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未来的多重视角
本书将从多个视角入手。第一个视角是从金融工具的发明者和使用者出发的视角。有些时候我们知道这些人是谁,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无名英雄。借贷是一个伟大的创意,但没人知道究竟是谁提出了它。金融家不是历史学家,资本市场也不是图书馆——金融技术的发明是为了赚钱,而不是让发明者出名。事实上,通常我们能够知道金融创新者是因为一些灾难。例如,卓有远见的银行家约翰·劳(John Law)现在仍为人们熟知,是因为他创立的密西西比公司最终破产——这家公司是在1720年资本泡沫形成之前的几年里,为了使法国免于破产而建立的。然而,无论声名远播的还是不为人知的,抑或是臭名昭著的金融发明家,他们都牢记金融是依赖民生、服务民生、关乎民生的。每个密西西比公司的股东都是出于私人原因而购买股权——或许是为了踏上一段神奇的冒险之旅,或许是因为他们相信约翰·劳的谋略,或者仅仅因为其他人都在做这件事情。不论是什么原因,搞清楚金融工具如何运作的唯一方法是询问人们为什么迫切需要它。最终来说,金融是一种个人的、具体的行为,而不是抽象的、理论的,它不仅仅与金钱有关,也与人及人使用金钱的方式有关。
第二个视角是从研究者出发的角度。历史就是探索发现,历史学家就是探险家。本书在很大程度上基于考古学家、古典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数学家的研究。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致力于保存过去的人,比如图书管理员、收藏者和商人等珍藏了历史记录的人。我希望能够传达由他们的探索带来的激动与喜悦。他们浸淫多年的精心研究中充满着许多闪耀智慧火花的观点。比如,如果没有得克萨斯大学丹尼丝·施曼特–贝瑟拉(Denise Schmandt-Besserat)教授的研究,我们就不能够理解金融在古代西亚的起源,是她发现楔形文字的发明是与金融契约的起源相伴而生的;我们也要向上海的金融学家和货币史学家彭信威致敬,他毕生致力于中国金融史研究;而假如没有经济学家罗伯特·席勒出于个人意愿,研究如何帮助人们通过购买保险抵御经济风险,我们就永远不会明白最早的通胀指数证券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视角是经验主义视角:世界由无数的事物和空间构成。技术的产生需要实际的工具和地点。对于金融来说,这意味着硬币、文档、通信,以及能够制造和交换这些东西的地点。像硬币和股票一类的物品具有明确的工具功能,因为它们解决了诸如贮藏、价值表现以及在时间维度上传递价值等问题。它们由黏土、金属和纸莎草等许多不同的东西制成,或者被印刷在牛皮纸、树皮和纸上。了解金融的物质文化对评价其如何作为一项技术而起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还有一个视角就是文化。虽然这本书并不是金融文化史,但在许多例子中,艺术家、作家、道德哲学家、戏剧家甚至喜剧家都对金融市场做出了解读,这种解读反过来也影响了这些市场的发展进程。从道德角度批判金融作为剥削工具的现象可以追溯到巴比伦时代。社会对复杂而抽象的金融工具的不舒适感催生了丰富的艺术创作,而这些艺术创作反过来也塑造了文化心态。我们有时候甚至会为了某种观点参考某种艺术品,或是询问艺术家对金融的看法:从17世纪的郁金香狂潮到20世纪纽约洛克菲勒中心关于商业的壁画,这些都描绘了在较为近似的文化符号体系下金融的表现与本质。艺术家的观点在本书中是个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关于金融的大多数研究是面向专业学者群体的,不过,促使我写作本书的一个动因是我希望更多读者能够感兴趣于我们共同使用的工具,以及一些看起来难以置信甚至不真实的理念体系。金融对于过好当下的生活很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它也会让我们仔细思考未来。
我个人认为技术创新的基本趋势主要是向上的,而且会持续地向上。我们已经拥有的金融手段整体上有助于生活水平的提高。虽然有时候金融导致的问题非常严重,不过从整个全球化社会的角度来说,我们看起来正是在处理各种问题的过程中取得进步。如果没有贷款、银行、债券、股票、期权、资本市场、保险和公司,我们生活的世界会更美好吗?也许会,但我对此表示怀疑。本书的论点是金融技术使得更加复杂的政治制度成为可能,提高了社会流动性并促进了经济增长——这些正是我们所认为的一个复杂社会的文明象征。归根结底,金融关系已变得相当重要,它将不同经济体连接并融入一个复杂的全球化文明之中。对于全球化文明而言,我们必须持续面对金融带来的基本问题:如何均衡现在和未来之间的需求,如何让金融带来的利益惠及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无论他贫穷或富有。金融创新的历史轨迹也许能对这些问题提供有用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