愔愔室琴谱:蔡德允手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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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一九六零年代初,我從英國留學回港,在港大物理系當助教,并在中文系旁聽饒宗頤等教授的課,同時也在薄扶林道的大學宿舍當助理舍監。此地靠山近水,風景秀麗,環境幽靜。饒教授每假我房舍舉行雅集,值此認識蔡德允老師及香港其他琴人如容氏父子等。既爲琴音所吸引,便立志求學。但當時是琴學衰微時期,不獨知音人少,古琴也不多見。兩三年內求之不得。一日在國貨公司見到新造蘇州琴一張,欣然購之,即出示饒教授。不料他說:『這不是琴。』聞之頓覺爽然。饒教授又說:『古琴非明代以上不能彈。』這一頓話倒是我學琴的第一課,當時不但無琴,連唱片也不易得,衹可遍覽琴學典籍,特別是明清琴人的著作,希望從中領略古琴的趣味。又過數年,我已離校在剛成立的香港大會堂美術博物館工作。偶然在荷李活道一間古董店獲見一破舊古琴,主人黎氏知我無力,慨然以五十元相讓,尚未知是否可彈。但是既已具備初步條件,又萌學琴之念。從前聽前輩操縵,心儀蔡老師的琴技和修養。但因爲衹有數面之緣,不敢貿然求教,況且當時蔡師尚未正式授徒,衹有二三友人如新亞書院唐君毅教授夫人謝方回女士,向她請益。不過求學心切,衹好借題拜訪再三,漸道來意,最後蒙老師答允『試試看』,雀躍不已。〔此事至今思之,猶覺喜從中來。〕遂攜破琴拜師。一周之內,蔡師代爲上絃,且作必要修補,破琴居然發聲,而且音色不甚差。從此開始學習,這大概是一九六八年的事。

老師的教學法,在劉楚華教授的序文已有敘述。北角大廈室內的恬靜和外間的喧鬧,於我而言,也是記憶猶新。這情景令人不禁想起陶淵明的詩句:『心遠地自偏』。但是愔愔琴室內的寧靜,不衹是老師個人內在的心態,而是處身於琴室內的弟子也可以感受到的,這種感染力已足以帶人進入另一境界。雖未學琴,已有收穫。

我初學琴時也是按一定程序研習。但是因爲已經開始工作,閒暇不多,進度緩慢。幸好初學琴曲中有幾操,如〈慨古引〉等,是指法簡易而其味雋永的。雖然長期停頓於初學階段,仍可享受琴中樂趣。此時另有一事值得一記的是和老師對彈的感受,琴譜是沒有記拍的,但演奏時音節的緩速是表達琴曲趣味的主要因素之一。和老師對彈如能合拍,不但是對琴曲有更深刻的體會,而且能對老師的獨到之處有所領悟。這是『入門』的主要途徑之一。清初張岱於《陶庵夢憶》〔卷二『紹興琴派』條〕已載他和同門琴友三人『取琴四張彈之,如出一手,聽者駴服』。這些聽者定是知音人士,不然也不會駴,更不會服。

七一年加入中文大學服務後,教學行政兩忙,學琴時習時輟,但仍然勉力學會〈漁樵問答〉和〈水仙〉,這兩操是老師囑咐要常彈的。後來我行將出國,老師知我歷來醉心〈瀟湘水雲〉一曲,雖然我能力未逮,仍讓我超升數級,授我此曲,就此結束了我的學業。二十年在外,所學早已荒廢,但喜同門琴友孜孜不倦,卓然有成。現今德愔琴社成立,且不斷與國內琴人交流演出。遂使蔡門泛川琴學不至絕響,而傳統琴藝得以流傳,令人感慰。

近日同學等倡議將蔡老師手繕琴譜複印出版,命我作紀,不得已聊綴數語,略述我學琴本末藉以表達對德允老師的謝意和敬意,亦希後來者知悉國粹流傳之不易。

屈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