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辩护(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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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村霞光(4)

“这有什么难的!”静丫头微微皱了皱眉,“从致命伤的创口形态看,几乎是在瞬间,人就死了,心脏会立即停止跳动,呼吸系统也会停止循环。你的老师应该教过你,人活着时,心跳存在,血液在血管中有压力,血管受损,尤其是动脉破裂,有大量血液流出,甚至呈喷溅状。生前伤,可在皮肤形成皮下出血,创口内有凝血块形成。如果骨折,骨折周围软组织有出血。死后伤,一般无生活反应。虽然损伤尸体的低下部位或大血管时,有时死后出血也可能出现,但出血量很少,且不凝集,呈流动性。生前切断肌肉,则肌肉有明显收缩,创缘皮肤内卷,因此创口显著。死后不久损伤,创口皮肤也是哆开的,由于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不太宽。死后较久形成损伤,尤其是尸僵形成以后损伤,创口哆开很小,创缘没有收缩现象。生前受伤,局部组织因受刺激,数分钟后就开始出现炎症反应。可见到局部发红、肿胀,出现炎症分泌物现象。损伤后受到感染,可出现化脓现象。从受伤到死亡经过的时间越长,炎症反应就越明显,甚至可以皮下出血颜色改变,创口结疤、骨痂形成。死后损伤没有炎症反应。此外,生前受伤,因为呼吸、消化、泌尿功能仍然存在,创口流出的血液可以吸入肺泡或吞入十二指肠,还可以出现空气栓塞等现象,这些都是生前伤的明证。通过检验损伤有无出血现象、组织有无收缩、有无炎症反应等情况,从而可以推断损伤是生前形成的还是死后形成的。”

“这些伤口,”静丫头指了指廖娟丈夫胸前的创口,“从肉眼就能看出来,虽然有一定的生活反应,但皮下出血轻微,应该是在濒死状态下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先造成了致命伤,之后又做出了这些切割的举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连串的术语让这个法医有些震惊,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对法医学有着如此深入的研究,茫然地看了看我,一脸的不知所措。

“这是附加举动,凶手杀人后,还不解恨,才会这样做。咦?”静丫头突然俯下身,凑到了尸体的身边,抽了抽鼻子,“这尸体上怎么会有股怪味,你们做什么了?”

“哦,是大酱。”法医连忙答道,“我们尸检的时候就发现,这些尸体都被涂抹了大酱。”

“抹大酱?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静丫头不解地看着法医。

“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法医说,“老人说要是受了伤,就往伤口上抹点大酱,能止痛,还能加速伤口的愈合。”

“人都死了,还这么做,有意义吗?”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静丫头站起身,眉头紧皱,片刻之后,她猛地挥了一下拳头:“我知道了。”

4

“叫你们能做决定的人过来吧。”不等我说话,静丫头就向年轻的法医吩咐道。

年轻的法医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

“看我干吗?我又不是你领导。”我笑了一下,“按张警官说的做吧。实话告诉你,张警官在我们那儿是省厅的主检法医师,她的判断,轻易不会出错的。”

听我这么说,法医“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静丫头,似乎还在怀疑她的身份。

“用不用跟我们厅里核实一下?”静丫头摆弄着根本没有信号的手机,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叫我们队长。”法医连连摆手。

五分钟后,脸色不善的刑警队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张警官,这案子已经定性了。”一见面,他就生硬地说道。

“如果你们弄错了,那就是一桩冤假错案,你和所有参与案子的警察都要被追责。”静丫头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这句话让壮实的刑警队长怔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让我们信服的理由。”

“我当然有。”静丫头的语气无比自信,“你们的法医应该跟你说过了,尸体损伤形成的先后顺序是先致死,再形成其他伤口。你也是老警察了,凶手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你应该很清楚。”

“泄愤。”刑警队长点头道,“但这并不能排除罗杰的嫌疑,前期的侦查显示,最近一段时间,罗杰的生活非常压抑,他完全有可能借此发泄。”

“那大酱呢?”静丫头反问,“凶手杀完人后,往尸体上涂抹了大量的大酱。我刚才问过这位小哥,他告诉我,这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往伤口上涂抹大酱,说是能止痛和加速伤口愈合。”

“我们这里确实有这种习俗。”刑警队长不满地看了一眼法医,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我们并不知道,罗杰也不可能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更何况,”静丫头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罗杰杀人之后做出砍、切的举动是为了泄愤,那他为什么还要涂抹大酱帮被害人止痛?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你的意思呢?”刑警队长微微皱眉。

“报复!”

“报复?”刑警队长愣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是帮被害人止痛?”

“可是被害人已经死了。”静丫头冷笑道,“再这么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出于愧疚,但如果是这个原因,凶手在涂抹大酱的时候会非常小心,均匀涂抹,覆盖所有伤口。”

“是这样的吗?”刑警队长看向法医,眼神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法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咬着牙慢慢摇了摇头:“不是,是胡乱涂抹上去的。”

“看起来,是不是也很像泄愤?”静丫头连忙问。

“对。”法医点头。

“这就对了。这说明,凶手常常遭到这种待遇,受伤后,被害人让他(她)这么处理自己的伤口,凶手在借用这个机会发泄心中的不满。这很明显地说明,真正的凶手根本就不相信大酱有这种功效,他(她)掌握的知识让他(她)相信更有科学依据的办法。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不会还猜不到凶手是谁吧?”静丫头看着刑警队长,目光中带着期盼。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刑警队长点了点头,“但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我们前期的调查结论很明确,被害人对廖娟非常好,她没有杀人动机。”

“这就得找到罗杰才能知道了。”静丫头看了一眼夜色下巍峨的山峦,“罗杰现在失踪,必然是害怕什么,或者掌握了重要的线索,但他不相信你们。更有可能,罗杰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刑警队长没有说话,皱眉思索着。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行吧,那就这样吧,先去找罗杰。”

静丫头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喜悦,用力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过,张警官,我下这个命令,并不是因为你的‘廖娟是凶手’的理由说服了我,而是,按你的说法,我们判断罗杰是凶手确实草率了。”刑警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静丫头,似乎认定,为了说服警方连夜进山继续寻找罗杰,静丫头将杀人的嫌疑硬安在了廖娟的身上。

静丫头没有接话,眼下,我们并不在乎谁才是本案的真正凶手,只要老罗不是,只要当地警方马上调集人手继续进山找到老罗,保住他的命就行。

此时,距离我进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山里起了雾,星光和月光都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朦胧,虚幻。

一层水汽铺在地面上,让崎岖的山路又添湿滑。

在这样的环境下进山找人,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连我们的命都会搭在这里。但我们顾不了那么多,耽误一分钟,老罗生还的可能就减少一分。

“干吗不跟他们实话实说,你不是有更充分的理由怀疑廖娟吗?”

艰难地爬上了半山腰,我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微微弯下腰,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捂住了胸口,大口喘息着。

“你指什么?”静丫头一脸无辜。

高功率的强光手电筒在夜色中射出耀眼的光芒,漫无目的地晃动着,这样的光芒在山中有十几处,只是不知道此时的老罗在哪里,有没有看到这些希望之光。

我慢慢直起身,胸口的绞痛让我微微皱了皱眉。

“廖娟的身世。很显然,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八成是被拐到这个地方的;她身上那股味道,还有那些伤,你也看到了,显然,她经常挨打,也总被抹大酱。这些,加上你对尸体形态的分析,都能让警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

“然后呢?”静丫头笑了一下,神色渐渐转冷,“廖娟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如果因为被虐待,10年了,她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我和小骡子来的时候动手?为什么一定要把杀人的罪名推到小骡子的身上?为什么她偏偏放过了我?这些问题我们都说不清,你觉得,当地警方会怎么做?”

我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她。

“没错,如果我把那些证据都告诉当地警察,确实能帮他们尽快破案,但那些人就会盯着这些不放,他们会把全部——至少大部分精力放在调查廖娟上,那时候谁来帮我们找小骡子?就凭我们两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希望救出小骡子吗?”

静丫头的追问再一次让我无话可说,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做有点违反职业道德,但是,现在只有这种似是而非的理由才能让他们帮我们找人。”

“那是一条人命啊。”我看着黑黢黢的山峦,“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那是四条人命啊,破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个立功受奖,一个吃力不讨好,最多拿面锦旗——我知道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冒不起这个险。小明哥,你明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嗡——”“嗡——”

寂静的夜色里,突然传来了两声嗡鸣。静丫头愣了一下,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手机的屏幕亮着,原本因为没有信号而失去接受功能的手机此刻却倔强地显示出了一格信号和一条未读的短信提示。

静丫头的手有些颤抖地划动屏幕。“是小骡子!”她惊叫了一声,把手机递给了我。

短信只有几个字:“12点,走。”发送的时间却是在两天前,凶案发生的那个晚上。

我皱紧了眉,一条条信息开始在脑海里回放,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被我抓住了。

后脑致命伤死去的孩子。

凌乱切割的创伤。

尸体上的大酱。

终日被虐待的女人。

未婚先孕。

“你看过《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吗?”我喉头滚动,咽下了一口带着腥甜的唾沫,“10年前,韩国的一部片子。”

“你是说……”静丫头瞪大了眼睛,“像,这情节,太像了。”

寂静的夜晚,深沉的夜色笼罩着山村。

原本躺在床上熟睡的老罗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他知道廖娟有话对他说,却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小心地越过静丫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廖娟的房门前,刚到门口,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廖娟衣着整齐,左手挎着一个包裹,右手牵着睡眼惺忪的孩子。

“你这是要干吗?”老罗压低了声音。

“快走,带我们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廖娟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手死死地抓住了老罗的胳膊。

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咳嗽,灯亮了起来。廖娟赶忙把罗杰拉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听着隔壁住着的男人起身,开门,走到院子里,悠闲地放起了“水”,伴随着水声还有舒爽的呻吟。

男人这泡尿撒了一分钟,才心满意足地走回房间,关了灯。片刻,屋里就响起了鼾声。

“怎么回事?”老罗试图挣脱廖娟的手,低声问道。

廖娟没有撒手:“我是被人贩子卖到这儿的。罗杰,你得带我走,只有你能带我走,求求你!”

老罗没有答话。黑暗中,廖娟看不清老罗的表情。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廖娟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抓着老罗的手慢慢举了起来。老罗的手用力向后一抽,手上的戒指却留在了廖娟的手里。

“现在不是时候,再晚点,等他们彻底睡着了之后再走。”老罗已经明白了廖娟的处境,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叫静丫头。”

“别走!”廖娟却一把抱住了老罗,“别离开我。我等了10年,10年啊,终于有人能带我走了,求求你,别离开我,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老罗的手尴尬地高举着,“我得去叫静丫头,我不能丢下她。”

“我害怕。”廖娟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你发短信告诉她不行吗?”

老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掏出了手机。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接下来引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更没有注意到,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他的短信没能及时发出,静丫头也没有接收到他的短信。

此时的她,在那几根香草的作用下,睡得正香。

5

“行了,小明哥,你就别安慰我了。”静丫头掩着嘴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小骡子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我就是奇怪,为什么小骡子没事,我睡得那么死呢。”

“那碗汤。”我叩了叩脑门,“你们俩晚上吃的一样,除了那碗汤,我没记错的话,廖娟是特意等到老罗喝了汤才走的。”

“你的意思是……”静丫头脸色阴沉。

“我也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廖娟可能真的是打算把你留下吧。”我叹了口气。

只要有可能,人人都会成为暴君,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的本性。同样,为了自己能安全逃脱而置他人的安危于不顾,也是大自然赋予人的本性。

廖娟在求助老罗的时候,未尝没有这样想过,自己已经人老珠黄,带着一个并不是丈夫亲骨肉的孩子。假如在往常,她的逃走必然会引起这个山村的震动,但有静丫头留下来,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我没有逃走,我是用一个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儿换回了自由。

静丫头没有接话,侧过了头,眉宇间露出了倾听的神色。

我刚要说话,静丫头就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小明哥,你听。”

“什么?”我怔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是小骡子,一定是他!”静丫头兴奋得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