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梦水风凉(4)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明月居生活,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点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和外面的人相比,她已经幸运了太多,可以整天过得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忧愁怎么让云初末更加怜香惜玉对自己好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朝夕之间,她早已把明月居当作了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成了她人生中深深的眷恋,不可割舍。
外面的世界她不太懂,过去百年的时间,她都活动在长安一隅,漫漫京城路,袅袅金云街,来来往往的那些人比流动的江水还快,而她小心翼翼地混迹其间,竟从来都没被人发觉。
不过,即使再怎么小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熟识的人也会多起来,她很怕哪一天会在大街上被认出来,自己被当成怪物不说,还得连累明月居的秘密不保。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呢?
只要有云初末在,这从来都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都会跟着的。天南地北,大漠黄沙,烟雨江南,只要跟在他身边,总能见到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晚上,云皎打点好行李,打开窗户看向天际的星辰,她记得当初替银时月画骨重生的时候,亦是现在这样美好的夜色,晚风轻柔,明月挂在树梢。
现世和幻梦中的画面,关于那个温暖优雅的邪魔,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官,还有那个坚韧俊逸的护卫,一点一滴从眼前闪过,甚至依稀之间,她恍惚听到了最后诀别的那首《亘古谣》。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明月居还会继续存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然后一切又在重复、轮回,在现实和长空之境中穿梭,去找寻那些未了的真相,以及流年里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她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关上窗户,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轻轻抚摩那个盛着轮回石的木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自从把轮回石借给她,云初末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或许是他贵人事多,忙碌之余给忘了。可是看他整天下棋、喂鱼,清闲自在的样子,也没见有多忙。
难道他是想从此以后,轮回石都交给她保管了?这也不可能吧,要知道轮回石可是天地至宝,掌管着三界的命数与兴衰,云初末当年肯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怎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不声不响地丢给她了?
云皎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莫非是云初末在考验她是否忠心,如果她胆敢把轮回石瞒下来,甚至携带它私逃,一脚踏出明月居,天上便会掉下来一个响雷,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头脑冒烟?以云初末的恶劣事迹来看,最后一种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怕还回去再借就难了,她还抱着轮回石沾沾自喜了好几天,早知道这样,她一早就把它还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越看这颗天地至宝,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指不定哪天会给自己招来大麻烦。于是,她连忙揣着那个装着“烫手山芋”的木盒,屁颠屁颠地去找云初末了。
云初末的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云皎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迟还轮回石这件事,然而在她还没想出来对策时,屋里便传出来温和清淡的声音:“站在外面好玩吗?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云皎一呆,觉得云初末现在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沉了沉心,眼一闭推开了门,打着哈哈笑道:“你怎知是我?”
这句话一说出,她顿时就窘了,果然见到云初末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该清点一下莲池里的鱼,看一看有没有成妖的。”
一听到他要清点莲池里的鱼,云皎立即道:“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猜出我的!”
云初末坐在书案前看书,上身斜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华贵,他不时轻轻翻过一页,垂眸沉默仔细地看着,白皙秀美的面容在灯光下越发清俊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云皎总是感觉云初末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由得在心里撇了撇嘴,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讨厌!
“你来找我,有何事?”良久之后,等不到她开腔,云初末首先说道,不过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只是在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卷,漫不经心中又令人觉得舒适自然。
云皎连忙哦了一声,焦急地思索着:“那个……就是……我来还这个!”她献宝一样地把盒子拿出来,片刻后,灵机一动解释道,“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我差点儿忘了,哈哈。”
云初末抬头看了她一眼,清俊的唇角似乎噙着笑意:“你就是为了这个,辗转不安,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云皎脸上堆笑,微微嘟着嘴:“人家脸皮比较薄嘛!”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凉凉道:“是吗……”
云皎顿时郁结了,好吧好吧,就算她脸皮真的比较厚,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也是有别的图谋,可是云初末怎么可以这样打击她!要知道她这几日为了让他认识到她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呢,就算没有被她打动,看在她精神可嘉的分儿上,也该稍许配合一下!
云皎真是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应该拿出气势来,于是走过去将木盒搁在他的桌子上:“轮回石还给你,我先走了。”
刚想转身,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云初末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淡淡地问:“何时伤的?”
“嗯?”云皎一愣,垂眼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青了一块,她支吾着回答,“哦,或许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末已经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膏,用指尖蘸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涂在青紫的地方。他的力道轻柔,衬着微凉的药膏让人感觉很舒服。他微微侧首一直沉默着,一副认真的模样。
云皎居高临下甚至都能看到他长长的眼睫,不得不说,云初末确实长得很好看,比起娇柔艳丽的女子来,多了几分英气和俊逸,但是跟那些挺拔坚毅的男人站在一起,又多了几分月白风清的柔和与娴静。
即使这样,见到他的人也绝对不会联想到“不男不女”或是“阴盛阳衰”的字眼,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干净温柔的男人,碰巧这个男人长得也很好看,因为他周身的气势和威严,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得到震慑和压抑。
“好了。”云初末涂好药膏之后,放开了她的手,抬首见云皎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云皎立即回神,为自己刚才居然对云初末犯花痴很是痛心疾首,连忙道:“没什么啊,怎么了?”
云初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目中似乎有些了然,因此带着笑意:“云皎,你脸红了。”
“啊!怎么会!”云皎一愣,连忙去捂自己的脸,不可能吧!然而下一刻,就见云初末脸上绽放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说,你刚才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
“你才猥琐!”云皎忍不住反驳,还在心里大骂,她刚才莫不是犯了疯魔吧,居然会觉得云初末温柔,温柔个鬼啊!
云初末手里拿着书,起哄地敲桌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本公子天生就长成这样,能有什么办法?”
“你你你……”心事被戳穿,云皎差点儿跳起来大骂,“你这样夸自己,不会觉得脸红吗?”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望着云皎的眼眸笑意分明:“可是依我看,脸红的那个人分明是你耶。”
某人这样无耻,而且是她忽然中了疯魔、花痴许久之后,立即变得这么无耻,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这样明显,云皎只觉得怒火攻心,掂起桌子上的一块砚台,咬牙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云初末立即惊恐地站起来,拿书指着她:“你要做什么,赶快放下来,我警告你啊,再敢拿砚台砸我,我一定会打死你的,反正莲池里正缺鱼食!”
云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拿着砚台缓缓接近他:“我脸红了是吗,你天生丽质是吗,去死吧!”
一声哀号过后,云皎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云皎!看我这次不打死你!”
明月居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相爱相杀的桥段中度过了。云皎闩上门,听着门外云初末鬼哭狼嚎,笑着吐了吐舌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