到最奢侈的投资,其间有多种不同的方式,也有许多的喜悦。

开始藏书的人都会注意搜求好版本。所谓“好”版本(善本),并不一定是高价的版本,而是指那些以敬业之心加以处理,校对周详,适合高尚作品的版本。有些版本虽然价格昂贵、皮面烫金,又有插图,但编者处理时却冰冷无情,这样的版本为数颇多。而廉价普及本中,却有很多是经由编者诚心诚意编订而成。有些版本只是从全集中抽出的最粗俗选本,编者却大言不惭地以“全集”名义刊登广告,这种恶习几乎已屡见不鲜,不同的编者会从不同的角度来精选一位作家的作品。

一个人怀抱深密的敬意与爱慕,从多年来不断阅读的作家中,编出选集,这与一位接受委托的文学家,以冷淡轻率的职业态度编成的选集,两者之间实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每出一新版,都必须小心谨慎,再三检对全文。一位畅销作家的作品,印刷厂大多不参照原版,只一意翻印其他印刷厂所出的版本,因此,书中错误连篇,歪曲之处所在多有,种种缺点不胜枚举,有许多惊人实例,可供举证。但很遗憾,我无法针对这点为读者开药方,也无法指出某一出版商及其版本绝对可靠,或某一出版商及其版本绝不可靠。

几乎所有出版德国古典作品的公司,都出过一些好版本,也都出过一些不太妥善的版本。我们曾在一家出版社发现全文监修最完善的海涅[2],但在其他地方也发现编选并不成功的雷瑙[3]与施蒂弗特[4]。幸而,这种情况已不断改进,在古典作家的作品中,一家著名的出版社,数十年来,对诗人诺瓦利斯一向极为忽略,最近却出版了诺瓦利斯的新版本,可以满足所有严格要求的新版。可是,出版商往往关心纸质与装订,更甚于关心内容,这是买书人要注意的一点。同时,还要注意,别为了形式的整齐,而将所有“古典作家”的作品,都购买同一版本,对每位喜爱的作家,都应该尽量去搜寻最好的版本。[5]

大多数读书者都应具备分辨的能力,自己决定哪些作家应买完备的全集,哪些作家只需购置选集即可。至于,数位作家的合集,目前还没有令人满意的本子。全集本,这几年,甚至可说几十年来,始终在不断刊行,但似乎永远没有出齐的日子。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求助于旧书店,以寻取旧版,或即以目前出版的本子为满足了。

就多数德国作家而言,有的固然已出了三四种优秀的版本,但有的作家却往往只有一种本子,甚至一种好版本也没有。目前,不仅缺乏完整的尚·保罗[6],也缺乏令人满意的布伦达诺[7]。而弗列特利希·许雷格[8]极其重要的青年期作品,连许雷格自己也未列入其著作集中,数十年前,曾经一度出过非常完善的版本,但已绝版多时,此后也未见有足以取代的其他本子。有些作家,如海因塞[9]、贺德龄[10]、德洛丝特·修尔斯霍夫[11]虽被漠视了几十年,但现在已出了非常完备的版本。在廉价的普及本中,可以发现各民族不同时代的作品,其中,以雷克拉姆(Reclam)社出版的世界文库最醒目。只要是我所喜爱的作家,无论是他多么短小,不为人知的作品,我都拥有两种,甚至三种版本,这些版本中具有其他任何版本中所缺乏的成分。

上面谈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宝藏——最优秀的德国作家的作品。如果再扩及其他国家翻译成德语的作品,那情况就更复杂了。真正古典的翻译为数并不多,马丁路德的德语《圣经》、许雷格与狄克合译的莎士比亚,是最著名的。这些名译,常使德国人将他国的杰作视为自己的宝物——虽然持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并不是永远!这“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有终结的一天。例如路德的《圣经》,今天大部分德国国民都已看不懂,必须不断以现代语言加以修订,以适应新时代。

最近,德语《圣经》一再出现全新的版本。《圣经》译本是由马丁·布伯[12]监修,与我们幼年时所读的《圣经》完全不同,形式上改变得很厉害。事实上,路德《圣经》所用的德语已接近我们白话著作所能适用的年龄极限,15世纪的德语,对今日的德国人民而言,早已如同陌路。

唯一的例外是:拥有但丁的意大利人,今天许多意大利人仍能背诵但丁大部分的诗篇。今日欧洲,如果没有激烈的变形与翻译,没有一个作家能像但丁这样广为流传。对我们德国人来说,读但丁究竟哪种译本最好?根本上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任何译本都只不过是近似而已。某译本如有某些地方引人入胜,我们才会热心地想读原文,尽力从内心去感受、理解用古意大利语写成的可敬诗句。

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创立小而优美的世界文库。首先我们要重新体谅一切精神史的一个原则:凡是最古老的作品,因为其古老,所以数量最少。今天流行的畅销书,也许到明天就会被淘汰;今天新奇有趣的事物,后天也许就成了明日黄花。几世纪来,始终维持其生命,至今仍未被遗忘、湮灭的作品,其评价,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也许仍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先从人类精神中最古老、最神圣的佐证——宗教与神话的书籍谈起吧!除了众所周知的《圣经》以外,我想以《奥义书》选粹的形式,从古印度哲学中,把吠檀多——即吠陀结尾的部分,置于我们的文库之首。佛陀传法的选粹也列于其中。源自巴比伦的《吉尔嘉梅西》[13],是歌咏伟大英雄壮志与死神搏斗的豪雄诗歌,其优秀杰出不下于吠檀多。从古代中国可选孔子的《论语》、老子的《道德经》,以及庄子美丽的寓言(《庄子》)。这样,我们已拨出全人类文学的基本和音。

我们在此几乎可以同时认知并感受到《旧约》与孔子典范教言的先见,对规范与法则的努力,印度人与《新约》所显示的预感,以拯救世人之不满为目标的探索,超越复杂焦虑之现象界的永恒和谐的神秘知识,以诸神形象显现的自然力与灵力崇拜;并且还可以认知并感受到诸神只是象征,人已掌握着力量与懦弱、生活的欢愉与苦恼。抽象思考的一切冥思、文学的一切游戏,有关人生无常的痛苦,对痛苦的慰藉与幽默,都已表现在以上少数书籍中。中国古典抒情诗的选粹,也可归入其中。

关于东方较后期的作品,《一千零一夜》必须放入我们的文库,这部书是无穷快乐的源泉、世界最丰富的画本、最庞大的童话故事。世界上各民族都有美丽无比的童话故事,不过,在我们的藏书中,仅此一本古典魔法书也就够了。如果想再加以补充的话,可添入格林兄弟搜集的《德国民族童话》。从波斯抒情诗选辑的美丽《诗选》,也清新可喜,可惜,还没有完整的德译本,只译出哈菲斯[14]与奥玛·开俨[15]两人的作品。

现在转向欧洲文学,从古代文学丰富壮丽的世界中,我们一定要选荷马的两部伟大叙事诗,这两部杰作可以让我们完全浸入古希腊的空气与氛围中。此外,再选希腊三大悲剧作家艾斯奇勒斯、索福克利斯与尤利匹底斯。抒情诗人的古典诗集《诗选》[16]也应加入。面对希腊的智慧世界,我们不能不感到非常遗憾,因为最具感化力,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希腊哲人苏格拉底,我们只能从其他哲人,尤其是柏拉图与色诺芬的著作中,获得片断的印象。如果能有条理地收集有关苏格拉底生活与学说方面,最可信的证言,辑成一书,那是多么可贵,不过,这的确是一件艰难的工作,语言学家们也不愿意从事。我不想将真正道地的哲学家列入我们的文库。反[17]之,亚里斯多芬则必须列入。

他的喜剧确实是欧洲幽默文学伟大系列的先驱。此外,巨匠普鲁塔克的《英雄传》,至少也要选出一两卷。讽刺寓言大家鲁奇阿诺斯[18]的作品也不能遗漏。

还有一些重要作品,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叙述希腊诸神与英雄故事的书。关于神话的书并不多,所以我想可以采用许瓦普[19]的《古代传说集》来补充,这本书虽然挖掘得不怎么深,却能以极难得的文笔叙述许多美丽神话。晚近,许瓦普有了一个真正的继承者,阿尔普列希特·薛佛[20]开始撰写希腊传说,第一部已经问世,使读者对他的期待更为殷切。

在罗马方面,我喜爱史家甚于文学家。虽然如此,仍有一些作家,不能不选入,像贺拉士[21]、维吉尔[22]、奥维德[23]。与他们并列的,除了泰西塔斯[24]外,还有苏埃登[25]与彼特罗尼斯[26]的《塞第利孔》,这是尼罗时代颇富机智的风俗小说,再加上阿普利斯的《金驴》。从后面这两部作品中,我们可看到罗马帝制时期内部的颓废。在罗马衰亡期社交界人士的游戏之作旁边,我要放置一部伟大而肃穆的作品,这就是《圣奥古斯丁忏悔录》,全书用拉丁文撰写,但却源出另一个世界——早期基督教世界。古罗马气氛冷漠冰凉的作品,遭遇到中世纪初期热情洋溢之作,其冰凉感已逐渐变弱。[27]

一般常以“黑暗”称之的中世纪,在我们父亲甚至祖父辈时代已被忽视,以致关于中世纪的拉丁文学,几乎没有现代的版本与译本。值得称赞的例外就是保罗·凡·温特菲尔特的优秀杰作《拉丁中世纪的德意志诗人》,这是我们文库必须收入的书。表现雄伟的中世精神之极致,而在文学史上[28]长久保持鲜活生命的巨著,应推但丁的《神曲》,虽然除了意大利人与学者阶层外,只有少数人认真读过《神曲》,但它仍不断放射出深密的感化力,而成为人类所拥有少数几本具有永恒性的书籍之一。

古意大利文学中,时代仅次于但丁的作品,可选薄伽丘的《十日谈》。这部著名的小说集,因为描写露骨,颇为清高人士所菲薄。但《十日谈》确是欧洲小说艺术成就最高的第一部杰作,全书以灵妙多姿的古意大利语撰写,几乎世界所有语言都有译本。由于劣本甚多,购存时应多加注意。在现代德译本中,各位最好选择茵塞尔书店的版本。三个世纪中,薄伽丘的后继者写出了许多著名的小说,但没有一人比得上薄伽丘,不过,这些模仿者的选集(例如保罗·艾伦斯特[29]所刊行者),在我们书单中仍不应漏失。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的叙事诗人,首先不能忘记《疯狂的奥尔兰》的作者亚里奥斯特[30]。这部作品可说是魅人的浪漫式迷宫,充满奇妙的比喻与卓越的构思,是许多后继者模仿的范本。仿作者中最后也最优秀的是我们的魏兰德[31]、彼特拉嘉[32]的十四行诗,足可与之并列。还有,不要忘了米开朗基罗的诗,这本真挚的小书,在那时代是孤独而高贵的。充分表现文艺复兴时期的节奏与生活情调之代表作,应推齐里尼[33]的《自传》。其后的意大利文学,选择起来,已没有问题,哥尔德尼[34]的两三出喜剧,哥吉[35]的浪漫童话剧,此外,还有19世纪的雷欧帕尔迪[36]与嘉尔多奇[37]。

中世纪时期才开始孕生的最美丽作品是法国、英国、德国的基督教英雄传说,尤其是亚瑟王的圆桌武士故事。这些遍及全欧的传说,部分保存于《德国民间传说故事集》(Deutsche Volksbucher)中,因此这也是一本应优先列入我们藏书目录的作品。最好的现代版本是由李夏特·贝恩慈编辑的,这本书可与《尼布龙根之歌》《古德伦之歌》并列。虽然它不是原形的作品,而经过后世的改写,有各种语言的译本。普罗旺斯吟游诗人的作品,前文已述,华尔特·凡·德尔·佛格伟德[38]、哥特福利特·凡·许特拉斯保[39]、华尔福兰·凡·艾森巴哈[40]是普罗旺斯吟游诗人的弟子。我们怀着感谢的心情将他们的作品(如华尔特的《诗集》、哥特福利特的《托利斯坦》、华尔福兰的《巴尔姬佛》)收入文库。此外,骑士的《恋爱歌人(Minnesanger)之歌》,也应自选集中择其佳者,加以购存。

现在,我们已走到中世纪的终点,随基督教拉丁文学与传说源泉之衰退,全欧在生活、文学方面已孕生了新事物,欧洲各国的语言已逐渐取代了拉丁语。僧侣与佚名文学过去了,继之而起的是都市与个人文学(在意大利以薄伽丘为起点)。

【第二章】

在法国,当时放纵孤独的诗人法兰沙·威扬[41]开出了奇异之花。他那粗犷、可怖的诗是无与伦比的。再深入法国文学的内部,我们会发现许多不可缺少的作品。至少要拥有一卷蒙田的《论文集》,幽默嘲讽巨匠拉伯雷[42]的《嘉甘狄亚》与《庞塔格留埃》、孤独的信仰者与禁欲的思想家巴斯卡之《沉思录》和《与外省人书简集》。还有,柯耐耶[43]的《勒·希德》与《贺拉士》也不可缺少,再加上拉辛[44]的《费德尔》《阿塔利》《贝雷尼斯》,我国就拥有了法国戏剧之父的古典作家。

然后,应该数到喜剧作家莫里哀,作为第三颗明星。这位嘲讽大师,《塔尔提夫》的作者,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至[45]少应该备有一卷他的杰出戏剧选集。拉·封丹[46]的《寓言故事集》与费诺龙[47]的《特勒马克》虽然很有吸引力,却很少有人将他们列入书单,我们不可漏掉这两人的作品。至于伏尔泰[48],我想他的戏剧和诗都可省略,但不能错过他那闪电式的散文,尤其是《戆第德》与《沙地克》。这两部作品所流露的嘲弄与兴奋,当时曾被目为法国精神的典范。

不过,法国有多种不同的面,其中之一即为革命的法国。伏尔泰之外,波马尔谢[49]的《菲嘉洛》与卢梭的《忏悔录》都应该收藏。还有,我差点忘了勒·萨哲[50]精致的恶徒小说《吉尔·布拉斯》,以及阿贝·布列佛[51]动人的恋爱故事《马侬·列斯科》。现在已经到了法国浪漫派及其后一系列伟大小说家的时代——在此几乎可以举出数百本书名!不过,我们只集中心力于那些真正独特、不可替代的杰作!

首先要提到司汤达(本名安利·贝尔)的小说《红与黑》和《巴玛修道院》,由热烈灵魂与猜疑心重、优秀圆融的知性战斗中,产生了全新的文学。波特莱尔的《恶之花》也不下于司汤达,而且深富独创性。与这两位大师相比,缪塞[52]笔下的可爱人物,以及小说家哥提耶[53]和缪杰尔[54]颇具魅力的浪漫小说,不免要相形见绌了。接踵而来的是巴尔扎克[55],他的小说,我们至少应该拥有《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表皮》与《三十岁的女人》。在这些激情洋溢、素材丰富、为生命而挣扎的书籍中,还应添入名家梅里美[56]高贵的短篇小说。然后是最灵妙出色的法国散文家福楼拜的巨构《包法利夫人》与《情感教育》。左拉[57]虽略逊一筹,也应给予一席之地,因为他创作了《酒店》与《神父之罪》。同样,莫泊桑[58]若干病态美的短篇小说,也值得传世不朽。由这里我们可以迈入近代领域,但在还未越过这领域之前,仍有一些高贵作品值得列举。最重要的是不可遗忘保罗·魏尔仑[59],他的诗是法国最具深邃灵魂,同时也最纤细的作品。

英国文学可从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谈起。这部杰作部分源于薄伽丘,但在节奏上却是全新的。乔叟是第一位道地的英国诗人,莎士比亚的作品可以与之并列,但不能以选集,应以全集。我们的师长辈常以最崇高的敬意谈起弥尔顿的《失乐园》。但我们大可不必将弥尔顿列入书单来勉强读他。《失乐园》可以割爱,虽然这似乎有点不大妥当。柴斯特菲尔德[60]写给儿子的《书简》,不是道德训言,可以列入。天才爱尔兰人、《格列佛游记》作者斯威夫特的作品,只要能够得到,即应列入。他那广阔心灵、痛切滴血的幽默以及孤独的独创性,足可弥补他那怪人气质的一切过错。笛福[61]的诸多作品中,《鲁滨逊漂流记》与《摩尔·福兰达斯的故事》都是很重要的杰作,由它们开启了英国古典小说的辉煌系列。费尔汀的《汤姆·琼斯》与史莫雷特[62]的《普雷格林·彼克尔》当然也应列入。还有,史特恩的《特雷斯特安·薛迪》与《一个感伤的旅程》绝不可忽略,这两本书代表典型的英国心态,并从感伤跃向惊险的幽默。

至于想认识浪漫的吟游诗人欧西安[63],只要读歌德的《维特》就足够了。雪莱和济慈的诗,不能错过。现存的抒情诗中,应推他们二人的诗最美。反之,拜伦只要读他一首长诗就够了。这首长诗《柴尔德·哈勒德》(Child Harold's Piligrimage)也许是他最好的作品,我对拜伦笔下浪漫式的超人非常欣赏。司各特的历史小说,也可选取一部,例如《艾凡赫》(Ivanhoe)。至于不幸的德·昆西[64]可选《鸦片吸食者的忏悔》,虽然这是一本极为病态的书。麦考莱[65]的《论文集》不能忽略。辛辣的卡莱尔[66]除《英雄论》外,可以选极富英国式机智的《衣裳哲学》。

接着,长篇小说的伟大明星来了。这就是《名利场》与《斯诺普之书》的作者萨克雷[67]和令人流泪但不失善心与景仰之情的英国小说家之王狄更斯。狄更斯的作品,至少应拥有《匹克威克故事》与《块肉余生录》。在狄更斯的后继者中,梅雷狄斯[68]对我们似乎比较重要,尤其是《自我主义者》,如果可能的话,梅雷狄斯的《李察·费瓦雷尔》也应列入。史云朋[69]美丽的诗也不能缺少,不过,难译得很。再加上奥斯卡·王尔德[70]的一两卷,最好是选《道林·格雷的画像》及若干篇故文。

美国文学可以焦虑与恐怖的诗人爱伦坡之短篇小说集,以及惠特曼激情大胆的诗为代表。

西班牙方面,首先应选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这是超越时空最雄伟、魅人的书籍之一。叙述一位对幻想中的恶徒作战的徬徨骑士,以及他的胖随从者桑丘,这两位不朽人物的故事。此外,塞万提斯的短篇小说也不应放弃,这些短篇是杰出小说艺术的真正珠玉,也是精美的《吉尔·布拉斯》的先驱。著名的西班牙恶徒小说也该拥有一本,要从中择取一部实在不容易,但我决定选格贝德[71]的《大恶徒巴布洛·塞歌维亚》。这是一部充满激烈冒险,洋溢奇特机智的作品。西班牙剧作家中,也有精美高贵的人物。我们可选巴洛克的伟大诗人、半世俗华丽、半宗教训示的舞台魔术家卡尔德隆[72]为代表。

此外还有应该遍历的各种文学,例如荷兰与福兰德[73]的文学。其中可选德·科斯特尔[74]的《狄尔·乌伦斯贝格》与穆尔塔特利[75]的《马库斯·哈威拉尔》。科斯特尔的小说可说是《唐·吉诃德》的后代兄弟,福兰德民族的叙事诗。《哈威拉尔》是殉教者穆尔塔特利的主要著作,数十年来,他为被压迫的马来人争取权利而战,终于牺牲了生命。

散布各地的犹太人,在世界许多地方,以各种不同的语言,留下他们的作品。其中有一些是不能忽视的。西班牙的犹太诗人耶夫达·哈雷威[76]用希伯来文写的诗与赞歌应列入我们的文库。卡西丁(Chassidim)派犹太人最美的传说也应选入,现有马丁·布伯的古典译本。在布伯的《巴尔仙》与《伟大的马奇德》中都含有这些传说。

北方世界有格林兄弟所译的《旧爱达之歌》、冰岛人的萨嘉(Saga传说)如《斯嘉顿·爱吉尔的故事》,以及波努斯的《冰岛人之书》,这些选集或改写的作品都可列入文库。近代斯堪的那维亚文学,可选安徒生童话、雅可普森[77]的故事、易卜生的主要戏剧、史特林保[78]的一些著作。不过,易卜生与史特林保在今天似乎已不十分重要。

19世纪的俄国文学特别丰富。俄语的伟大古典作家普希金[79]是无法翻译的,所以我们从果戈里[80]谈起。果戈里的《死魂灵》与短篇小说可列入我们的文库,屠格涅夫[81]的一些杰作今天已被遗忘,我们选择他的《父与子》,再加上冈察洛夫[82]的《奥布洛莫夫》。托尔斯泰伟大的艺术家精神,因其说教与改革意图,曾被冷落一时,但至少他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或许可称为俄国最美的长篇小说)和《安娜·卡列尼娜》应该选入。他的《民间传说集》也不能遗漏。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以及他最撼人心魂的作品《白痴》都不可不读。

我们已从中国到俄国,从远古到现代,遍搜了许多民族的文学,认识了许多值得感叹、值得喜爱的作品。现在只留下我们最大的宝藏,我们自己的德意志文学还未探查。前文只提到《尼布龙根之歌》以及中世纪后期的两三篇作品,现在我们要以特殊的感情来观察1500年以后的德国文学。我们只选取最可爱、真正属于我们的作品。

关于马丁路德,他的主要著作《德译圣经》,前文已经提过,不过,我们也应该一读他的短论,例如两三部最平民化的《小册子》或《餐桌语录》等选集,甚至1871年出版的所谓《德国文豪路德》都可以。

反宗教改革运动期间,布雷斯劳出现了一位奇特的诗人,他只留下一册薄薄的诗集,和我们有密切关系——但,它却是德意志信仰精神与文学最崇高的精华之一,这本诗集就是安格尔斯·希雷修斯[83]的《天使般的旅人》。至于歌德以前的抒情诗,只要有我编的《德国诗人之歌》这类选集就够了。在路德时期,纽伦堡的民众诗人汉斯·萨克斯[84],一般都认为应该列入文库,他可与格林梅尔斯豪森[85]的《冒险家辛普利吉斯穆斯》并列。在这期间,三十年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但这部杰作由于其新鲜感及辉煌的独创性,并未在战火中佚失。幽默作家洛依特[86]强有力的杰作《谢尔穆夫斯基》,虽较前书略逊一筹,但仍值得我们珍惜,可与《辛普利吉斯穆斯》并列。在上述这些作品旁边,可置放18世纪的《慕西豪森男爵冒险记》[87],然后我们便来到近代德意志文学伟大时代的入口处。

怀着欢愉之情先开列几卷莱辛[88],不用全集亦可,但必须包含一些他的书简。至于克洛普斯托克[89],他最华美的赞歌,已见于我们的诗集中,仅此即足够。困难的是赫尔德[90],他几乎已被完全遗忘,但仍值得一读——常常翻阅他的作品,可以获得很大的享受。虽然他的长篇,就整体来说,很难从头到尾读完,不过,雷克拉姆社已出版了三卷很好的选集。即使没有魏兰德的全集也不要紧,可是,千万不可缺少《奥贝龙》,可能的话,《阿普特勒市民的故事》也该购存。魏兰德容易亲近,富于机智,擅写游戏文章,并借古代人与法国人历练自己,倾向启蒙主义,但颇富空想性,他是一个在我们历史中很独特,而又被完全遗忘的人物。[91]

关于歌德,如果财力许可,我们的文库应该拥有他最精美、完整的版本。可以没有即兴戏剧、论文、批评中的某些部分,但他道地的文学作品,包括抒情诗在内,都该收存。在本文库所有的全集中,歌德震撼心灵的作品已发出轰然巨响,他多数的杰作都表现得很明确,而且具有决定性。从《少年维特之烦恼》到《诺威雷》,从初期诗作到《浮士德》的第二部,是多么遥远而又美丽的道路!除了作品之外,关于歌德的最重要传记文献也必须具备。爱克曼[92]的《对话》及一些往返书简——特别是给席勒与史坦因夫人的书简——都非常重要。歌德年轻时的朋友中,也产生了许多引人注目的作品,其中最精美的大概应推云格·许提林[93]的《海因利希·许提林的青春时期》,我们要把这本可爱的书置于歌德旁边。同样的,我们还需要一卷芳贝克的使者克劳狄斯[94]的著作。

至于席勒,我不敢多说,他大部分著作,我几乎都没有。但他整个人,以及其精神与生活当然是非常伟大的,而且极富吸引力,没有人会相信,这耀目的星座会消逝。我们可选他的散文作品(非历史的,而是美学的),以及1800年前后的伟大诗篇,此外再加上彼得生[95]的《席勒对话录》。和席勒同时代的作家,我们的文库可以加入穆索依斯、希培尔、丁梅尔、莫里兹、索衣美等人的作品——不过,不能受感情的影响,必须严加选择。本文库中既然连缪塞与雨果都未选入,当然无法容纳可爱但并非大作家的全部作品。否则,在德国精神史上最丰盈的时代——1800年前后,还应列入许多第一流的作家。其中有部分作家,已因时代潮流与观念极其褊狭的文学史而被遗忘,甚至被轻视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例如德国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尚·保罗,在今天数以千计的学子用作教科书的通俗文学史中,对他只有笼统而不关痛痒的批评。对诗人的风貌更无一语提及。为了报复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我们要排出能够发现的,最完整的尚·保罗全集。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未免过于极端,那么,我想至少应该拥有《年少气盛》《希本卡斯》《巨人》等主要著作。古典轶事作家赫伯尔[96]的《珠宝盒》也不能忘记。

最近出了一些贺德龄的好版本,我们应满怀谢意拥有其中的一种,而且常常请出这高贵的灵魂,倾听他那富有魔力的声音。贺德龄的一边放置诺瓦利斯的作品,另一边则放克雷门斯·布伦达诺的著作。可惜布伦达诺还没有真正完美的版本。他的故事与童话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但他诗歌中所含具的深邃音乐性,已逐渐被发现。布伦达诺和他的妹妹贝狄娜共同的杰作就是《克雷门斯·布伦达诺的春之花环》。他与阿尔宁[97]合编的德国民谣集《少年的魔笛》,是最美丽独特的德国书籍之一,一定要列入我们的文库。关于阿尔宁,我们要收存一卷编选俱佳的短篇小说集,像《长子继承者》《埃及的伊莎贝拉》这样的佳作,是不可缺少的。其次是狄克[98]写的一些故事,尤其是《金发的艾克伯特》《生命的过剩》《塞温的叛变》,以及德国浪漫派最富幽默感的作品《穿长靴的雄猫》。遗憾的是歌雷斯[99]至今没有好的版本。许雷格[100]《梅林故事》之类的隽永作品,几十年来竟然始终未曾再版!至于胡格[101],只有美丽的《温婷》对我们有益。

海因利希·凡·克莱斯特[102]的作品,包括戏剧、小说、逸闻在内,我们应该全部收存,他是后来逐渐由德国国民发现的作家。至于夏密梭[103],只需备一部《彼特·许雷密尔》就足足有余了。这本小册子应置于高位。艾亨多尔夫[104]尽可能采取完整的版本,除了诗(最德国式的诗)和畅销的《饭桶生涯》之外,其他小说都应全部拥有。反之,戏剧与理论的著作即使没有也无妨。浪漫派中最练达的小说家霍夫曼[105]也该拥有他的若干作品,不仅有人喜欢他的短篇小说,即使长篇如《魔鬼的药酒》也有爱读者。豪夫[106]的《童话》与乌兰特[107]的《诗集》不能错过。更重要的是雷瑙的《诗集》与德洛丝特·修尔斯霍夫的《诗集》。他们都是擅用独特语言的音乐家。赫伯尔[108]的一两部戏剧以及他的《日记》(至少应备选本),海涅作品中不太无聊的好版本(散文亦然)都不可或缺。此外,莫里克美丽丰盈的版本,尤其是诗集和《旅游布拉格的莫扎特》《老公公》都应收存,可能的话,《画家诺尔登》也不可缺。赫伯尔之后即为德国散文最后的古典作家施蒂弗特,他的杰作有《晚夏》《习作》与《五彩缤纷的石头》。[109]

前一世纪中,有三位值得注意的瑞士小说家加入德国文学的行列。一位是贝伦农民阶级出身的伟大叙事文学家哥特赫尔夫[110],另外两位是苏黎士人格勒[111]与迈耶[112]。哥特赫尔夫可选两部《乌利》小说;格勒可选《绿色的海因利希》《塞尔特威拉的人们》与《警语诗》;迈耶可选《于格·耶纳契》。格勒与迈耶都有优异的诗作,可列入近代抒情诗佳作选。这类好诗为数甚多,诗人之名,难以一一列举,如果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加上薛佛尔[113]的《艾克哈德》。对威尔黑姆·拉伯[114],我想先赞一辞,他的《阿布·特尔芳》与《运尸车》,不容错过。

就此打住吧——当然,这并非无视于当代浩瀚的书籍世界,我们还需在脑海与文库中留有余地。不过,这已与我们的主题无关,哪一本书能超越若干世代长存下去,是无法由当代的人来评断的。

立于我们探寻的终点,回顾已完成的工作,难免会发觉破绽百出,无法面面俱到。在文库中列入《慕西豪森男爵冒险记》,而省略了印度的《圣薄伽梵歌》,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如果我很公平,怎能省掉古西班牙的杰出喜剧作家、塞尔比亚人的民谣、爱尔兰的童话,以及其他种种作品?一卷格勒的短篇小说真能与塔西陀相称吗?《画家诺尔登》能与印度的《五编书》(Pancatantra)或中国预言书《易经》相当吗?不,当然不能!

因此,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我的世界文学选集是极其主观而无准则的。可是,如要代之以极公平、客观的选择,不仅困难,简直可说是不可能的,除非采纳从少年时代起在文学史中提及的所有作家与作品。所谓文学史,其实就是作家与作品内容反复的解说,而且互相抄袭。要真正读完所有的作品,人寿何堪?坦白地说,德国诗人美好的诗句,我们可以体味其旋律至最深的境界,有时甚至超过梵文文学最高贵的作品,这是因为,对于梵文文学,我们只能借粗糙无味的译本去接近。

此外,作家及其作品的知识与评价,经常受变化多端的命运所支配。今天,我们已很尊重20年前文学史上未曾提及的作家。(突然想起我犯了重大的过错,我竟然忘记了《佛采克》《但顿之死》《雷昂斯与雷娜》的作者毕西纳[115]。当然,他是不可遗漏的!)

对生于今日的我们而言,古典时期德国文学中,我们认为最重要且最富生命力的作品,一定与25年前文学研究者称之为不朽的作品,大不相同。当德国国民读《塞金根之喇叭手》,学者们将特奥多顿·乔尔纳列为古典作家时,毕西纳即被忽略,布伦达诺则完全被遗忘,尚·保罗被目为放荡无行的天才而列入黑名单中!同样的,我们后代子孙,也许会认为我们今天的解释与评价极其落伍。即使学术方面,也很难保证不会如此。

评价上此种永恒变易,某些人被遗忘,数十年后又被发现、赞赏的现象,决非基于人性的弱点与游移,而是依从我们无法明言,却能感觉到的法则。换言之,一度超越某一时期继续发挥作用,以显示其真正价值的精神瑰宝,都是属于全人类的既存宝藏,而且会随不同时代之潮流与精神要求而再度被提出、检讨,并使之复活。我们的祖父辈论及歌德时,不仅与我们的观念完全不同,而且遗忘了布伦达诺,高估狄德格、雷德维治或其他时尚作家——甚至完全不知道人类重要书籍之一——老子的《道德经》。因为古老中国及其智慧的发现,是今日世界与时代的事件,而非祖父辈所能想象。当然,我们今天一定也会失去一些祖父辈相当了解的精神界伟大精美之处,而我们的子孙一定会再度予以发现。

【第三章】

在组构我们的理想小文库时,的确有点草率,遗漏了不少珠玉之作,也完全忽略了一些有力的文化圈。譬如埃及,那数千年持续不断的崇高文化。那辉耀的诸王朝、强有力的组织与可怕的死亡崇拜之宗教——这一切难道都毫无价值?都不值得保留在我们文库中吗?当然不是。对我而言,埃及的历史属于考察时可完全省略的书——亦即画本之类的书。诸如有关埃及人的艺术、含有美丽图画的册子、许坦因多尔夫与费西海摩等人的著作均属之。我经常看这类著作,因此对埃及亦有所知。但我不知道哪些书可以让我们真正亲近埃及文学。

很久以前,我曾热心阅读有关埃及宗教的著作,也能侃侃而谈埃及的原典、法律、墓志铭、赞歌与祈祷文。就内容而言,它们大都能引起我强烈的兴趣,可是,大部分都很难长记心中。这些都是真挚良好的书籍,但却不是古典之作。因此文库中没有埃及。我对自己不可解的健忘与怠慢相当自觉,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我对埃及的观念,绝非只源于那些画册与宗教史的著作,而是因为我读过绝不下于这些书籍、而且私心非常偏爱的希腊著作家希罗多德[116]的书。希罗多德醉心于埃及人,甚至尊重埃及人更甚于伊奥尼亚的同胞。我几乎忘了这位希罗多德,现在必须加以修正,他应居于希腊作家中的上席。

反复检视我所提出的理想文库书目,似乎极不完整,也有许多缺陷。不过,对于我们的文库,我最关心的并非体裁上的缺陷。这主观而无学者风味,但确实是根据不少知识与经验收集起来的文库,越是整体来看,越不容易看出犯了主观与偶然的毛病。而且刚好相反,我们的小理想文库,尽管有缺陷,但根本上,是太理想、太整齐、太像珠宝盒了。虽然遗漏了不少佳作,但各时代的文学中,最美丽的珠玉已完全具备,就质与客观价值而论,不可能有超越此一文库的书目了。

可是,站在精心制成的文库之前,不禁自问,拥有这文库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它不属于眼眶深陷、彻夜工作、禁欲的老学究,也不属于富丽堂皇时髦住宅中的社交名流,更不属于医生、牧师、上流贵妇。我们的文库,看起来非常整洁、理想,但无个性。这张目录,大部分爱读书的人,原则上都能同样列举出来。

如果以现实眼光来看我们的文库,我会认为,这文库不仅充满了值得信赖的作品,而且是真正佳美的文库——不过,这些书籍的拥有者中,难道没有追逐时尚的人吗?难道他们没有偏好或热情?难道除了两三部文学史外胸中空无一物?譬如说,他拥有狄更斯与巴尔扎克的小说各两部,这可能是因为听人劝告才购存的,如果他顺自己的个性主动加以选择,他也许会因为喜爱这两位作家,尽可能去搜集他们所有的作品,或者喜欢其中一位胜过另一位,也许喜欢美丽可爱而有魅力的狄更斯更甚于有野兽味道的巴尔扎克,或者喜爱巴尔扎克,希望拥有他的全集,却剔除太甜美、太诚实、太平民化的狄更斯。我属意的文库应该具有这种富有个性的特色。

为了提示如何扰乱那似乎太整齐、太中立的目录,而与书籍作有个性而生动热情的交往,我只有把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的热情完全倾吐出来。打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过着一种与书为伍的生活,正确选读世界文学的努力,对我而言是相当熟悉的。广泛涉猎之后,我有义务去认知自己熟悉的种种事物。

可是这种读书方法以及为追求教养而公平学习外国文学的态度,是不合我性情的。我不断在书籍世界内部为某些特殊的挚爱所吸引,被特殊的新发现所魅惑,唤起新的热情。这类热情不断交替出现,其中有些热情经过一段时期后又再度回归,但另一些热情却仅展现一次就消灭了。因此,我自己的文库几乎包含了上述所有的书籍,但排列次序却不同。我的书散满各处,其中一部分只为了义务而收存,另一部分却像娇宠的爱儿一样,流露出特别被珍爱的样子。

这些获得特殊珍爱而被重视的书籍,在我的文库中为数不少,在此无法一一细述。我只想约略谈谈世界文学如何反映在个人身上?如何从各方面吸引读者?如何感化、形成个人的性格?如何由个人加以处理?

我自己很早就开始了对书籍的爱好与读书的欲望。少年时期,我所知道而能加以运用的唯一藏书就是我祖父的藏书。这包含几千册书的大收藏,大部分都引不起我的兴趣。这些书籍如何累积成如此庞大的数量,我完全不明白。好多册的历史与地理年鉴、英语与法语的神学书、金边的英国少年读物与宗教书、学术性杂志(有的用厚纸装裱整齐,有的按年份排列捆在一起)堆满了书架。这一切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完全无聊,任其尘封,不值得保存的。

可是,这批藏书中也有些其他部门的作品,是后来我逐渐发现的。首先是几册单行本引起了兴趣,我开始逐一搜寻这批看来毫不引人入胜的藏书,终于发现了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

其中有令格兰威尔看得入迷、有插图的《鲁滨逊漂流记》,也有18世纪30年代沉重四开本、有插画的德文版《一千零一夜》。这两本书有如尘封书海中的两粒珍珠,从此,我不停地搜寻客厅中高大书架的每一角落,经常在高梯上一坐数小时,有时更俯卧在堆满书本的地板上。

在这种神秘尘封的图书室中,我第一次发现了有价值的文学作品——18世纪的德国文学!

这批奇妙藏书中,居然具备了完整的18世纪德国文学,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有克洛普斯托克的《救世主》,有哥德维兹奇插有铜版画的数册年鉴,以及其他当时我还不十分明白的宝藏——九卷哈曼[117]的全集、云格·许提林与莱辛的全集、怀依塞与拉贝纳·格拉特[118]的诗集、《从梅美尔到萨克森的索菲之旅》六卷、一些文学新闻、若干卷尚·保罗的作品。

此外,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看到巴尔扎克的名字。那是他生前出版16开本蓝厚纸封面的几册德译本巴尔扎克。虽然第一次知道了这位作家,但我记得读了其中一卷时,完全不懂。主人翁的财务状况竟然描述得如此详尽,从他的财产每月可获益多少、母亲的遗产有多少、其他遗产预计有多少、借款为数若干等等,都一一写出。我非常失望,我所期待的是通往热情、诱惑、野蛮国度之旅,美丽的失恋体验,或者,对一个年轻人腰包中究竟有多少钱也极感兴趣!我厌恶地把这本蓝色小书又放回原处,从此以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完全不碰巴尔扎克的作品。

直到很久以后,才逐渐改变过来,重新发现了他,这次才认真地读了下去。

因此,我对祖父藏书的体验主要是18世纪的德国文学。从中我认知了怪异、被遗忘的人物与作品——波德摩[119]的《诺亚的子孙》,格斯纳[120]的《牧歌》,格奥克·佛尔斯特[121]的《游记》,马提斯·克劳狄斯的全集,宫廷顾问官凡·艾嘉尔兹豪森的《彭嘉尔之虎》《修院故事》,希培尔的《各国漫游记》及其他。在这些古书中当然有许多无益的作品、被正当遗忘与排斥的书。但也有克洛普斯托克美妙的《赞歌》、格斯纳与魏兰德纯朴典雅的散文、哈曼奇妙动人心弦的精神之光。即使读了无聊作品,我也丝毫不后悔,因为真正从多方面认知历史上的时代,自有其益处在。

总之,我以博学专家也有所不及的完整性学习了一个世纪的德国文学。从旧式偏颇的书籍中传来了我亲爱祖国语言的气息,这世纪又正是古典主义开花结果的孕育期。我借这些藏书、年鉴、布满灰尘的小说与英雄叙事诗学习德文。此后,当我逐步认知了歌德与近代德国文学的全部精华后,我的耳朵与语言良知越来越尖锐,而且接受了足够的训练。我熟知而且精通歌德与德国古典文学所孕生的精神特性。至今,我仍然特别喜爱18世纪的文学。那许多被遗忘的文学作品仍然保存在我的藏书中。

若干年后——在这期间我累积了许多体验与读书经验——精神史另外的领域,亦即古印度开始吸引了我,不过,并非直线式的。我因朋友的介绍,认识了当时被称为接神术与神秘智慧记述的著作。这些著作有的非常厚,有的则只是片段陈旧的小册子。但都是令人毫无感觉的东西,读来很不愉快,充满教训语,而且有点卖弄小聪明。不过,虽有叫我厌恶的贫血与说教倾向,也有不能不让人发生共鸣的某种理性与超俗性。它们吸引了我一段相当长的时期。不久之后,我发现了它们魅人的秘密。隐秘不见的精神指导者向这些教派典籍作者细语陈述的所有奥义,展示了共同的出处,那源头就是印度,以此为出发点,我继续地探求下去。

不久后,我有了第一次的发现,心情激动地阅读《圣薄伽梵歌》,这是一部可怕的译本。到今天为止,我读过好几种译本,但并未发现真正美的译本。可是,我已找到了开始探求时所预感的黄金穗粒,在印度式形体中发现了贯通亚洲的思想。

从那时起,我开始读有关“业”与轮回的矫饰著作,不再为其狭隘性及不重要的说教而气愤。我尽力想把原典中所能获得的东西当作我自己所有,于是,我认识了奥登保[122]与德逸森[123]的著作,以及他们从梵文翻译过来的德译本,还有雷奥波尔特·许雷德尔的著作《印度的文学与文化》和若干印度文学的旧译本。当时,古印度的智慧与思想和叔本华的思维世界一样,强烈地影响了我的思想与生活,达数年之久。虽然如此,不满与失望依然残留。首先,我所收集的印度原典译本,几乎都有数不清的缺点。只有德逸森的《六十奥义书》与诺曼[124]的《佛陀说法集》,让我纯粹而完整地体会并享受到印度哲学的境界。但这一切不应归罪于翻译,我在印度世界中所要追求的是一种欧洲无法发现的东西,也就是说一种智慧。我不仅预感到这种智慧的存在与可能性,甚至预感到它必然存在。可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法发现这种智慧已借语言的传达而实现。

可是,几年后,新书籍的体验终于带给我实现——如果可用“实现”这两个字来表现的话。在这之前,由于父亲的指示,我借格里尔的翻译认知了老子。其后,中国丛书陆续出版,以迄于今。我认为这是德国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李希特·威尔黑姆[125]着手翻译中国文豪的作品。人类文化发展最高贵、崇高的精华,以往一直受到德国人冷淡的珍品,现在已成为我们的所有物。这稀贵的珍宝并不是经由拉丁或英文的迂回路线才到达我们眼前,也没有辗转经过第三者、第四者的手,而是直接由一个德国人的翻译赐给我们的。这个德国人,他半辈子都消磨在中国,对中国精神面的事物精通得吓人。他不仅精通中文,也精通德文,并且亲身体验到中国精神对今日欧洲的意义。这套丛书的第一本是孔子的《论语》,由耶纳的狄德利克斯书店刊行。我永远忘不了我是如何惊异、神驰地接受这本书!书中的一切对我是如何的生疏、如何的精确、如何符合我的预感,又如何的优美!

这套丛书陆续出版,堂皇有致,《孔子》之后接着是德译本的《老子》《庄子》《孟子》,吕不韦(《吕氏春秋》)、中国民间童话。同时,还有好几位翻译者,致力于翻译中国的抒情诗,与中国的通俗文学,获得了更伟大的成就。在这些方面,马丁·布伯、H.卢德斯保格、保罗·邱耐尔、雷奥·格莱纳等人,完成了值得赞美的工作,圆满地补充了李希特·威尔黑姆创始的事业。

15年间,对这些中国典籍,我的喜悦有增无已,大部分时间,我床边总放有其中的一册。印度人所欠缺的,在中国典籍中都非常丰富,其中充满对实际生活的接近、向最高道德迈进的高贵精神与感觉,日常生活中游戏和魅力之调和——崇高精神与纯真生活之乐的交流。如果说印度在禁欲与僧侣式的扬弃现世中,已臻及极高之境,那么,古代中国精神性的训练,所达到的优美境域,绝不下于印度。古代中国人认为,自然与精神、宗教与日常生活并不是敌对的,而是友好的对立,双方都有正当的权利,这就是古代中国精神性的训练。印度的禁欲式智慧,就其要求之彻底而论,可说是清教徒式的,中国的智慧则是累积经验以臻贤明之域,这种智慧不会因经验而幻灭,也不会流于浅薄,却可习得幽默。

德国最优秀的分子,在最近二十年间已接触到这使人获益匪浅的思潮。与性急喧闹、迅起迅落的许多精神运动并列而观,李希特·威尔黑姆的中国著作集虽然极其沉静,却不断增加其重要性与感化力。

对德国18世纪的偏爱、印度宗教的探求、中国学说与文学的日益亲近,使我的藏书内容迅速变化,也更加丰富。同样,其他种种体验与精神上的倾向,也改变、增加了我的藏书。有一段时期,我拥有庞德罗[126]、马斯提奥[127]、巴吉雷[128]、波吉欧等意大利杰出短篇小说家的原本。又有一段时期,我收集了一些其他民族的童话与传说,仍觉意犹未足,不过,这些兴趣很快就消失了。但有些方面的兴趣却长期留存,非但未随岁月流逝而减少,而且与日俱增。例如我对曾经铭感五内的人物回忆录、书简与传记的兴趣,即属此类。[129]

少年时期,有好几年时间,我尽量收集有关歌德其人及其生活的作品。对莫扎特的喜爱,也促使我披阅有关他的一切著述及绝大部分的书简。此外,我对萧邦、撰写《肯道尔》的法国诗人格兰、威尼斯画家吉奥尔吉昂,以及达·芬奇,都怀有同样的挚爱。关于这些人物,我所读到的未必是非常重要而有价值的书,但因心中怀有敬爱之情,故所得亦多。

今日社会似乎颇有轻视书籍的倾向。年轻人往往认为舍朝气蓬勃的生活而沉湎书本,是可笑而且没有价值的事,这类的年轻人为数甚多。他们认为人生太短暂,太可贵,因此不能耗费在书本上。他们往往一星期六次泡在咖啡馆的音乐或舞会中,浪费了许多光阴。现实世界的大学、工作场所、交易所与娱乐场所,也许极为灵动而富有生气,可是,终日停留在这些地方,难道比每日为古圣先贤、文士诗人留下一两小时,更接近真实的人生吗?的确,过分耽读有害无益。书本有时也会与生活做不纯的竞争,但我仍然劝告人们应献身于书籍。

该说、该谈的实在很多,在前文所述我个人读书的乐趣中,应该再附加一项,那就是对基督教中世纪神秘生活的探求。我对中世纪政治史的细微末节,没有丝毫兴趣,我认为只有两大势力——教会与帝国之间的紧张才重要。更吸引我的是僧侣的生活。这并不是因为僧侣的禁欲生活,而是我在僧侣的艺术与文学中发现了美轮美奂的宝藏,同时因为教团与修院成为虔诚、静观生活之避难所,实在值得钦慕,就文化与教养方面而言,教团与修院可说是最美妙、理想的场所。徜徉于僧侣式的中世纪,我并未将这类著作收入我们的文库,但却发现了许多我非常喜欢的书,以及值得列入我们书目的作品,例如陶乐[130]的《说教集》、索依塞[131]的生活、艾克哈特[132]的《说教集》等,均属之。

今天,我认为是世界文学精髓的作品,在我的父亲与祖父看来,也许不值一顾。同样,他年,我的孩子们,也许更不满意,认为我的看法太偏颇。这是难以避免的必然命运,可是,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比父亲辈聪明。以客观与公正为目标,不断努力,是极其美丽的,但不可忘记,这往往只是难以实现的理想。读我们美丽的世界文库,不要存着当学者的念头,更不要想做世界的审判者。只是通过一道最容易进入的门,踏进精神的广场。让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能够了解、喜爱的作品开始吧!从报纸或眼前所见的现代文学中,我们无法学习崇高范畴定义下的“阅读”,只有靠读真正的杰作才能达成。大多数杰作都不像流行读物那样甜美,那样富于刺激性。杰作需要人们认真地接受与猎取。接受动作鲜明的舞蹈,比接受拉辛戏剧钢铁般严肃而富弹力的修辞要容易得多,也比接受史特恩与尚·保罗等人节奏微妙、丰富有韵致的幽默容易得多。

在我们证明杰作的真正价值之前,我们先要靠杰作来证明自己真正的价值。

【后记】

《世界文学文库》以新版问世,并非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而是顺应多数读友的要求。虽然我认为极需加以新的修正,但又无法着手,人生短暂,日常工作的负荷是非常沉重的。这本小册子完成于我生命中一个令人思念的时代。以浩瀚书海中的第一座路标而言,也许仍有助于众多的探求者,直到他们能独立行走为止。

赫尔曼·黑塞

1948年12月,于利马河畔的巴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