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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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七月前奏曲(5)

尽管只是一场慈善派对,所有人却都盛装出席,甚至还请来一支管弦乐队。不过乐队演奏的曲子都是为活跃气氛的,无须静心聆听。柯逸也来了,穿深色礼服,墨色的俊眉斜飞入鬓,鼻梁俊挺笔直。他似乎有表演,正在与乐队比画着进行沟通。

身后,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过洋墨水。”

黎漠失笑回头,就看到高以梵跷着个腿,不屑地瞪着柯逸。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看他不顺眼?”

“他没得罪我,可我就是瞧不上他。真正的艺术家,为了艺术,甘于清贫,不为五斗米折腰。他留过洋又怎样,和那些到处走穴、对着广告商媚笑的三流歌手又有什么区别?非要说区别的话,也就是他拿的银子多点罢了,一身铜臭味。”

黎漠真想拿把刀来戳戳高以梵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别人还有资格说酸话,可他不行,他父亲和他叔当年是在中俄边界倒卖影碟发的家,然后开办了全宇影业公司,后来发展成娱乐集团。旗下艺人无数,吃香的喝辣的全靠他们。柯逸就是全宇的一线艺人,不过听说合同快到期了,现在很不买高层的账,想必高以梵吃过他不少闷亏。

“高少爷,不是人人都像你含着金汤匙出生,嘴上积点德。”

高以梵高冷地一斜眼:“你又是个什么好人?我叼的是金汤匙,你叼的可是钻石汤匙。”莫静言现在被冠以选秀教母,在星煌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黎漠的父亲黎索南,在法国有一家连锁中餐厅。目前这两者加起来的市价,无论是以美元还是欧元来计算,都是以亿为单位的,而黎漠是唯一的继承人。法国媒体曾戏谑地评价黎索南的中餐厅,当法国家乐福以强势之态出现在中国各大城市的街头巷尾,中国人则从舌尖上悄无声息地对法国人进行了营销反攻。

“我们需要比比身家吗?”这个人绝对是猪一样的队友,黎漠再次提醒自己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高以梵朝一侧的房间努了努嘴:“走,给你看样好东西。”

黎漠转身前,柯逸刚好看过来。他显然没想到黎漠也会在,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黎漠礼貌地颔首。

高以梵所谓的好东西,原来是两盒从古巴捎来的雪茄。

“这盒送你。”对待黎漠,高以梵向来大方。

他熟练地打开桃花心木保温盒,慢条斯理地摆弄雪茄。剪去雪茄头,划火柴,点燃香柏木片儿,给雪茄预热,再点燃,轻轻吸一口。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相当赏心悦目,颇有点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小开的味道。

“真的不一样,就像1982年的拉菲和普通红酒相比,虽然都是用葡萄酿造的,可口感的差别大了去了。”

黎漠笑笑,黑曜石般的深眸掩在烟雾后,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外面的声音大了起来,派对开始了。

两人走了出来,乐队先演奏了一首曲子热场,然后柯逸上去唱了一首歌。他没要乐队伴奏,风度翩翩地在钢琴前落座。

琴声很轻,若有似无,歌声缓慢轻盈,如柔声呢喃,语音温情脉脉。

“这是他为这次慈善派对特地写的一首歌。”无论什么时候,高以梵都要表现得无所不知。

黎漠没有应声,静静地聆听着。

他必须承认,柯逸能红遍全国,确实是有理由的。

听莫静言说,柯逸刚出道时和星煌本应签十年约的,莫静言却只让他签了三年。她说三年后,星煌这个平台对于柯逸来说就太小了,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

这是真正的业界良心,所以在柯逸的心中,莫静言绝对是处于恩师的位置。

歌曲以一个悠长的音符收尾,掌声响起。

女主人与男主人牵手上台,诉说几十年来的恩爱相伴。

接着,派对进入正题,捐款开始了。不管捐多捐少,女主人都会亲手送上一件小孩涂鸦的T恤。

莫静言捐了二十万,黎漠上台时,女主人额外给了他一个拥抱。

黎漠拿着T恤和雪茄上了车,他走得有点早,也没跟女主人道别,他想她应该不会怪罪的。

外面还是很热,礼服就像绳索一样绑在身上,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黎漠扯下领结,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等收了汗,才发动了车子。到十字路口时,不知怎么的他瞅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雪茄,走了一下神。方向盘一转,他便拐向了另一条路。

等车停下来,黎漠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周晓冬的公寓楼下。

这个小区太旧了,名字却很好听,叫汇贤佳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为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建造的。

小区设计得方方正正,有如军营。连树木种得也特别整齐,长势非常好,随便一棵梧桐,一个少年都不一定抱得下。

路两旁的梧桐于半空中连在一起,密实的枝叶让月光都钻不进来。

高知们早已搬离了这里,现在这里住的居民很杂,从车辆的停放情况就看得出来。

周晓冬刚离世的那段时间,黎漠常开车过来,一待就是一夜。他知道她住哪一层,但他从没想过要上去看看。他就像在进行一场祭奠,也像是在等待。

过程很神圣、虔诚,而结果,全看天意。

印象里,周晓冬爱抽三五牌那种外国烟,劲很大,一天一包。跟他说事时,会随手给他扔一支过来。渐渐地,在他的眼里,周晓冬的性别就模糊了。

有一天,工地上的发电机出了故障,整个工地漆黑一片。他和她坐在黑夜里抽着烟,一仰头,漫天繁星。

他叹道:“没有电太不方便了,真不知古人是怎么过来的。”

周晓冬给他讲了个故事,不知是日本的哪个时期,有个君王疯狂地爱着自己的一位后妃,他一直想看后妃睡着的样子。可惜那时宫里有火禁,三更后,任何人都不得点灯。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让工匠做了个密实的竹笼,里面装满了萤火虫。黄昏时分,他用衣衫把竹笼遮着,等到天黑透了,后妃沉睡了,他就拿下衣衫,让室内溢满蓝莹莹的光。光下,他的后妃睡颜如花一般姣美。

“不错,挺有创意,也很浪漫。”他赞了一句,随后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也做过这样的事吧?”

周晓冬只笑不语。

他大吃一惊:“还真做过?”

“我还玩过跟踪呢!”一支烟燃到尽头,周晓冬又取出一支,以烟点烟。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当真了!”周晓冬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了。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追了上去。

那次似乎是他唯一和她聊得比较多的一次。

老式小区一般都是多层建筑,最多也不过六层,还没有电梯。周晓冬住四楼,黎漠打开车窗,慢慢仰起头。

那里一直黑漆漆的……

黎漠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四楼的窗口今夜透出了淡黄的灯光,不是很明亮,非常柔和。

黎漠的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地拿起雪茄盒,推开车门,脚下像是有人指引似的,一级级地上台阶,拐弯。二楼,三楼……

他深呼吸,没错,门内也有灯光透出来。他突然有点慌乱,手心全都是汗。

不必大惊小怪,也许是吉林终于把房子给卖出去了,有新主人入住了。那么,周晓冬应该就是真的走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更要上来看看,因为以后他就不会再来了。黎漠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脚步很沉重,短短几级台阶,他走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手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