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洒满阳光的环礁湖而来(5)
“我们也这么看。”有几名祭司附和道。
“但今天下午特罗罗肯定和他的手下聚在一块儿密谋了,这准没错。”
“消息准确吗?”大祭司厉声问道。
“我不能肯定,您也知道,大家走进神庙时,我不得不从他身旁走开。不过奥罗回到橡木柜之后,我就马上溜出来查看了。”
“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发现。找不见他们。”
“怎么可能?”大祭司质问道。
“确实找不见。”
“国王跟他们在一起吗?”
“不。”探子报告说,“他跟其他国王在一起,规规矩矩地坐着呢。”
“我们能否确定特罗罗召开了秘密会议?如果能够确定……”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年轻的探子坚持说,“我的内心对此深信不疑。”
这消息不妙。大祭司想了半天,点着的法杖都陷入了土中。他想:“如果我们能确定他们在聚众密谋,就能除掉整艘独木舟的人。我们可以……”但他又想了想后果,觉得并非上策。突然,他转向那个大块头的行刑手,温和地说:“明天任何时候,你都不要站在国王或特罗罗身边,一定要站得远远的。你,瑞瑞奥。”他对那个探子说,“你还像以前那样擅长挥棒吗?”
“是的。”
“你站在一边,不要被他们注意到。我一发出指令,你就杀掉特罗罗。要盯死他,只要他稍有动作,哪怕是一点儿轻微的动作……”
“我要等您发出信号吗?”瑞瑞奥问道。
“不,你一出手,我就会用手指着他,然后他的尸体就会被祭给奥罗。”
“明白。”
大祭司对着奥罗祈祷了很久,然后解散了会议。他最后对手下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明天我们要亲眼看着波拉波拉岛归顺奥罗。以前的神明已经死去。奥罗神会永生不朽。”
助手们兴奋得直喘粗气,新的神明超越泰恩和塔阿若阿地位的过程遭遇了无数困难。整整几个月以来,他们一直盼着出件轰动的大事,好再次巩固他们的胜利。他们的领头人察觉到大家的情绪,警告说:“有很多方法可以取得最终胜利,兄弟们。奥罗有很多条道路,条条都通往胜利。明天,其中一条道路会通向波拉波拉岛的归顺,但你们绝不能胡乱揣度究竟是哪条道路。只有奥罗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大祭司说完,叠起双手,摘下无边小帽,把头扭向奥罗神庙的内殿。他手下的祭司也纷纷效仿。夜晚深沉静谧,远处的火堆和闪耀的星辰发出微弱的光辉,祭司们向着全知全能的神祈祷起来。惊心动魄的白天过去之后,这个夜晚如此神圣肃穆,如此意味深长。永生不灭的灵魂在众人头顶徘徊。祭品已布置停当。伟大的奥罗沉思着注视着众位信徒,世间万物莫不噤声,唯有敬畏之心长存。此时此刻,奥罗的威严之美在黑夜中搏动,在血液中流淌,比那隆隆的鼓声都更加雄壮有力。祭司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新的神祗如此强大有力、洞悉万物、慈悲怜悯,怎么仍有人放不下旧的神明,非要抱残守缺呢?
第二天早晨,舵手希罗早早起身,暗藏了一块尖利的岩石在袍子下面。他怀着愧疚的心情,颤抖着砍断了几根将“守候西风”号固定在岸边的辫绳。埋好那块岩石后,他急急跑到负责看管独木舟的祭司那里说道:“我们的独木舟在来的路上可能遇到破碎的珊瑚礁了。”
祭司急忙跑到船边。独木舟正静静地停泊着,只有绑在船尾的死尸监视着它。祭司检查了断裂的绳子。“可以用新的辫绳修好。”他说,希望能在遭到大祭司训斥之前赶紧补救。
“是的。”水手赞同道,“我们应该在奥罗的守护下修复。”
祭司对如此的热忱感动不已,欣然接受了希罗的建议。希罗说道:“把独木舟拖到那边去不是更容易吗?阳光可以让新的辫绳更结实。”于是两人把独木舟推到了特罗罗指定的位置上。
“修复工作要花很长时间吗?”祭司问道。
“不用。”希罗向他保证,“我绝不会错过奥罗的神圣集会。”
“确实不能错过。”祭司赞同道,同时回想起大祭司昨天晚上的保证,说奥罗神将会在今天坐稳波拉波拉岛上的统治宝座,此刻,就连特罗罗的亲信希罗都对奥罗表现得如此虔诚,这是多好的预兆啊!
神圣集会一开场便出了乱子。所有人在事后回忆这天的情形时,都认为这场仪式自始至终都暗藏危机,而当时,人们没能明白这一点,是因为祭司们迅速地将一场骚乱化解为祝福。当时,参会者们正坐在从主祭坛向外延伸出去的岩石上,就在掏前两头猪内脏的时候,一个七岁小男孩突然跑进了神庙,喊着要去找他那坐在祭坛旁边的父亲。
“爸爸!”迷路的小孩喊着。
他的父亲是哈瓦克岛上的小头领。看见儿子跑过来,他不禁骇然,那孩子过失极大,罪无可恕——从来不曾有女人、儿童或者动物游荡到神庙里来。父亲把清秀的小男孩搂到怀里,双臂不禁颤抖了起来。
“我在找你呢,爸爸。”迷了路的小男孩抽抽搭搭地说。
一片死寂。向奥罗奉献祭品的仪式被迫中断,守在圣坛旁边的祭司们对着捣乱的小男孩瞪圆了眼睛。父亲意识到儿子破坏了禁忌,犹豫不决地站起身来,怀里还抱着孩子。猛然间,出于全心全意的虔诚,他把儿子猛地推向祭坛,孩子的头发甩落在父亲强壮的左臂上。
男人痛苦万状,然而仍在不容置疑的信念的驱使下说:“带走这个孩子,将他献给奥罗!他玷污了神庙的圣洁,扰乱了奥罗与我们之间的纽带。他是我儿子,我曾给予他生命。然而我不会为失去他而流泪,因为他触怒了奥罗。”
起先,祭司们并不理睬,任凭父亲怀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而他们则傲然地继续屠宰那几头猪崽。继而,当献给奥罗的鲜血从他们手中流过时,有两名祭司操起一对短粗的竹棒。他们将两根竹棒的一端紧握在一起,张开竹棒的另一端,做成一把巨大的钳子,熟练地夹住了孩子的头,一根竹棒压住后颈,而另一根则夹住喉管。他们毫无怜悯地用力合上钳子,把孩子举在空中直到断气。接下来,大祭司熟练地挥刀劈开了孩子的肚腹,挖出内脏,并将尸首虔诚地放置在最高的祭坛上,摆在两头猪崽之间。
“这位父亲做得很好。”祭司嘉奖道,“所有敬爱奥罗的人都做得很好。伟大的奥罗,给我们带来了和平。”
这场意外使特罗罗焦躁起来,他意识到这对信徒们来说是个凶兆,然而他想不出该如何制止这种暴行。他茫然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要保护哥哥。“这个预兆意味着什么?”他固执地问自己,然而得不出任何结论。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重新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但是当他的目光越过神庙广场,落到舵手希罗身上,检查他的位置时,却发现了一个无疑是第二个凶兆的场景。现任舵手希罗恰好坐在早先被大祭司一棒打死的舵手那不停晃动的尸体下方,尸体的肚皮已经隆起,在赤道地区炎热的气候下已经开始腐烂,正低垂在特罗罗同伴的头顶。
特罗罗大惑不解,他不去想这所有的恶兆,只是察看了一下大祭司,然后又看了看国王。他铁了心,一定要反抗奥罗,即便得在灵气无边的火神座下造反也在所不惜。然而特罗罗对大祭司的策略却毫无准备,正当特罗罗盘算起一个全新的策略时,大祭司突然急转回身,用法杖直指特罗罗阵营里一名最恭顺的水手,那是他最出色的战士之一。
“他吃了奥罗的圣猪!”发难者喝道,但年轻的头领已经没法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了。孔武有力的行刑者提前预见了这次袭击,早已击碎了他的头颅。
其他岛屿的祭司们感谢上苍保护着奥罗不遭背叛,纷纷歌颂道:“奥罗是全能的神,是和平的赐予者。众岛一心,奥罗天神。”
他们继续嗡嗡地唱诵着,而坐在下面的特罗罗却早已惊呆了。那位年轻的头领是他非同一般的好友,更是一位为人谦和的战士,根本不可能去偷吃圣猪。为什么要杀死他?特罗罗心神不定,没法集中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他已制订好一个周密的计划来保护塔马图阿国王,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遭到暗算,马图会来保护他。然而他却没能预见到大祭司将魔掌巧妙地伸向波拉波拉岛上次一级的人物。
特罗罗沮丧地望着舵手,后者报他以同样沮丧的眼神。舵手的眼神一片茫然,于是特罗罗转而试图在神庙的出口寻找马图和帕的眼睛,但他们俩也正目瞪口呆地盯着祭坛里同伴的尸体。特罗罗的其他同伴全都呆若木鸡。特罗罗越来越迷惑了,只得盯着集会地点的那个平台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岩石。
波拉波拉岛众人中,只有一个人在这可怕的一瞬里还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如同很多英明的国王一样,塔马图阿的天赋不仅限于卓越的头脑,他还拥有强大的洞察力。国王明白,大祭司并不想暗杀塔马图阿兄弟俩,而是想通过不断地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忍无可忍,最后把他们赶出群岛。“他会避免正面冲突,”国王推测,“不会发生战争。他会运用诡计,慢慢离间我的人民,恐吓他们,我们最后只能黯然离开。”
当大祭司挥起法杖,指向特罗罗阵营的另一名成员时,塔马图阿坚信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看到弟弟困惑不解、心急如焚的表情,国王心里一阵难过。塔马图阿心想:“他说不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要大闹一场把我救出去,而且,大祭司的密探说不定已经把他的全部计划都听了去。可怜的小伙子。”
国王同情地盯着弟弟,直到特罗罗昏头昏脑地抬起头。哥哥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摇了摇头,提醒弟弟不可莽撞,无论他想采取任何行动都不行。特罗罗看懂了哥哥的警告,只得忍着满腔怒火,呆坐在那儿。
此时此刻,波拉波拉岛上最出色的战士已经挂在了神圣的奥罗神庙里。他们的尸体在塔马图阿国王眼前来回摇晃,国王心里默默地想:“奥罗,你已经胜利了。你是神中至尊,我软弱无力,我甘拜下风。”这番忏悔之后,塔马图阿全身掠过一种巨大的平和之感。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大彻大悟:自己螳臂当车是多么的愚蠢。新的神明已经诞生并且大获全胜。然而塔马图阿仍然不明白,这番忏悔带来的心灵满足感只是一个前提,使他可以做出一个数月来苦思无果的决定。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奥罗赢了。这样一来,结论不言自明,在这个沉静的早晨,塔马图阿终于说出了那生死攸关的一句话,话一出口,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在神圣集会的休息时间里,塔马图阿国王没对任何人透露他的决定,包括特罗罗。事实上,他避开了头脑发热的弟弟,叫来了马图,严厉地对他说:“我把重任交付给你,由你来保护我弟弟,马图。如果他有什么计划,我肯定你也参与了。他绝不能死去,即使你得把他拴到独木舟上,也绝不能让他去送死。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
所以,当特罗罗稍后把那几个脑子乱成一团的同伴们召集起来,打算制订一个异想天开的新计划时,马图抢先开口道:“咱们必须得先回到波拉波拉岛,复仇的事从长计议。”
“我们先回去,制订一个计划。”鲨鱼脸的帕附和道。
大家这样一说,特罗罗没法再坚持,他只好嘟囔着:“我们会复仇的!我们一定要复仇!”他满脑子都是同归于尽的打算,继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Chapter 3
每到神圣集会结束时,祭司们都会知趣地退下,让岛民们狂欢作乐,以宣泄紧张的情绪。狂欢活动有时会持续长达三天。女人可以来到男人身边,乐师们在夜色中演奏出美妙的音乐。漂亮姑娘们娇小的身躯闪着棕色的光辉,身上的草裙用带香味的叶子织成,她们一阵风似的加入哈瓦克岛那狂热的草裙舞,在其他岛屿的客人面前呈现妖娆的舞姿,仿佛在挑衅:“塔希提岛的女人也有我们这样柔软的胸脯吗?她们也能跟我们一样,跟着节拍扭动双膝吗?”
有一位围观者欣赏着这样的舞蹈,嘴里却兀自嘟囔道:“愿神诅咒哈瓦克的女人。”特罗罗不愿意参加狂欢。兴奋的手鼓敲击出富有魔力的节奏,风韵犹存的妇人用甘美的嗓音赞颂爱情,一位位艳丽的少女搔首弄姿,然而特罗罗毫无兴趣。棕榈辫绳制成的火炬照亮了世间罕有的美丽少女们的身体。烤猪肉的烟雾一片迷蒙。她们从他身边舞过,当面请他加入,而特罗罗却低下头只盯着地面,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要毁掉这座岛。我要毁掉奥罗的每一位祭司。我要把这里变成不毛之地……”
他的手下可不像他这般坐怀不乱。年轻的头领们纷纷扔下手中的长矛,在赤裸的胸口上擦擦双手,然后纵身跃入舞群,一边叫喊,一边加入到哈瓦克岛草裙舞那狂热的旋转中去。跳到意乱情迷时,他们蹦起老高,拍着大腿,在同样兴奋不已的舞伴前保持一瞬间的腾跃姿势。接下来,大家便都停顿下来,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们若无其事地信步走向树荫,舞伴也同样若无其事地尾随其后。终于,大家一道大喊起来,一齐奔向某个隐蔽的林中空地。
当对对男女走到背人的地方后,诵经队伍中的年长妇人便吆喝着给他们加油鼓劲儿,她们的语言常常粗俗不堪,而人群则不断爆发出炸雷似的喝彩声。
“她还没够,他就累趴下啦!”一个老年妇女预言道。
“拿出哈瓦克岛的绝招来,让他长长见识,热尔。”另一个喊道。
“别让他停下来,除非他讨饶。”第一个添油加醋道。
“噢喂!”另一个喊着,“叫月亮也羞得遮住脸!”
“记住我教你的,热尔!”第一个唱经人喊道,“别让他把活儿都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