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3:时势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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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十面埋伏(2)

把望远镜递向了白雪峰,他含糊地说了一句话。白雪峰没听清楚,问道:“大帅,您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传令下去,集合所有兵力向西突围!”

随即他回头问尤宝明道:“我的马呢?卫队上马,掩护我走!”

尤宝明虽然官至卫队长,但他是个后来的新人,还不曾领教过洪霄九的威力,所以此刻听了雷一鸣的命令,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转身跑向了附近的山坳——那里是个僻静的地方,正适合他们隐藏战马。

然而未等他跑进山坳,远近的枪声骤然激烈起来,四周喊杀声震天,竟是敌人发起猛攻了!

雷一鸣许久没有这样恐慌过了。

他依稀听见白雪峰在大声向自己报告着什么,可是耳中轰隆隆的鸣响,竟让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忽然看见自己的卫队赶着战马冲过来了,他迎上去牵住领头的阿拉伯马,马还小,跑着没有停,他已经踩着马镫飞身而上。一抖缰绳勒住了马,他对着白雪峰一招手,随即俯身催马,喊了一声“驾”,也往下方的山路上飞奔,直接穿林子向西疾驰而去。尤宝明万万没想到他说逃就逃,慌忙也上马追了过去。白雪峰慌了神,哆哆嗦嗦地爬上马去,他抬头一瞧,就发现前方的卫队已经消失在了密林里,雷一鸣更是早连影子都没了。

“我的天。”他在心里暗叫,“我没得罪过张嘉田,真被俘了,也应该不会吃枪子儿,可是……”

可是被俘终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所以他原地认了认方向,最后糊里糊涂地一闭眼,他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赌命似的也跑了。

白雪峰没了主意,乱跑一气。尤宝明带着卫队跑了几分钟之后,和白雪峰一样,也落入了茫然的境地——他把雷一鸣给跟丢了。

值此生死关头,卫队长和大帅分了家,这还了得,他心急如焚,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得。放眼向山下望去,他见大帅所带的两个警卫团乱成了一锅粥,正挤在山路上对着四面八方乱打乱杀。而敌人——分明人数和力量都不及己方——可因为是地头蛇,熟悉地势,所以专打灵活的仗,明显占了上风。

“这怎么办?”他真急了,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单是魔怔了似的自己嘀嘀咕咕,“这怎么办?”

下一秒,他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一粒穿胸而过的流弹。一声没吭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口鼻之中还有呼吸。部下卫兵见了,惊呼着想要下马救他,可几束子弹横扫过来,他们像秋日等待收割的庄稼一样,齐刷刷的一起倒了下去。

战马嘶叫着乱跑起来,一小队士兵扛着冲锋枪从暗处走出来,为首的人一手拎着手枪,一手提着一根手杖,正是洪霄九。

洪霄九走在这一地血泊之中,用手杖翻动了尸体查看,看过之后,他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去告诉张师长,雷一鸣跑了,让他赶紧带兵往西追。”

在张嘉田带兵向西追击之时,雷一鸣已经冲进了山林深处。

他知道自己是慌不择路,走得不对劲,然而事到如今,正确的路线他知道,敌人也一样知道,他也只能这么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在响。灰披风逆着寒风高高飘起,和两旁枯树的枝枝杈杈牵扯不清,他单手解开披风扣子,抓着领子扯下披风向后一甩。这回周身利落了许多,他用力一夹马腹,同时觉着胸中空气不够,自己怎么呼吸都似乎要窒息,于是他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前胸衣襟,俯下身,继续向前疾驰。马是好马,狂奔了这么久也不见疲态,照样能够像闪电一样,驮着他在林木之间一掠而过。

天空是灰的,土地是灰的,林木脱了叶子,也是灰的。他穿着灰呢子军装穿行在密林之中,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于是在远远的一座小土丘后,有人对他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枪响过后,灰影子坠下马去。而开枪那人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命令同伴:“过去瞧瞧,我好像是打中了一头鹿。”

说这话的人,是个女人。

(三)

雷一鸣在中弹的时候,并没有觉出疼痛来。

他只觉得有一根钉子猛地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很重,足以让他一头栽下马去。他身不由己地向旁边一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仿佛是睡了,因为做了噩梦,蒙蒙眬眬地又看到了雷一飞。这一次雷一飞变本加厉,扑上来压着他,用两只冰冷的大手锁住他的咽喉,让他的胸腔里彻底断绝了空气。他绝望地挣扎,无声地喊叫,吓得魂飞魄散,欲逃无路,求死不得。有个女人在一旁忙忙碌碌、唠唠叨叨,似乎是近在咫尺,也似乎是远在天边,他认得那女人,她是叶春好。叶春好不知道他被雷一飞缠住了,还在家里过日子呢。

他急了,也想回家,想回到那有叶春好的日子里,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喊出了一声:“春好!”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个光明世界,一个人低了头,正在好奇地看他。见他醒了,那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那马跑了。”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睛确实是睁开了,然而视野模糊,就只能瞧出这是个女人,这人所说的话,他虽听清楚了,但也完全不能领会,只能茫然地答出一声“哦”。

那女人又道:“马跑了可不赖我们啊!我们也追来着,可死活没追上。”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把眼睛闭了上。

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四周黑沉沉的,已经是入夜时分。

这一回他睁开眼睛,就觉着眼前清楚了许多。他身下躺着的是炕还是床,他分辨不出,上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子,他也看不分明,但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俘,因为手脚都是自由的,并没有绳索加身。

他使足了力气,想要起身,可一动弹,左肩剧痛得让他叫出了声。门外立刻有人走了进来,他喘着粗气扭过脸,见这人是个苗苗条条的中等身量,身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穿了些什么衣裳。两只手腕露出半截,双手冻得通红。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大皮帽子,这人露出了真面目——是个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脸蛋和双手一样通红、粗糙,然而长眉明眸高鼻梁,很有一点脏兮兮的飒爽英姿。

她把皮帽子随手一扔,走过来坐到了炕边,一条腿抬起来盘在炕沿上。她低着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问:“醒了?”

她的眼珠子很亮,瞳孔里含着清光。雷一鸣心里有些发蒙,所以在和她对视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她笑着,牙齿很白,一侧的小虎牙微微的有些龅。“真醒了?上午你也醒了一次,瞧我一眼就又迷糊过去了。”然后她抬起头面向门外,野调无腔地大嚷,“你们瞧,这人真活过来了!我就说那支破枪打不出人命来,你们还不信!往后那枪专留着给老六打鸟用吧,那枪的劲儿,也就够打个鸟儿!”

外头有个爷们儿嚷了起来:“可别提鸟儿了,老六的兜裆下午被你踹了一脚,现在还捂着他那鸟儿在地上蹲着呢!”

姑娘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告诉老六,往后再跟我蹬鼻子上脸地说昏话,别说他的鸟儿,我连他的蛋都一窝端了!”说完这话,她又嚷道,“送盏灯进来!”

一个半大小子端进来一盏小油灯,姑娘接过油灯放在炕沿上,低下头又面对着雷一鸣:“哎,我跟你说,你那马丢了不赖我,可你肩膀上挨的这一枪,确实是我打的,这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灰扑扑地从林子里那么一过,我还以为是头鹿呢!”

雷一鸣这才明白过来——要放平时,这绝不是这个野丫头赔礼道歉就能完结的事情。这野丫头开枪的时候,万一枪口往下偏了几寸,这粒子弹就能打穿他的心肺;枪口若是偏向了上方,更能直接崩了他的脑袋!

放在平时,他直接就会毙了这个毛手毛脚愣头青似的野丫头,可现在并不是平时,现在是他的非常时期,他须得比张嘉田更能屈能伸,乖乖躺好接受她的道歉。他扭过脸望着野丫头,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野丫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说:“这儿是石砾子山。”说到这里,她一拍胸脯,“我的地盘!”

雷一鸣咳嗽了一声,牵动了肩膀的痛处,登时疼得呻吟了一声。皱着眉头把这股子疼劲儿熬了过去,他的头上出了汗,喘息着又问:“你的地盘?那你应该也是有字号的了?”

野丫头笑笑,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是平凡姑娘的眼睛。“等你把伤养好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满山红就是我!”

然后她又问:“你呢?你是干吗的?”

不等雷一鸣回答,她伸手就去摸他的领章、肩章,又抓了他的军装捻了捻:“这呢子真厚实,衣裳料子这么好,你得是个官儿吧?”

雷一鸣知道下层的女子粗野起来,可是相当的粗野,可是此刻忽然被她那脏爪子抓摸了一通,还是觉得难以忍受:“我……算是吧!”

满山红收回了手,兴致勃勃地盯着他又问:“那你是哪家的官儿?瞧你这身呢子,你得是个大官儿啊!”

雷一鸣正要回答,然而胸中一阵气短,他想咳嗽,却又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侧了身,尽量去痛快地喘几口气。满山红倒是个热心肠,伸手给他轻轻地拍了拍后背——拍了几下之后,她忽然跳下炕去,从个瓦罐子里倒出一碗温水,端过来喂他喝了几口,又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雷一鸣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他反倒感觉轻松了些许,因为满山红仿佛是怕他冻着,在他身上压了好几层毛皮褥子和厚棉被。从满山红手里接过一碗成分不明、像米粥又像糨糊似的东西,他慢慢地喝了几口,抬起头来,见满山红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野丫头年纪不大,如今近距离观察,他越发感觉她年少,甚至偶尔还带着一点儿稚气。女土匪他是见识过的——没打过交道,但是听说过几位,可饶是如此,满山红这种女童军似的土匪,还是让他感到惊讶。

将那一碗滚热的东西喝了一半,他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满山红本来正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他,冷不丁地听了这句问话,她忽然板了脸,从小姑娘瞬间変成了不男不女的匪徒:“你问这个干吗?”

雷一鸣答道:“我看你好像还是个孩子。”

满山红狐疑地盯着他:“那你多大了?”

雷一鸣抬眼望着她:“给你做长辈是足够了。”

满山红一撇嘴:“哟,你还等着我叫你一声叔叔不成?”

雷一鸣垂下眼帘,不再多说,一口一口地把那碗东西喝光。他把碗递给满山红,满山红这时却又和缓了脸色,问道:“还有肉呢,肘子肉,我给你端一碗?”

雷一鸣摇了摇头,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马?我打算趁夜赶路回我的营里。”

“你到底是哪儿的官啊?你的军营在什么地方?”

“不远,在安土镇上。”

满山红想了想:“安土镇我知道,可那镇上也没军营啊!”

“我是过路的,暂时住在那里。”

满山红听到这里,慢慢且深深地点了一点头,然后在那闪闪烁烁的油灯火光之中,她抿嘴笑了,笑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非常野,也非常坏:“啊,我明白了。”

她端着碗站了起来:“马,我是没有,我这儿就只有三头驴,还不往外借。你要想走呢,也成,你写封信,我托人给你捎到安土镇上去。你让你的部下带五千大洋过来,咱们一手拿钱,一手交人。”

说到这里,她又乐了:“你放心,我们跟你又没仇,你留这儿一天,我们就管吃管喝地招待你一天,还给你治伤,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你罪受。可你要是想跟我们玩阴的,那我们也奉陪到底。”

雷一鸣听到这里,发现自己竟是被这个野丫头绑了票,惊讶之余,气得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爱谁谁!我满山红十三岁杀人上山,谁都不怕!”

雷一鸣瞧出了她是“谁都不怕”,索性也就不多说废话,直接对她招了招手:“别走,你拿纸笔过来,我这就写。”

雷一鸣得到了小炕桌,以及全套的笔墨纸砚。然而手握着毛笔,蘸饱了浓墨,他沉吟了片刻,却又问满山红道:“你知不知道张嘉田这个名字?”

满山红不假思索地回答:“知道。”

“你认识他吗?”

“我上哪儿认识他去!他只要别上山剿匪,那我们就犯不上去惹他。”

“洪霄九呢?”

这回满山红直接摇了摇头。

雷一鸣又问:“曹正雄呢?”

满山红笑了:“他去年进山打过我们,让我们给打跑了。”

雷一鸣把毛笔放了下来,说:“这封信我不能写,我刚跟张嘉田和曹正雄的队伍打过仗,现在他们的人一定还在四处找我。我这封信万一落到了他们的手中,我必死无疑,你也要受连累。”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怀表,解下来递给了满山红:“这东西是我从外国定制运回来的,究竟值多少钱,我不清楚,总之肯定高于五千。我把它给你,你给我找一匹马,我自己想法子回安土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