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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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3)

当这只“胶囊”碰上地板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时,它的外壳立即裂成了两段,一股闪烁着水银色光泽的半固态物质从其中流了出来,就像在纸面上洇开的墨渍一样开始在地面上迅速扩张——这些绰号“黏菌”的结构精巧的纳米机械群,是司法部研制的诸多高效采样设备之一,被广泛地用来采集不易通过其他方式收集的微量化学与生物样本,其精度甚至可以达到单个有机大分子的程度。尽管趁着柯林斯如厕的当儿溜进来的那家伙(假如当时真有人进来的话)肯定穿着环境防护服,但在平日的维护清理中,防护服表面仍会不可避免地沾上一部分毛发、皮屑乃至带有宿主基因信息的人体寄生虫尸体,而其中的一部分又必然会落在这里的地面上。总之,只需要一丁点儿样本,一切就会很快水落石出。

利用等待“黏菌”完成工作的这段时间,我开始这间陋室内四下闲逛。就像一切不幸陷入公地悲剧的公共设施一样,这地方的维护状况很不乐观。由预制板搭成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光怪陆离、充满个性的涂鸦,一半的室内照明灯具早已报废,另一半则像风中的蜡烛一样明灭不定。各种各样的日常废弃物被堆在供应站空旷的墙角,涵盖了我能想象到的生活垃圾中的每一个种类:损坏的零件、经过太多次深充放而变得毫无用处的蓄电池、空的食物包装与破水瓶、无用的衣物和手套。出于灵长目动物在老祖宗的娘胎里就进化出的强烈好奇心,我用脚尖踢开了其中的一堆垃圾,希望看看下面到底还藏着什么稀奇玩意儿。

接着,命运之神又一次展现了祂无与伦比的幽默感。我的愿望被超额实现了。

5

爆炸产生的炽热巨浪就像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火焰巨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然后满怀恶意地将我用力朝前掷了出去。在那枚简陋的自制炸弹被引爆之前,我转身跑出了大概十米远,但这一距离并不足以让我逃离它的波及范围。

然而无论如何,我至少活了下来。

“真他妈的……”我像一只试图翻身的乌龟一样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上下疼得活像是刚被擀面杖碾过的面团。我的环境防护服挡下了大部分冲击波和高温,但那些正忙着采集生物样本的“黏菌”可就没这么好运了——高温彻底破坏了它们的精密结构,将这些小家伙连同那些基因信息一道变成了一堆干燥焦黑的粉尘。

炸弹曾经存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碎屑和粉尘。不过,当我推开供应站的出口,让霜之森中经年不息的寒风驱走萦绕在室内的浓烟之后,一条再明显不过的线索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截被烧得焦黑的导线,就像一条死蛇般蜷曲在爆炸留下的焦痕之中,而导线的另一端则没入墙角的一处小洞。这种引爆手段非常原始,但却足够可靠,当然,也正好方便我找出那个打算取我性命的人。

我举着针弹手枪冲出了供应站,循着那条雪地中的导线追了上去。但刚跑几步,一支细长的杆状物就从不远处的林中射出,贴着我的面罩飞了过去——这是一支通常由玩具弩发射的塑料箭,一件普通而无害的玩具。然而当它原本的塑料吸盘箭头被改装成一枚触发式炸弹之后,这玩意儿可就相当危险了。

“以邦联法律的名义,我命令你停止抵抗!你已经被捕了!”我大声警告着,同时朝射出弩箭的那棵树后用力投出了一枚震撼弹。

很快,一个跌跌撞撞、背着弩弓的身影,就从被冰封的巨树之后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朝远处逃去,看上去活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站住!否则我将不得不采取致命武力实施逮捕!”我将防护服的扬声器调到了最大音量,对那人厉声吼道。

但他并没有停下。

我的这支针弹手枪弹匣里足足填着一百五十发三毫米针状刺钉弹,在近距离自动射击时,这些细针足以撕碎一切无防护活体目标,而远距离上的五发短点射则能够轻易地给敌方造成通常不足以致命的重伤与剧痛,从而使其丧失行动能力——这一次,我选择的就是这后一种射击模式。

在五秒钟内,我接连扣动了十次扳机。至少三分之一个弹匣的子弹击中了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但却没有任何效果。

那个身影消失了。

“这……”我有些迷惘地愣了片刻,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果不其然,当我冲到那棵巨树之后时,所看到的只有一张用简易的无线电遥控设备控制的弩、一段压根儿没有连接到任何起爆器上的电线,以及一枚半埋在雪地中的廉价投影仪。这是个相当简单的欺骗手段,但却非常实用。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寻找那个制造爆炸的人的场所——所有迹象都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他现在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遥控弩和全息投影仪附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仅有的几只脚印也都看不出任何特点。在迟疑片刻之后,我在这些脚印周围倒下了第二群“黏菌”,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这一次,“黏菌”们安全地“存活”到了完成任务的时刻,而检测结果也很快出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它们未能在这些脚印周围检测到任何可供识别的人类DNA。

“调查员阁下?”当我从气垫滑橇上跳下,大步走进一片狼藉的东湖镇机械维修铺时,治安员哈米斯和这家铺子的主人明先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我。他俩的手里各端着一件便携式灭火器,防护服的钛白色涂层被燃烧的灰烟熏成了煤黑色。“你总算回来了。”哈米斯说。

“是啊,幸好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在防护服空调背包喷出的暖气流中扭了扭脖子,借此缓解颈椎因为先前的那场“惊喜”而产生的阵阵疼痛,“这儿出了什么事?”

“一场相当严重的事故!”哈米斯说道。我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支可以调整射击威力的袖珍离子手枪——这座小镇上唯一一件合法注册的制式武器。可惜的是,他那不断颤抖的手腕让人难以对他使用这件武器的准头有多少信心,就算是那些年过六旬、从没接受过回春术治疗的老资格警员在这一点上也比他更强,“就在你离开镇子之后,明先生的车库突然发生了爆炸,至少半打气垫滑橇和一架单人直升机被毁,好在自动消防系统已经控制住了火势。”

“但你显然不认为这是一场纯粹的事故,”我隔着防护服的面罩朝着他的手枪使了个颜色,“明先生,被炸掉的是你的哪座车库?是不是三号?”

“没错。”机械师颇为无奈地做了个确认的手势,“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在睡觉,然后车库的安全警报就响了起来。我完全不知道——”

“行了。”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俩不必继续说下去。

到现在为止,事情的发展与我早些时候预料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储存在明先生三号车库里的是各种“无主”或者报废的交通工具,其中就包括了那四位“事故”受害者曾经使用过的气垫滑橇。由于那块可以设定所谓“限制行为能力人模式”的密码锁内的记录在理论上是可以被清除乃至篡改的,因此我只将这些滑橇列为第二优先级的证据,而现在,就连这些不那么重要的证据,也都不复存在了。

“安全监控系统有没有拍下破坏者的影像?”我问道。

明先生在头盔内摇了摇头,回答:“最先被破坏的就是监控设备,甚至就连已经存档的监控录像也都没了。如果真是有人蓄意破坏的话,那……”

“这就是蓄意破坏,而且搞破坏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谋杀了柯林斯和其他人的凶手!”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俩,“就在两个小时之前,那家伙用一枚燃烧弹摧毁了可能让我确认他身份的主要线索,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明先生和哈米斯同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可用的线索,也无法提出指控。”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哈米斯说道,“虽然我现在愿意相信你的推测,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我们会有办法的,”我看着被烧得一片焦黑、仍在冒着青烟的仓库,自言自语道,“总会有办法的。”

6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总共做了三件事。

首先,考虑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家伙对我和我的调查工作所表现出的十足恶意,为了避免在调查结束前就光荣地登上司法部的因公殉职名单,我在自己的临时住所附近安装了一整套军用级别的安保设备,包括高精度动作传感器,与大功率电击枪相连的宽频谱光学探测仪,眩晕跳雷和其他辅助设备,将这座小屋变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堡垒。当然,我的所作所为成了西米里亚本地新闻网(它总共只有一个全职工作人员)追踪报道的重点,但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接着,我和可怜的明先生一道清理了火灾后的车库,用司法部公款付清了他的财产损失,然后对每一辆气垫滑橇残骸的状况进行了全面的检查与评估。最后的结果倒是一点儿也不出我俩意外:所有被列为证物的滑橇都被毁得面目全非,甚至连一块稍微复杂点儿的电子元件都没能完整存留下来。自然,我也休想再从它们的系统内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了。不过,我对此丝毫也不觉得沮丧。毕竟,这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在那之后,我又联系上了远在二十光年以外的N.T,让她的团队组织了一次对西米里亚网络系统的入侵,在本地人毫无知晓的情况下找出了几份无人注意的冗余文件。

众所周知,为了方便寻找失踪人员,西米里亚的每一套环境防护服里都装有无法随意拆卸的定位设施,并且每过几分钟就会定期向行星同步轨道上的定位卫星传送穿戴者的方位坐标。N.T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些东西:柯林斯·龙死亡前后六小时以及我在那座供应站中遭到袭击前后六小时中所有人的定位信号。

“如果这些数据是真的,而且你打算拿它作为法庭上的呈堂证据的话,老兄,”在重新联络上我之后,N.T说道,“那我只能说,你的运气实在是背到家啦……在柯林斯死之前以及你遭到袭击时,每一个西米里亚公民都有确凿无疑的不在场证明。离你们最近的汉德森先生也在九十公里之外的D-7琥珀矿场进行例行爆破作业,第二近的孙达龙先生在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冷岭,第三近的那位在冰牙海岸,全都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接近你们当时的位置,更别提作案了。”

“很好。”我耸了耸肩,“西米里亚有进口多功能拟人机器人的记录吗?”

“绝对没有,”N.T不假思索地说道,“对这一点我可以完全肯定。像西米里亚这么偏僻的地方,就连走私活动的可能性也完全可以排除——由于一次性进口货物的数量太小,要想在其中藏下一台和真人一样大小的机器人根本就不现实,任何鱼目混珠的手法在这种情况下都毫无用武之地。”

“哦,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N.T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些坏消息抓狂呢。”

“坏消息?不。正因为这些消息,我刚刚排除了两种十分棘手的可能性。”我告诉N.T,“这意味着,我现在只需要对最后一种可能加以确认就行了。”

“而要确认这种可能性,我就必须再替你干点儿活儿?”N.T推断道。

“当然。”我点了点头,随即说出了我所需要的所有东西,“我会在后天邀请几位本地公民,在那之前,请务必尽快完成上述目标,通话完毕。”

7

当顶楼观景大厅的气密门自动关闭之后,我将目光转向了走进大厅的四个人。

这些人都是东湖镇的常住居民,全都在西米里亚的霜之森中摸爬滚打了超过二十年时间,而且都没能幸运地靠着琥珀发财。但除此之外,他们就只有两个共同点了。

首先,他们都荣幸地登上了我的客人名单。

“欢迎,”我对来者们挥手致意,同时最后一次让我的个人计算机核对了这些人的身份信息,以确认来到这里的都是本人,“对于让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工作时间协助邦联司法部门执行公务一事,我表示衷心的歉意。但无论如何,维护正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应当被放在第一位,当不止一次公然践踏他人生命权的暴行发生之时,任何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司法部门逮捕施暴者,以杜绝其继续犯罪的可能,并确保此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没人提出问题,也没人对我这番堂而皇之的讲话表示抗议或者不满。

在沉默良久之后,一个神情疲惫的中年男子终于率先开口了:“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们可以协助我的调查。”我沿着弧形落地窗踱着步子。

这座位于东湖镇外的塔状建筑,原本是一座观景中心,在西米里亚刚被开发的那段日子里,某个过度自信而缺乏常识的旅游合作社修建了它,希望能以此招揽那些闲得发慌的家伙到霜之森来烧钱玩儿。不过,西米里亚过于不友善的气候最终让那帮人的伟大构想全部泡了汤,这座高塔则被金子当作生铁卖一般地甩卖给了东湖镇的人们,用来作为镇民会议开会的地方,以及堆放公共财产的仓库。

“那为什么你点名要我们来协助调查,而不是其他镇民?我们对你所谓的调查根本就一无所知。”那人继续质问着。

“因为我有理由相信……”我故意拉开了敞着的大衣的一角,让他们看到了我穿着的贴身护甲和插在腰间的针弹枪。根据我的经验,进行某些必要的威胁性暗示可以大幅度降低嫌疑人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你们中的某个人有着相当重大的犯罪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