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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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雷格勒
Gustav Regler

萨尔(Saarland)人古斯塔夫·雷格勒Gustav Regler, 1898—1963)一生中,把有机会能信的信仰都试过一遍。他童年时期,曾跟着妈妈信奉极其严格的天主教,之后他信仰国家主义和战争,再接着是海德堡,他在那里求学,崇拜海德堡的美、海德堡的浪漫。他在日记里崇拜斯特凡·乔治(Stefan George),将他比为上帝,写下“救世主万岁!”(Heil Dir, Erlöser)。然后他变成共产党,忠于党的路线,一直到希特勒、斯大林成功,他变成强硬的反共者。他旅行到墨西哥时,住在一个印加村落,接触到印加文化后,他又成了墨西哥神秘学的拥护者。这样的生命结束在印度,也算是一个美丽、神秘的合理结果。雷格勒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心情快活地写了一封信回家:“我还没有遇见圣人或印度教宗师或者瑜伽宗师,但这是我所想要的。我要的就是随遇而安。要等马尔罗(Malraux)的信(现在还在雅典和此地之间的某处游泳呢)到了之后,我才能见尼赫鲁(Nehru)。”他写完这封信,人就垮了。是脑溢血。不到几个钟头之后,他就在天主教医院“神圣家庭”(Heilige Familie)去世了。第二天早晨,他的尸体在新德里的某处河滩上被火化。

雷格勒一生中,决定性的突破是1940年被关在勒韦尔内(Le Vernet)时,他决定与共产主义决裂。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忠贞的党员,总是站在第一线。他的朋友和赞助者克劳斯·曼(Klaus Mann)说他“党性坚强到让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感到害怕”。西班牙内战时,他帮助对抗佛朗哥(Franco),伤重到同志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的同志战友们,例如贝歇尔(Johannes Becher)甚至发表悼文,等误会澄清后,贝歇尔当然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惭愧。阿尔弗雷德·坎托罗维奇(Alfred Kantorowicz)还记得雷格勒当时信仰的转变:“雷格勒前后判若两人,有了新的想法后,便脱离了党,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在勒韦尔内的囚禁营中改变信仰,跟老朋友绝交,而且马上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实在令人猜想不透。”坎托罗维奇引用一个共同同志评论他的话,他所说的话,应该也是大家所想的,当时“马克斯·施罗德(Max Schroder)还记得雷格勒是狂热的发表狂,以前在柏林,后来在法国,我们还常常取笑他的这份狂热。后来,对他的描述更加生动:‘是啊,如果在警卫塔上,或在勒韦尔内囚禁营的铁丝网前,盖一些像那些制作一周新闻的电影同志所搭建的有摄像机的牢房,来向世界展示像雷格勒这样的英雄是如何被囚禁在铁牢里的,那么他可能还会坚持自己的立场。但是,如果牢里有千百人都比他优秀,比他更有资格被报道时,他当然要赶快改变立场,才能重新成为报道的焦点……’”

比这更糟的评论是基施(Egon Erwin Kisch)的说法。这段文字刊登在1942年墨西哥流亡杂志《自由德国》上:“‘这个雷格勒到底是谁呢?’有人问,‘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吗?’基施回答,‘他可是小有名气,雷格勒是一个作家,他和他的作品不同点在于,他的作品卖不出去。’”

确实如此,雷格勒没有一本书比他本人的生活还要有趣。即使是他自己写自己的生活,于1958年以《马尔休斯的耳朵》(Vas Obr des Malchus)为名出版的书,情况亦然。他润饰太过,勉强成形,结果他自己写的自传大部分都成谎言。

他的父亲,一位来自梅尔齐希(Merzig)、有自由思想的书商,写信给儿子,惊讶于儿子的爱国和过度热心,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站上前线,他在儿子身上看到“德国超理想主义者”的身影。儿子1917年2月16日回信给父亲说:“你说我是德国超理想主义者,现时我却更有理由说你是‘消极爱国主义’……我的理想主义为我赢得一个不同的、更坚定的、更严肃的方向,而且会一直如此,我的父亲,我以这样的心意问候你——你的儿子古斯塔夫。”

直到最后,古斯塔夫·雷格勒还是相信,他的理想主义是更坚定、更严肃的,不论他怎么改换立场,直到在印度临终那一天,在他还未遇见一个圣者、一个印度教宗师或者瑜伽大师之前,即死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