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与雪的巡礼祭　柯伊约特

秘鲁　安第斯（西纳哈拉山）

每年6月上旬，安第斯山中就会有一场盛大的管弦乐演出——星与雪的巡礼祭，被称为“柯伊约特”。3万名朝拜者会来此朝拜一个立在冰河中的十字架。为了一睹这场盛大的巡礼祭的风采，我从秘鲁的古都库斯科出发，前往东面90公里处的西纳哈拉山。

300个乐团聚集到这个海拔4 600米的高原上。在这些乐团一起演奏时，我觉得整个山谷都好像摇晃了起来。每个乐团都由4～6人组成，一起演奏大鼓、竖笛和小号等吹奏乐器以及恰朗哥和小提琴等弦乐器。各个乐团都按各自的风格演奏，有的人还会跑调，但是却不知怎的，放在一起却感觉很和谐。

这些朝拜者大多是从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的周边地区以及的的喀喀湖的广大周边地区赶过来的。住得近的人会用马或大羊驼驮着行李赶过来，住得远的人会搭乘卡车过来。大家都拿着锅和柴火，每个村的人组成一队。这里没有旅馆，大家都是在野地里露营的。不过说是露营，顶多是撑了一张塑料布做屋顶，拿毛毯或披巾往身上一裹就躺在地上睡了。有很多人都是每年都会过来朝拜，所以露营的地点也是固定的。因此，要是第一次来朝拜的人想找个露营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多数人在这期间都是自己做饭，所以受朝拜的那个教堂周围在这段时间经常烟雾缭绕。不过，这几年出现了用帐篷搭成的简易食堂，也有人会去那里。这里的人相信，要是能来这里连续朝拜三年就会有好运。我从1981年开始连着参加了三年，之后也陆续参加过几次，但是虽然我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不幸的事情，却也没有交到什么好运。不过，能在旅行中一直这么平平安安的，可能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吧。

一群被称作“乌库库”（熊）的人，会把高3米左右的木制的十字架扛过来。乌库库负责这个巡礼祭的进行，拥有警察的职权。10名乌库库将抬着十字架一路停停走走，最后到达海拔5 000米的西纳哈拉山的冰河。最初爬的是怪石嶙峋、人迹罕至的山路。在爬到冰河舌端部分时，路就变得陡峭了，要是没有登山用的防滑铁钉就会很危险。这时，就要找一个既安全又比较容易攀爬的新路了。要是冰河上还积着雪那还比较容易走，但是要是冰块露在外面就很容易滑倒了。大多数人都穿着皮靴子，还有不少人穿着用旧轮胎做成的鞋子。这其中，有不少人是没穿袜子的。在这里，毛线帽子是必需的。有几个人还带了粗粗的大蜡烛过来。很多人都会穿着一种用大量的黑白毛线织成的毛茸茸的披巾，手里拿着用皮或是骆驼毛制成的鞭子。在冰上危险地段行走时，鞭子可以用来当绳子用。

乌库库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十字架立好。十字架上挂着几条带子，男人们亲吻着这个带子进行祈祷。人们把蜡烛立起来，点上火，然后向神祈祷。在这个时候，有的人甚至会感动得掉下泪来。库斯科周围的5个乡里也都有这种十字架，颜色各异。除了巡礼祭期间，十字架都立在教堂里。在其他的乡里，也都各自把十字架好好地安置着。此刻，我可以隐约地看到远处的教堂以及周围的那些米粒般大小的朝拜者。

这3万的朝拜者都是为了来这里朝圣、祈求在现实世界中获益而赶过来的。在礼拜堂里，冰河十字架前祈祷的朝拜者们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在教堂附近会有人卖卡车和牧场的模型，人们会花钱去买这些东西。据说要是在教堂附近买了这些模型，将来就会在现实中拥有这些东西。这种行为看起来幼稚得就像是在玩过家家游戏，可是这些朝拜者却没有在开玩笑，他们都对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

柯伊约特的雕像（耶稣受难像）被放在教堂里的一个玻璃箱子中。朝拜者们每年都会赶来这里，相信在柯伊约特礼拜堂里的几天中，通过忏悔自己一年中的过错就能让家人幸福、家畜健壮、庄稼丰收。

在最后一天的黎明到来之前，大家会一起去爬西纳哈拉山的冰河，把两天前抬上来的十字架再搬回山谷间的教堂去。这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大家都腹内空空的，连酒也只喝了一点点。这里是圣地，不许有人喝醉。大家都吐着白气，静静地往上爬。

风冷得感觉连心脏都要被冻住了。人们先在十字架前点起蜡烛、祷告，再在胸前划一个十字。在祷告结束之后，人们散开，站到一边。这是为砸冰块腾出地方，在砸碎冰块后可以取一块背下去。据说要是能把冰块背到山下，那么这一年犯下的过错都就会被原谅。而且他们还认为，背的冰块越大，对神的贡献越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泛着点儿青色的冰白得耀眼，冰河上的十字架愈发显得神圣。顶着寒风爬上山来的几百人对着十字架祈祷。承载着众多祈祷的十字架终于被从冰河里拔了出来，然后被人们扛着，在众人的守护下下山了。十字架后面跟着一群背着冰块的信徒。沿着山脊往下走的时候，太阳开始绽放光芒。红色的旗帜和带子迎着阳光，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美不胜收，山谷的另一侧还陷在黑暗中。只有这一队背着冰块下山的信徒沐浴在阳光下，排成一列的冰块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教堂下有一处泉眼，涌出少量的泉水。人们称之为“天使之泉”，认为这是神圣之水。人们相信，一旦喝了这个泉水，或是用这里的泉水净身，神就会原谅他们这一年犯下的过错。没能登上冰河的人在竞相汲取着泉水，年轻的女孩子们还用这里的泉水洗头发。她们把编成三股的头发松开，仔细地梳理着及腰的黑发，妖娆至极。女孩子们还把脚伸到泉水里，能看得见足足有好几层的厚裙子边缘的美丽刺绣。为了洗脚，她们有时还会把裙子撩起，露出膝盖。由于长年行走在安第斯山脉陡峭的土地上，她们小腿的线条紧致而美丽。

我问那些每年都过来的朝拜者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天，大老远地赶过来呢？”大部分人都回答说：“因为我是天主教教徒。”赶来朝拜的大部分人的确都是天主教教徒，但是这个巡礼祭最初并不是起源于天主教。

安第斯的原住民们崇拜太阳、月亮、大地、山川以及岩石这些自然神灵。征服了印加帝国的西班牙人来到了这里后，在尽情掠夺之余还想在宗教上控制他们，就对这里的原住民宣扬天主教教义。原住民们对此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不愿意放弃他们的自然信仰。西班牙人意识到，武力无法制止他们的自然崇拜。于是，西班牙人创造了一个可以让这里的原住民们接受的新传说。这里的原住民们崇拜岩石，尤其是巨大的岩石。在发现这一点之后，西班牙人就编出了一个关于西纳哈拉山脚的柯伊约特的巨石的传说，而那里就成了如今的巡礼祭会场。

相传，曾经有一个叫马伊塔的牧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放养羊驼和大羊驼等家畜。他在放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名叫马努埃鲁，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马努埃鲁经常会把饭菜中的肉和木薯分给马伊塔吃，这让马伊塔很感动。

马伊塔看马努埃鲁穿得破破烂烂的，就从少年的衣服上取了一块布头，打算给他换身新衣服。马伊塔回家后跟父亲说了这个事，央求父亲替他织一匹布，还要和他取回来的那块布头一样。然而这种布在西纳哈拉周围找不到材料，于是父亲就特意赶到约根特去找，但还是没有找到。代理祭司看到这块布之后仰天叹道：“这块布不是普通的人类所能拥有的，只有神才有！”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祭司所在的乌尔克斯，甚至还传到了库斯科。人们都想一睹马努埃鲁的风采，于是就在马伊塔父子的引导下向西纳哈拉山脚进发。在看到马努埃鲁时，他正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但是样子和平常不一样。他的身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能直视。人们带着敬畏与恐惧慢慢地朝他走近，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马努埃鲁一下子就从岩石上消失了。人们赶忙跑上前去，看到岩石上留下一个木制的十字架。

马伊塔看到唯一的朋友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不由得伤心欲绝，当场就死了。他的遗体被人们安葬在马努埃鲁消失的那块岩石旁边。而后人们发现，马伊塔养的家畜数量突然增加了一倍——这是马努埃鲁对善良的马伊塔父子的谢礼。

在这个故事被传出去后，附近的人们纷纷赶来，想亲眼看一看那块岩石。就这样，这个故事被传播到更远的地方，成千上万的朝拜者来到了这里。西班牙人成功了！在这里，基督教信仰和自然崇拜成功地合为一体了。

如今，柯伊约特的教堂里还供奉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岩石身上画着耶稣受难像。柯伊约特的巡礼祭就是这样开始的。

这个传说是我从一个参加20多年巡礼祭的男人那里听来的，安第斯的研究杂志上也刊登过这个故事，不过朝拜者中的大部分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个故事。

许多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祭祀都是这样的。参加者大都只是被这个祭祀的非日常性和隆重的仪式吸引着，或是和别的地方的信徒们一样，只是为了显示对神的忠诚，或是为了得到现世的利益回报，才来参加祭祀。“因为这是一个习惯。”很多人都这么回答我。

把十字架从冰河搬下来以后，人们开始做最后的弥撒。这最后一幕结束之后，人们便踏上回乡的旅途。大多数人会先走到最近的机动车道，在那里等着通往库斯科的卡车的到来。还有一小部分虔诚的信徒会花上一昼夜的时间徒步在斜坡上走30公里。

在徒步行走的途中，朝拜者们会在亚纳康察草原上小睡一会儿。太阳落山后，一米之外就成了一片漆黑。到了晚上11点，月亮出来了，周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休息好了以后，朝拜者们会再次排成列，向塔扬科尼前进。即使有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也无需人工照明就可以走。在天亮前，一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快到达塔扬科尼了。他们高贵的太阳神就将在这里升起。在选了一块视野很好的高地后，就可以将沉重的行李放在那里了。有的人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到处都在烧着伊丘（高原上大面积生长的一种禾木科杂草）取暖。

天开始泛白。原本在寒风中缩成一团的朝拜者们在这时已经面向太阳排成了一排。柯伊约特像被摆放在中间。聚集在柯伊约特像面前的是今年第一次参加巡礼祭的人。人们被叫到名字后要上前趴在地上，接受对腰和屁股的鞭打。人们相信，这和从冰河背冰块下山一样，一旦接受鞭打，神就会原谅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

太阳还是迟迟不肯露脸，朝拜者们安静地跪着等太阳升起。月亮下去了，云渐渐地多了起来。这里的人都说，在安第斯，如果满月期过了天气就会变糟糕，即使是在旱季也不例外。此时，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升起来了。阳光洒在朝拜者身上，一场庄严的演奏开始了。朝拜者戴上十字架，双手合十。在祈祷结束后，朝拜者们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向神祈求：“请原谅我过去犯下的过错，请赐予我幸福！”然后，他们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明朗。

他们开始在原地起舞。明晃晃的阳光柔和地照在衣着艳丽的女子身上。朝拜者们被阳光晃得眯起了眼睛，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安心的神情，有些人甚至还流露出陶醉的神情。乐队奏出的调子也变得轻快愉悦了，朝拜者们随着音乐开始快速地移动。每二三十个人排成一队，一队接一队地排成了“之”字形，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情地舞蹈，奔跑着往下走去。真是壮观啊！

我想把大草原上的这场舞蹈盛宴拍下来，因此也跟着他们不停地跑来跑去。我想，这么大规模，而且还这么井然有序的舞蹈大会，我这辈子都只能见到这么一次吧！星与雪的巡礼祭在这场盛大的舞蹈中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