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力量大似天(6)
蒋介石及其党羽的这些举动,理所当然要遭到武汉方面的反击。4月1日,武汉政府发出通告,免除蒋介石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一职。对蒋介石而言,军职比其他职务更加重要,他对此可谓气急败坏。
蒋介石是革命党人出身,凡事都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当天的日记中,他这样写道:“如果只是个人的进退出处,不可介意,但这是关系到党与国家的问题。”那调调,仿佛他蒋某真成了党与国家的希望,瓷娃娃一般,碰都碰不得了。
蒋介石随后向全国发出声明:“革命责任,不容推诿,誓必自责,完成北伐。”也就是说你武汉政府要我下台,老子偏不下,你能拿我怎的?
至此,武汉政府和蒋介石已完全处于对立状态。
4月2日,蒋派在上海龙华召开“清党”会议,应蒋介石之邀来沪的李济深、黄绍竑均出席了这次会议。黄绍竑是新桂系要员,自然和李宗仁、白崇禧一个鼻孔出气。李济深虽曾以国民党左派自居,且与蒋介石不睦,但他是新桂系的后台,新桂系的李、白既然已与蒋介石结盟,他也就很自然地改变立场,与蒋介石坐到了一条船上。
不过到此时为止,对于要不要“清党”,蒋介石仍显得举棋不定,他倒不是不忍下手,而是认为对付共产党尚无把握。白崇禧见状站起来,厉声说:“你们怕共产党,我不怕,你们不干,我白某人一个人也要干。我马上就要从我的防区内杀起!”
白崇禧这番杀气腾腾的话,立刻把与会众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清党”决议也就此得以通过。
蒋介石在自己的日记中常以救世主自命,但即使在当时的国民党内部,公认的救世主也还不是他,而是汪精卫。
汪精卫在中山舰事件后被逼出走海外,以“病假”为由在欧洲流亡了一年。在这一年里,由于国内政治形势的变化,其威望不降反升,又成了各方心目中的香饽饽。当他还在法国巴黎时,就接到了武汉方面邀请他回国的电报,于是便取道柏林东归。
汪精卫在出国前即以左派领袖作为号召,这次回国他特地经过莫斯科并做了短暂停留。接洽过程中,苏联政府和第三国际表示将给予他全力支持,之后又派专人护送其回国。
汪精卫后来抱怨,说负责护送他回国的人无论在西伯利亚火车上,或从海参崴到上海的轮船上,都把他“当作囚犯一般看待”。其实这正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苏方对他的重视,护送的人须臾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汪陈宣言》
汪精卫恰好于蒋介石被免职的这天抵达上海。在外界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苏方将他抵达上海的消息提前通知了中共中央。
获知“三点水”(指汪精卫)来到上海,周恩来第一个赶去看望。汪精卫带着几分疑虑问他:“我在北伐前出国,现在北伐即将胜利才回来,国内同志是否会对我不满?”
周恩来连忙解释,说国内同志不仅没有不满,而且还都希望他能够尽快回来主持。
经过面谈,周恩来发现汪精卫站在武汉政府一边,这让大家都放了心。
为免发生意外,周恩来主张直接护送汪精卫到汉口,不让他在上海与蒋介石及其他国民党要员见面,陈独秀也表示赞成。
正在准备,消息却突然泄露了出去。4月2日,也即“清党”决议通过的当天,沪上纷传汪精卫已于前一天秘密抵沪,蒋派立即闻风而至,中共中央直接护送汪至汉口的计划只得临时取消。
蒋派很清楚,如果此时汪精卫到武汉去,以汪的资历及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威望,无疑会让武汉政府如虎添翼,这让他们十分不安。
蒋介石在单独会晤汪精卫时说:“你切不要到武汉去……总要把共产党人消灭了再讲。”他的意思是让汪精卫留在上海,帮着他“清共”,然后两人再一起到南京成立新政府,与武汉政府分庭抗礼。
蒋介石的话在汪精卫心里并没有能够泛起半点涟漪。汪精卫毕竟不是第一天和蒋介石斗法,斗了那么久,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尤其是中山舰事件后,他为蒋所迫,竟至无法在广州立足,只得抛开一手总揽的党政大权而避往海外,那情景真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至今想来仍不寒而栗。
有了这一前车之鉴,傻瓜才会再跟蒋介石共事!况且这次武汉政府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请他汪精卫回国复职,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么可能因为听了蒋介石的几句话,就毁了自个儿的大好前程?
面对蒋介石的劝说,汪精卫并未直接答复究竟去不去武汉,而是反过来问蒋介石今后“如何打算”。
蒋介石态度坚决:“干到底!”也就是说他要反共到底,决不回头。
汪精卫缓缓言道:“留一点余地吧。”那样子仿佛他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不远万里前来,只是为了调解两个对立方的矛盾纠纷而已。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蒋介石不再言语,脸上也没了任何表情。
见蒋介石一个人说服不了汪精卫,蒋派要员们来了个一拥而上,他们群集汪精卫寓所,七嘴八舌地抱怨共产党,要汪精卫“留沪领导”。
起先,汪精卫只是默默静听,未发一言,临到最后才郑重地说:“我是站在工农方面的呀!谁要残害工农,谁就是我的敌人!”
众人一听全都傻了眼。李宗仁急忙分辩:“有谁主张残害工农呢?大家的意思,不过以为工农运动不可太越轨,影响革命军的进展,只希望工农运动能与军事配合,不要在后方胡闹就是了。”
讲理论,李宗仁岂是汪精卫的对手?碰壁之后,蒋派不甘如此收场,他们以说服汪精卫为目标,接连在上海召开了两次会议。其间,国民党元老吴稚晖与蒋介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吴稚晖一个劲地大骂共产党,蒋介石则做老成持重状,终席保持沉默。
辩论是汪精卫的长项,当下他便与吴稚晖等人激辩起来。争论至高潮处时,吴稚晖由于情绪过分激动,居然当众就给汪精卫跪下了。
会场空气达到沸点。汪精卫急得面红耳赤,一边往楼梯上躲避,一边连声说:“稚老,您是老前辈,这样来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全场均为之啼笑皆非,原先紧张的场面因此添上了一丝滑稽的成分。
中共中央也始终关注着汪精卫的态度和去向。陈独秀特地与汪精卫进行了会晤,汪精卫打定主意要获取苏联和中共方面的支持,以加强他的政治资本,因此双方相谈甚欢。
陈独秀回到宿舍后伏案疾书,当晚就亲笔起草了《国共两党领袖汪兆铭、陈独秀的联合宣言》(简称《汪陈宣言》)。他对这份宣言很重视,一个人写了很久。
次日,周恩来把稿子拿给汪精卫看。汪精卫表示同意,并在上面签了名。值得一提的是,汪精卫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后面,前面留了许多空白,但陈独秀看过后,仍旧拿起笔把他的名字签在了汪精卫之后。
1927年4月5日,报纸正式发表《汪陈宣言》,宣言指出国共两党将为中国革命携手合作到底,绝不受人离间中伤。拿到报纸,陈独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大报上好久没有登载我的文字了!”
《汪陈宣言》发表时,蒋派仍在继续围着汪精卫开会。看到宣言见报,全场为之哗然。
吴稚晖尤其坐不住,用老话讲叫作“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他当众讽刺汪精卫:“陈独秀是共产党的党魁,是共产党的家长,他在共产党里的领袖身份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我们国民党内是否有这样一个党魁或家长呢?”
接着,他自问自答:“现在有人以国民党党魁自居,……恐怕也不见得吧?”话一出口,汪精卫十分难堪,众人遂不欢而散。
当晚汪精卫即秘密乘船前往汉口。事后,李宗仁问蒋介石:“汪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赴汉口?”
蒋介石没好气地答道:“我早已料到留他不住,留他不住。”
你们要小心
陈独秀撰写和发表《汪陈宣言》的目的,除了要稳住汪精卫,使其不受蒋派左右外,还有另一层用意。当时有谣传说上海总工会纠察队将进攻龙华,陈独秀借此辟谣,表明国共两党会合作到底,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陈独秀等人并不知道,谣言其实就是蒋介石故意放出来的。蒋介石一派磨刀霍霍,放出这种谣言,为的就是给进攻纠察队埋下伏笔。
《汪陈宣言》虽然令蒋派拉拢汪精卫的意图暂时落空,但它反过来也像是一支催眠剂,给中共中央造成了错觉。
早在3月底前后,设于武汉的临时中央局就致电陈独秀,催他前往武汉主持工作。陈独秀迟迟未行,原因就是局势趋于紧张,他必须亲自与汪精卫晤谈,以取得一致。现在汪精卫已通过《汪陈宣言》表了态,陈独秀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此以后,上海局势将缓和下来,蒋介石也不会再有什么压迫工人的异动。
不久,陈独秀便带着轻松的心情离沪去汉。随着他的离去,上海一个政治局常委以上的中央负责人都没有了。
事实上,汪精卫的回国和《汪陈宣言》的出炉,不仅没有缓和局势,反而加速了蒋介石的反共行动。当然,上海党组织对此也不是完全没有提防,早在第二次武装起义之前,赵世炎就曾在一次干部会上对大家说:“蒋介石根本是反动的,现在我们欢迎他,将来他会掉过头来打我们的……我们有吃蒋介石子弹的危险!”
随着蒋介石仇视共产党和上海工人的意向一天比一天明显,蒋介石可能对纠察队发动突袭这一点,开始引起上海党组织的重视,特委多次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赵世炎通过与薛岳接触,发现薛岳与蒋介石、白崇禧等人的政治观点不同。大家一致认为“在上海最左的军队是薛岳”,于是便决定与薛岳进行合作,并争取让薛岳部队留在上海。
这一时期,特委除计划将起义中缴获的部分武器枪械赠送给薛岳外,还打算选送一千名工人进入薛岳部队。薛岳也表示愿意留在上海,同时欢迎工人参军,以使他的部队“益发革命”。
蒋介石虽然可能不知道薛岳已成为共产党争取的对象,但薛岳的政治倾向如何,他是很清楚的。就在薛岳与中共准备进行合作之际,他突然来到第一军,召集薛岳、严重等被他视为“俱有左倾迹象”的军官训话,之后便下令解散了第一、二师政治部。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紧接着,白崇禧下达调令,拟将薛岳的第一师调离闸北,由刘峙第二师接替。薛岳得知这一消息,立即找到中共上海组织,建议“把蒋介石作为反革命抓起来”。
真要到掰手腕的时候,中共中央却又缺乏与蒋介石做最后决裂的决心和把握,只能建议薛岳通过装病来拖延撤离时间。
正所谓军令如山,装病又能拖得了几时?蒋介石动起手来可毫不含糊,他马上将第一师调离上海到沪宁线护路,而且旋即就免掉了薛岳的师长一职。
丧失了薛岳部队这一可以合作的同盟军,上海的形势变得一天比一天严峻。1927年4月6日,白崇禧奉蒋介石之命,派兵查封了驻上海的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十九名政工人员遭到逮捕,理由是总政治部有共产党人煽动“反蒋、反何(应钦)”。
第二天,蒋介石任命白崇禧兼任上海警备司令。
用苏联驻华军事顾问切列潘诺夫的话来说,那时的白崇禧反动情绪极高,在实施反共行动方面“比教皇更虔诚”,甚至还曾批评蒋介石在对付共产党及国民党左派时“不坚决、不彻底”。
白崇禧上任后,立即拿着鸡毛当令箭,成立了“上海临时政治委员会”。该组织连续开会,准备随时取代临时市政府的权力。
当天,蒋介石还派人对上海各报馆进行稿件检查,规定各报从即日起,政府要登什么稿件就登什么稿件,政府不准登的一律不许登。于是从这个时候起,各报的版面上就只能刊登蒋介石所允许发布的稿件了。
第二师开来闸北后,虽然师长刘峙反共,但很多基层官兵仍倾向于革命。有一天,第二师的一名士兵来到一家共产党所办的书店买书,买了书后就不肯走,说要同书店里的人说几句话。
店里的地下党来到柜台旁边,只听这名士兵低声说:“你们要小心,纠察队夜里睡觉要把枪和子弹放在身边。”
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肯说下去了。
其实上海特委也已从其他地方得到了蒋介石要进攻纠察队的计划。淞沪警务司令部政治部有个叫蒋友谅的黄埔军官,是一名共产党员。部里召集军官开会,政治部主任潘宜之发表反共言论,蒋友谅站起身来予以驳斥,立即被潘宜之下令扣押。
随后蒋友谅被其他黄埔同学暗地里放走了。他脱身后找到周恩来,报告了相关情况。周恩来根据这些信息推测,蒋介石、白崇禧等人“对付我们已有预备”,他当即起草了一封“致陈独秀蒋介石二先生信”。
周恩来的公开信写得很长很激昂。大家希望通过它,能起到警醒民众和敲打蒋介石的作用,然而在新闻界已被封锁的情况下,这封公开信并未得以在上海的大报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