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银河帝国2:基地与帝国(8)
他正在用很不耐烦的口气,向最崇拜他的路克中士说:“中士,到外面等着,等我问完了话,再把这两个人送回他们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任何人都不准,听懂了吧。”
中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便走了出去。里欧思心烦气躁地抓起桌上待批的公文,一股脑儿丢进最上层的抽屉,再用力把抽屉关起来。
“坐啊。”他对面前的两个人不耐烦地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严格说来,我根本不应该来这里,可是我又必须见你们一面。”
他转身面向杜森·巴尔,老贵族站在一个立方水晶饰物之前,正饶有兴味地用细长的手指抚摸玩赏。水晶内部镶嵌着大帝陛下——克里昂二世满脸皱纹、威严无比的拟像。
“老贵族,首先我要告诉你,”将军说,“你的谢顿就要输了。当然,‘他’打得很好,因为基地的战士一波波蜂拥而出,个个都不要命般英勇作战。每颗行星都誓死抵抗,而一旦被攻下来,又毫无例外地兴起反抗活动,给征服者带来无穷的麻烦。但它们终究被攻下来,也终于被占领了。你的谢顿眼看就要输了。”
“可是他还没有输。”巴尔恭敬地轻声回答。
“基地本身没有什么指望了。他们想用重金求和,求我别让这个谢顿接受最后的考验。”
“怪不得有这种谣言。”
“啊,谣言来得比我还快吗?有没有提到最新的发展?”
“什么最新的发展?”
“喔,那个布洛缀克大人,大帝最宠爱的大臣,由于他自己要求,现在已经是远征舰队的副总司令。”
迪伐斯这时第一次开口。“头儿,由于他自己要求?怎么搞的?还是你开始对他产生好感了?”他咯咯大笑起来。
里欧思镇定地说:“不,不能说是我改变了观感。是他用了我认为合理而足够的代价,买到那个职位的。”
“比方说?”
“比方说,他答应向大帝要求增援。”
迪伐斯脸上的轻蔑笑意更浓了。“他已经和大帝联络过了,啊?头儿,我想你现在正在等待增援舰队,但不知道他们哪天会来。对不对?”
“你错了!他们已经来了。五艘主力舰,性能良好,武力强大,带着大帝的亲笔祝福函前来,还有更多的星舰正在途中。行商,有什么不对劲吗?”他以讽刺的口吻问道。
迪伐斯的嘴唇突然僵硬了,他勉强说:“没什么!”
里欧思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面对着行商,一手放在腰际的核铳上。
“行商,我问你,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个消息似乎令你很不安。当然,你没有突然关心起基地的安危吧?”
“我没有。”
“有——而且你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头儿,是吗?”迪伐斯笑得很不自然,双手在口袋里握紧拳头,“你通通提出来,我来逐一为你破解。”
“听好了。你被捕的过程太容易;你的太空船只受到一次攻击,防护罩就被摧毁,而你便投降了。你轻易就背弃自己的世界,没有要求任何代价。这些都令人起疑,对不对?”
“头儿,我渴望投靠胜利的一方。我是个识相的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里欧思声音嘶哑地说:“姑且接受!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逮捕到任何行商。基地的每艘太空商船都速度奇快,只要想逃都能轻易逃走。而那些奋力迎战的商船,每艘都有强力的屏蔽,足以抵挡轻型巡弋舰的攻击。只要情况允许,行商都宁愿战死也不投降。在我们占领的行星上和星空中,那些游击战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他们原来的身份也都是行商。”
“难道你是唯一识相的人吗?你既不抵抗又不逃走,还自动自发地出卖基地。你可真特殊,特殊得奇怪——事实上,特殊得太可疑了。”
迪伐斯却轻声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没有什么具体证据。我在这里已经六个月了,这段期间我一直很乖。”
“你的确很乖,而我也因此待你不薄。我没有碰你的太空船,对待你也处处设想周到。可是你却令我失望。你还可以提供更多的情报给我,比方说,你推销的那些装置,也许就对我们很有用。那些装置所应用的核子学原理,在基地所发展的一些难缠武器中,想必也用上了。对不对?”
“我只是行商,”迪伐斯说,“又不是那些伟大的技师。我只负责兜售货品,并不负责制造。”
“好吧,这点很快就能知道,这正是我到此的目的。比如说,我要仔细搜一搜你的太空船,看看有没有个人力场防护罩。你虽然并未佩戴,可是每名基地战士都有。倘若给我搜到,那就是个重要的证据,证明你有意保留了一些情报。对不对?”
迪伐斯没有回答,里欧思继续说:“我还能取得更直接的证据,我把心灵探测器也带来了。虽然它上次失灵,不过,跟敌人打交道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他的声音充满威胁的意味,迪伐斯还感觉到有东西抵住胸口——那是将军的核铳,刚从皮套掏出来的。
将军以平稳的口气说:“把你的手镯摘掉,把身上其他的金属饰物也都除下来交给我。动作慢一点!电磁场会被干扰,你知道吧,而心灵探测器只能在静电场中工作。对,把它给我。”
此时,将军办公桌上的收讯器突然亮起来,一个信囊随即出现在传送槽中。巴尔仍然站在那附近,仍然抱着大帝的三维半身像。
里欧思走到办公桌后面,手中紧握核铳。他对巴尔说:“老贵族,你也一样。你的手镯令你也有嫌疑。虽然你原先帮了不少忙,我跟你也没有仇恨,但是我要根据心灵探测器的结果,来决定你一家人的命运。”
正当里欧思俯身拾取那个信囊,巴尔突然举起镶着克里昂半身像的水晶,出其不意地往将军头上砸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把迪伐斯吓呆了。仿佛老人家忽然间遭到恶魔附身。
“走!”巴尔压低声音说,“赶快!”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核铳,藏进自己的上衣。
当他们推开一个窄到不能再窄的门缝,钻出办公室的时候,路克中士立刻转过头来。
巴尔故作镇定地说:“中士,带路吧!”
迪伐斯则赶紧关起门来。
路克中士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带回房间,稍微停了一下,直到一把核铳指着中士的肋骨,还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耳旁说:“带我们到太空商船去。”三人才又继续向前走。
抵达后,迪伐斯走到前面去开气闸,巴尔则对中士说:“路克,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你是个老好人,我们不想杀你。”
不料中士认出核铳上镂刻的字母,他脱口怒吼:“你们杀了将军!”
他发出一声疯狂而毫无意义的叫喊,不顾一切扑向前去,却正好撞上核铳冒出的烈焰,顿时化作一团焦炭。
不久之后,太空商船便从这颗死寂的行星起飞。又过了一会儿,强烈的信号灯才射出阴森的光芒,与此同时,在巨型透镜状的乳黄色银河背景中,另有许多黑影腾空而起。
迪伐斯绷着脸说:“巴尔,抓紧啦——让我们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追上我们的船舰。”
他知道根本没有!
他们到达外太空后,行商的声音几乎嘶哑了,但他仍然勉强说:“我给布洛缀克吃的饵恐怕太香了一点。他似乎跟将军站在一条线上了。”
说着,他们已经冲进银河稠密的群星之间。
08 首途川陀
拉珊·迪伐斯俯身观看一个黯淡的球形小仪器,寻找任何一丝生命反应的迹象。方向控制器射出强力的讯号波束,在太空中缓慢地、彻底地过滤着各个方位。
巴尔坐在角落的便床上,耐心地看着迪伐斯工作。他问道:“没有他们的踪迹了吧?”
“帝国的阿兵哥吗?没有。”行商吼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们早就把那些王八蛋甩掉了。太空保佑!我们在超空间中盲目跃迁,幸好没有跳进恒星肚子里。即使他们的速度够快,想必也不敢追来,何况他们不可能比我们快。”
他靠向椅背,猛力将衣领扯松。“不知道帝国阿兵哥在这里动了什么手脚。我觉得有些超空间裂隙的排列被搞乱了。”
“我懂了,这么说,你是试图回基地去。”
“我正在呼叫‘协会’——至少一直在试。”
“协会?那是什么组织?”
“就是‘独立行商协会’,你从未听说过,啊?没关系,没听过的人很多。我们还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盯着毫无动静的收讯指示器,然后巴尔又问:“你在通讯范围内吗?”
“我不知道。对于目前的位置,我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那是靠盲目推算得来的。这就是我得借助方向控制器的原因。你知道吗,也许要好几年的时间。”
“会不会是那个?”
巴尔指了指显像板;迪伐斯赶紧跳起来调整耳机。在显像板上一团球状昏暗之中,出现一个发光的微小白点。
接下来半小时中,迪伐斯仔细控制着微弱的通讯超波。经由超空间,相隔五百光年的两地能瞬间取得联系;倘若换成“迟缓”的普通光波,必须花上五百年的时间。
然后,他失望地靠在椅背上,抬起头来,把耳机向后一推。
“老学究,我们吃点东西吧。如果你想洗澡,浴室中有针雨淋浴,但热水要省着点用。”
他在舱壁旁一排柜子前蹲下来,伸手往里面掏。“希望你不是吃素的,对吗?”
巴尔答道:“我什么都吃。但是协会联络得怎么样,又中断了吗?”
“似乎如此。距离太远了,实在有点太远了。不过,没关系,我早就通通料到了。”
他站起来,把两个金属容器放到桌上。“老学究,只要等五分钟,然后按下这个接点,它就会自动撕开来。可以用它当盘子,里面除了食物还有叉子——的确是很方便的速食,只要你不介意没有餐巾。我想你一定希望知道,我从协会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倘若不是什么秘密。”
迪伐斯摇了摇头。“对你不用保密。里欧思说的都是实情。”
“关于纳贡的事?”
“嗯——嗯。他们的确提议过,但是被拒绝了。现在情况很糟,已经打到洛瑞斯的外围恒星。”
“洛瑞斯离基地很近吗?”
“啊?喔,你不可能知道的。它是当初的四王国之一,可算是内缘防御阵线的一环。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们所对抗的,是前所未见的巨型星舰。这就代表里欧思并没有向我们吹牛,他的确得到了增援。布洛缀克已经倒向他那边,而我已经把事情搞砸了。”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速食容器外面的开关,并冷眼看着容器灵巧地打开。容器里面是炖熟的食物,舱房中立时弥漫着香气。杜森·巴尔已经开始吃了。
“那么,”巴尔说,“我们别再随机应变了。在这里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我们不能突破帝国的防线回到基地;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最合理的一件事——耐心等待。然而,倘若里欧思已经攻到内缘阵线,我相信也不需要等太久了。”
迪伐斯放下叉子。“等待,是吗?”他瞪大了眼睛,咆哮道:“对你而言当然没关系,反正你没有任何切身的危险。”
“我没有吗?”巴尔淡淡一笑。
“没有。事实上,我告诉你,”迪伐斯的怒气浮上台面,“我对你这种态度厌烦透了,你把整个事件当成有趣的研究对象,放在显微镜底下仔细观察。可是那里有我的朋友,他们正处于生死关头;那里的整个世界,我的故乡,也正处于存亡之秋。你是个局外人,你不会明白的。”
“我曾经亲眼看着朋友死去。”老人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双眼紧紧闭起来,“你结婚了没有?”
迪伐斯答道:“行商是不结婚的。”
“好吧,我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儿。他们都接到我的警告,但是——基于某些原因——他们不能有所行动。你我这次逃出来,等于宣判他们死刑。我希望,至少我的女儿和两个孙儿,在此之前已经平安离开那个世界。即使如此,我所冒的风险以及我的损失,已经比你大得多了。”
迪伐斯恼羞成怒。“我知道,但是你有选择的余地。你仍然可以跟里欧思合作,我从来没有要求你……”
巴尔摇了摇头。“迪伐斯,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不必良心不安,我并非为了你而牺牲两个儿子。当初我跟里欧思合作,已经豁出了一切。可是没想到会有心灵探测器。”
西维纳老贵族睁开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痛。“里欧思之前找过我一次,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他提到一个崇拜魔术师的教派,却不了解真实内情。严格说来那并不是教派。你知道吗,已经四十年了,西维纳仍然受到无可忍受的高压统治,所以你我的世界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前后发生过五次起义事件,都被镇压下去了。后来,我发现了哈里·谢顿的古老记录——那个‘教派’所等待的,就是其中的预言。”
“他们等待‘魔术师’到来,也为这一天作好了准备。我的两个儿子就是这批人的首领。我心中的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探测器发现。所以我的儿子必须以人质的身份牺牲;否则他们仍然会被当做叛徒处死,但半数的西维纳人却也会陪葬。你瞧,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也绝对不是局外人。”
迪伐斯垂下眼睑,巴尔继续柔声说:“西维纳唯一的指望,就是基地能够胜利。我的两个儿子,可算是为了基地的胜利而牺牲。当哈里·谢顿推算到基地必然胜利的时候,并未将西维纳必然获救计算在内。对于同胞的命运,我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希望而已。”
“可是你仍然愿意在此等待,即使帝国舰队已经打到洛瑞斯。”
“我会怀着百分之百的信心,一直等待下去。”巴尔直截了当地答道,“即使他们登陆了那颗端点星。”
行商无可奈何地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不可能照你说的那样发展;不可能像变魔术那样。不管有没有心理史学,反正他们强大得可怕,而我们太弱了。谢顿又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做。该做的已经做过了,一切仍在进行中。虽然你没有听见鸣金擂鼓,并不代表就没有任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