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不是华尔街码农
Money isn't money, but a scorecard signifying a theoretically cold and objective qualification of bitterness and one-upmanship.
——美剧《亿万》
0和1的世界,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没有温度的。但对于那些热爱在字符间寻找别人看不见的有趣事物的程序员们来说,这个世界,金光灿灿,妙不可言。
泡沫之夏
第一次互联网泡沫破灭的那年,19岁的广西少年夏高走进了清华园。直到来到五道口的那一天,他还只会用电脑上的浏览器看看世界。编程,对这个计算机系的“80后”新生来说还没什么概念。“不过压根儿没想过有什么难的。”学霸的世界,碾压困难是常态。“倒是因为看到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新闻,让我对互联网的世界更加好奇,感觉它会改变很多东西。”
但那个泡沫之夏终结在举世震惊的“9·11”事件当中。全世界的电视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双子塔被撞、倒塌的惨烈场景。那一天消失的生命当中,许多是和夏高一样智商超群的精英。“半个华尔街没了。”夏高回忆起来,新闻里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这句话。他忘不了很多人在绝望中从双子塔纵身跃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以至于六年后他去美国做交换生时,还专门去了其实只是一条很窄很窄的小路的华尔街,专门去了“9·11”废墟纪念馆。
生命的消逝只是一瞬间,可他们留在世上的创造却是隽永的。这个认识贯穿了夏高的整个求学时代。大二的暑假他已经开始去打工写程序,当时的报酬是一个月5000元人民币。“我用两个月的辛苦买下了人生第一台IBM笔记本电脑。”夏高挺自豪,如今他还珍藏着那台“小黑”。彼时,五道口华清嘉园小区开盘,售价5000元/平方米,到如今售价已接近10万元/平方米。“错过了十年大牛房市呀!”他挺遗憾自己当时没有投资意识。
但夏高没有错过接下来波澜壮阔的资本市场十年。相反,他随着K线图的波浪起舞,走上了金融工程师的道路,也成了中国最早的FinTech参与者之一。
“5·30”后专攻金融
2006年至2007年的大牛市,是中国资本市场不能不书的一笔。2005年5月,管理层启动股权分置改革试点,上证指数从2005年6月6日的1000点附近再次启动。2006年5月9日,上证指数终于再次站上1500点。2006年12月14日,上证指数刷新历史最高纪录,收于2249.11点。2007年2月26日,大盘首次站上3000点大关。2007年5月9日,大盘首次站上4000点大关。2007年10月16日,大盘创造历史最高点6124.04点。
有网友这样回忆这一次大牛市:“只要你敢买股票就能赚大钱。这种巨大的赚钱效应,使每一个股民的胆子越来越大,而市场也确实如此,每一次下跌都能轻松拉起。冷清的营业部恢复了生机,热闹异常,交易机前人头攒动。大户室里又坐得满满当当,曾经亏得一塌糊涂的老股民也回到股市了。而营业部甚至牺牲了节假日的休息时间,马不停蹄地给股民办各种讲座。”
夏高也跃进了这股狂潮之中。在那个好像买什么都赚钱的特殊时期,这个新手的确颇有斩获。他买基金、买股票,每天都在兴奋地尝试。每个认识夏高的人对他都有个共同的印象:笑眯眯的娃娃脸,话很少,脑洞很大。“那时候我已经直博了,开始想学些计算机专业以外的东西。”
可是,学霸也没有逃脱当新“韭菜”的命运。2007年的“5·30”悄然来袭,不少股票连续五个跌停。夏高平盘出局,随后他开始去美国交流学习。在美国,他白天在实验室干活,晚上看A股,而且他依然保持着每天看与股市相关统计数据的习惯。一段时间以后,他留意到了一组统计数据:上证指数跨越2200点后,只有70%左右的股民盈利或持平,还有30%亏损,能跑赢大盘或与大盘同步的股民只有10%左右。有分析指出,面对牛市行情,一种很奇特的心态在市场蔓延:怕涨。持续上涨让空仓者失去了建仓机会,持续大涨也让持股者害怕大幅回调,老股民太谨慎,新股民太疯狂。
这是夏高第一次感受到股民心理与股市变化之间奇特的逻辑关系。经历过暴涨暴跌,他反而对投资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于是,读书,自学经济学、金融学理论,开始占据了他几乎全部课余时间。
渐渐地,夏高开始新的编程方向——金融。此时,大洋彼岸的华尔街,俄罗斯程序员已经从用计算火箭飞行轨道的方法预测股价,发展到用程序化交易打败普通交易员。他们还实现了全自动化的生活,写了一堆脚本,会给老婆发加班短信、会在宿醉不醒时给自己请假、会自动根据邮件恢复客户的数据库,还可以一键远程煮咖啡……最重要的是,他们更多地参与到投资银行和对冲基金的核心业务,在项目中与量化分析师和研究员合作。有一句话可以很生动地描述这个群体:程序员一生90%的时间是用在编程上,而剩余的10%是活在世界上。高薪、专注、传奇,华尔街码农的神话穿越了牛熊。
但夏高并不想做一个华尔街码农。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结尾,他选择了去深圳实习,他的量化人生开始了。
师从华尔街良师
2009年和2010年暑假,夏高都在博时基金实习。按照合规要求,他把自己的股票账户注销了,就像一名真正的从业人员一样,一心一意地做研究。最初他做的是编程构建量化研究和投资系统,这是他系统接触量化投资的开始。逐渐地,从数据分析到因子计算、到策略开发、到组合构建、到业绩归因分析……多因子选股的整个流程他都学会了。他当时的两位导师是股票投资部另类投资组投资总监张志峰和投资经理陈泽浩,他们都是从华尔街回来的量化投资精英,在日后投身私募之后也都位列《新财富》杂志评选的“新财富中国最佳私募证券投资经理TOP50”。
张志峰20世纪80年代中期留学美国,获得纽约大学柯朗数学研究所数学博士学位,曾在斯坦福大学数学系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之后投身华尔街,有近20年的固定收益及其衍生品市场买卖双方和股票投资买方经验。陈泽浩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专业,2007年获斯坦福大学统计学博士学位。之后他担任美国雷曼兄弟公司投资经理,从事固定收益衍生品研究和投资。2008年至2012年任职于博时基金,是国内第一批将量化投资运用到专户投资管理的投资经理。
这两位海归精英把国外多年研究和实际应用的量化投资方法运用到国内市场,广泛研究了宏观对冲、基本面量化、多因子模型、统计套利和高频交易等多方面的量化投资技术,并推出了多只专户产品。
夏高至今还记得实习期间发生的一件事:2010年5月6日,美国道-琼斯指数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暴跌700点,之后又戏剧性地反弹600点。美国股市暂时性蒸发了1万亿美元,创造了道-琼斯指数单日内下跌的最高纪录。这起事故被称为“闪电崩盘”(Flash Crash),它是由计算机交易导致的。而在中国市场,高频交易并不被监管层提倡。“这些都影响了我的研究方向。”
2011年1月,夏高博士毕业,正式加入博时基金,成为一名量化研究员。
初学炼金术
2012年7月,夏高加入大成基金,师从数量投资部总监汤义峰。这位中科院博士、2011年股票型基金“金牛奖”获得者对数字非常敏感,常常能够从不起眼的数字中发现投资机会。他曾经通过分析城市和农村空调保有量的级差,得出空调市场远远未达到饱和状态的结论,成功地捕捉了空调股的行情,特别是格力电器这一大牛股。从他管理的基金的季报可以看到,他从2010年二季度到2013年一季度持续重仓持有格力电器,持有期间涨幅为138%,同期上证指数、深证成指、沪深300、中证500和创业板指均为下跌。
名师出高徒。加入大成两年多的时间,夏高就从数量分析师,一步一步成长为高级数量分析师、基金经理助理和基金经理。他从2014年底开始管理大成中证红利指数基金,该基金于2016年7月被晨星评为三年期五星基金。
2012年,A股呈“N”型走势。一季度股市出现反弹,但未获得实体经济支撑,随之股市在二、三季度出现大幅回调,四季度经济企稳回升,市场于12月份触底反弹,当月大涨14.60%,并成功使上证指数年线翻红,全年上涨3.17%。借助2012年最后一个月的大涨,A股市场最终得以避免年线“三连阴”。然而,这一年投资者过得并不容易。同时,“底部之争”是这一年贯穿始终的话题。对于很多从业者来说,2012年是从业以来压力最大的一年。五年熊市,要判断1949点是“熊去牛来”的起点,并不容易。
而夏高就在此时加入大成基金并进入了实盘运作。作为基金经理助理,他积极建议给量化产品上量。2013年一季度,尽管创业板已上涨超过20%,但上证指数和沪深300指数仍然下跌,市场分化非常厉害。夏高协助管理的产品规模虽大,创业板所占比重却比较小。采用沪深300增强策略之下,虽然基金表现跑赢沪深300,但仍然不能令人满意。夏高开始思考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死守大盘蓝筹是否最佳选择。他将目光投向了新兴成长行业,逐渐认识到其长期成长性价值,并开始进行量化配置。
然而,2013年6月那一场不期而至的“钱荒”却带来了金融危机以来的市场最低点1849。6月20日上海银行间同业拆放利率(SHIBOR)的隔夜利率曾一度在盘中升至30%,达到历史最高水平。这也把恐慌推向了极致。仅仅两个月之后,著名的“8·16”光大乌龙指事件发生,这只黑天鹅再次导演了暴涨暴跌。
2013年8月16日上午11点05分,A股市场大笔买单横空出世,上证指数在三分钟内暴涨超过5%,一时间包括“国家队”进场等各种传言充斥于市,众多不明真相的投资者跟进买入。到了下午光大证券才公告称其策略投资部门自营业务在使用套利交易系统时出现了问题,以致发出错误指令,市场闻讯大跌。
这些因为情绪波动而导致的市场巨震,让夏高开始正视一个哲学概念——反身性原理的威力。此时,投资大鳄索罗斯的著名作品《金融炼金术》出版,这本畅销书迅速登上全球图书销售排行榜。在书中,索罗斯详细讲解了反身性原理与资本市场的密切关系。这启发和影响了全球无数金融业人士,夏高也身在其中。
牛市试牛刀
时间来到2014年。在经历了一季度成长性股票表现良好、二季度回撤、三季度沪港通政策推出后,市场企稳回升。量化产品表现良好,有若干只量化基金都排进了全市场前几名。这让夏高信心倍增。
然而好事多磨。虽然四季度全面牛市终于到来,量化对冲策略却在此时经历了一段相当黑暗的时期,很多对冲基金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由于大盘股疯涨、中小票跑输,不少对冲基金甚至产生了20%的回撤,投资组合暴跌。这给了此前还算一帆风顺的夏高以深刻教训:必须严格控制各种风险。
终于到了实力爆发的2015年。经历“1·19”查配资风波之后,小盘股迎来了春天。而此时国家开始推行“互联网+”战略,不少股票一沾上这个概念股价便如坐火箭。跟着趋势而动,对市场脉搏高度敏感的夏高开始把研究的阶段性重心放在了这一领域上。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夏高从求学的时候就奉为座右铭。他熟知计算机技术领域的“摩尔定律”:每隔18到24个月,计算机性能就能翻一番,这也就意味着年化40%—60%的增长。这一增长会帮助企业取得相应生产效率的提高。生产效率的提高必然带来利润增长,理论上,相关上市公司的股价也应上涨。即使是政策市、情绪市,这个经济规律依然起作用。市场也的确印证了夏高的这个理念。新兴产业占主导地位的中证500指数在过往10年间上涨了7.8倍,年化收益超过24%。
2015年,夏高度过了从事金融业以来最快乐的4个月,他和亢奋的股民、基民们一起走入了云端。这一段以“股疯”来形容都不够了,最狂热的时期,百亿大盘基金甚至出现了秒光的盛况,股票开户、买基金,要打破头去抢!这在全球金融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资本市场的幸福时光总是那样短暂,盛极而衰竟丝毫没有顺滑可言。牛市盛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散席,血流成河的“股灾”就在歌舞升平中从天而降。一时间,哀鸿遍野,爆仓的新闻比比皆是,监管层甚至罕见地喊出了要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口号。基金业几乎就在瞬间跌落云端,有的私募基金刚募集建仓还不到一个月就清盘,公募基金净值跌破1元的比比皆是。
“我不想像华尔街码农那样,只满足于把系统做到极致,有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写的程序被拿去做什么用。”在市场高烧的当口,有一天,在跟当年的导师讨论市场一旦再次杀牛入熊后的方向时,夏高这样说。当又一个“5·30”近在眼前的时候,他想到了8年前那个还茫然不知前路的自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一名真正的基金经理去服务投资者。
“妈妈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不知道你的下一块是什么口味。”进入而立之年的夏高也在此时,被时代的洪流推进了一片全新的世界。他和新近加入大成基金的同事柴彬一起,遇到了刚开始创业进入金融科技行业的卢德夫,开始了一段跌宕起伏、无比精彩的全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