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龙之助、萨州壮士，和那位持棒的怪人，三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山科的一家名为奴茶屋的餐馆的一间屋子里，三人坐成一圈，把酒对酌。萨州壮士说道：“居然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流派，而我却一无所知，我分明已经拜访过很多一刀流的道场了。”
持棒的怪人代替龙之助答道：“嗯，此人剑术一流，如此难对付的家伙还真是少见啊，关东的剑术同道中为他取名为无声。”
“原来如此，无声，无声，果然刀法如其名，无论如何都是举世罕见，关东真是不同寻常啊，哈哈哈哈。”
高声大笑。
“西国[1]似乎也藏龙卧虎，您腰间的宝刀就是其中之一。”
“哦，这个啊。”
壮士这才将座位右边的长刀取出。
“主水正正清[2]！”
“请容我看看。”
他娴熟地拔刀出鞘，仔细端详。这件萨摩锻造的名物完整地传承了相州传的手法与风格。龙之助也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原来如此。”
“我们那里的习气，虽然可以拔刀而鞘破，但刀不血刃而收刀入鞘之功，今日还是头一回见识到。那时与您对战，要不是有人前来调解，恐怕我就惨遭不幸了啊。话说在下也想欣赏一下您的刀。”
龙之助的武藏太郎刀，他也是最后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
“看起来很锋利，这刀一动可就要见血啊。”
“今天又一次用上了，只是没能见血。”
“没能见血的是我才对……”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壮士是开怀大笑，而龙之助却是苦笑。
“无论如何，捕获两个猎物的可是我手中这根棒。”商人打扮的怪人，侧视着房间角落里的棍棒说道。
“那是什么，这棍棒真是不可思议。”壮士道。
“最近大阪的相扑力士做了这根棍棒，并取名为‘洋鬼子扫堂腿’，我就要了一根过来。”
“能否瞧瞧？”
壮士站起身来，将那根棍棒拿起来——此乃大力士小野川遵从水户烈公[3]的指示所得，在尊王攘夷的运动中一马当先，弟子们所持的橡木制的方形棍棒。
在亲切的交谈下，三人开怀畅饮，本应一开始就互报姓名，直到分别时才想起，壮士说道，“鄙人是萨州的田中新兵卫。”
田中新兵卫飘然不定，他突然起身，不知往哪里去了。
此时，只剩下了龙之助和那位怪人。事实上，此人既不是怪人，也不是蠢人，是水户人士山崎让。此人乃新征组的成员，擅长使香取流的棍棒术。龙之助从江户时代开始就认识此人，没有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竟然在这里遇到他来调解决斗纠纷。
田中走了以后，只剩下龙之助和山崎这一对故交，再无外人。
“那位吉田，在那之后，形势越来越不稳了。”
“是吗。”
“听说，经清川八郎之手，新征组的大部分成员回到了江户。”
“这个听说了，据说是打退了横滨洋鬼子的先锋。”
“清川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无论如何都是新征组的头号人物。”
“应该如此。”
“打退洋人之事，实际上是利用了在江户举事的新征组，用来窥探幕府的反应。”
“原来如此，如果继续放任清川，事情可能会不可控制。”
“芹泽，近藤，土方等人，清川好几次窥探过那些家伙的实力，但命还挺硬。”
“嗯。”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最近，竟然顺利地杀死了清川。”
“什么？清川被杀死了？”
“的确。据说，在芝的赤羽桥，速见又四郎和佐佐木只三郎等人干净利落地杀死了他。”
“清川那家伙，可是千叶的高徒啊，按理说有两下子的。”
“因为佐佐木和速见也都手段高超，而清川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对方的人多势众和突然袭击。”
“哦——这样的话，新征组瓦解了吗？”
“没有解散，分裂成了两组。最初，从江户来到京都的总数二百五十人，其中大部分，也就是刚才所说的清川的属下回到了江户。剩下以芹泽和近藤为首的十四人。”
“哦，只剩十四个人啊。”
“这十四个人成了中坚力量，据说成立了新的新征组，之前的新征组回来参加的也有，各地来的身强体壮的家伙也聚集过来。总部设在壬生南部的宅邸里，芹泽鸭和近藤勇作为队长，土方岁三、新见锦山和南敬助等为副将。”
“哦，是吗。”
“鄙人也就作这副打扮，搜寻浪人及身强体壮的同道之人。在此相遇，不妨即刻一同前往壬生吧。”
“等等，等等！”
龙之助对于立即起身前往壬生之事，多少还得考虑考虑。
“芹泽和近藤之间的交情如何，两人可以相安无事地组队吗？”
被龙之助这么一说，山崎眉头紧锁，眼睛一亮，说道，“正是正是，新征组的前景才堪忧呐。”
“堪忧？”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无法改变。组中的芹泽派和近藤派就像水火一般不相容。真令人头疼。”
“若论出生地，我和近藤都是武藏出身，故此鄙人同近藤派算是颇有渊源，然而，与芹泽也有一些情谊。”龙之助沉思着。
“哦，鄙人出身水户。虽然与芹泽是同乡，人品方面却觉得近藤更胜一筹。”山崎对新征组的两位队长的才能一一进行对比。
“诚然，近藤派看起来更有人望，芹泽有些粗暴，不太好，而近藤更有远见。芹泽令人憎恶，而近藤却令人闻风丧胆……听任其发展下去，将来想必新征组终将为近藤所掌控，但敝人打算任其发展，不加干涉。”
芹泽鸭是水户的天狗党[4]的一员。芹泽鸭为化名，其真名乃木村继次。同样水户出身的山崎看到，团扇[5]在近藤一方扬起，双方的差别悬殊，大家各自一目了然。
“不论如何，鄙人从这里前往壬生的计划暂缓，既然恰巧投宿于此，不妨暗中与芹泽会面，然后再决定之后的道路。”
“是么，慢慢在京都游览一番也不错，入队以后会变得忙乱起来。”
“鄙人到京都来的事情，拜托您向芹泽传达。至于近藤和土方，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好，我会这样传达的。您在哪里投宿？”
“嗯，不引人注目的，若是有这样合适的地方，还想拜托您介绍一下。”
“据鄙人所知，六角堂的鐙屋颇为合适，介绍您去那吧。”
“拜托了。”
说话间，两人对饮，带着微醺出了茶屋，黄昏的乌鸦从醍醐寺向宇治方面飞去。
“那位吉田，到了京都以后，不要总是鲁莽地拔刀相向为好，如今的人一个个血气方刚，就像刚才的那位壮士一样。”
“这么不要命，真令人吃惊。”
“然而，完全不要命的，那也是很罕见的。那个，叫什么，那家伙的名字。”
“好像是萨州的田中新兵卫。”
“田中新兵卫……原来如此，最好记住他，那家伙喜欢去实施暗杀。去年，在四条河原[6]斩杀了九条家的岛田左近，事情还没有了结啊。”
“看来暗杀有横行之势啊。”
注释：
[1]西国：泛指九州地区。（译注）
[2]主水正正清：江户时代萨摩国著名的刀匠，曾奉八代将军德川吉宗之命在江户浜御殿作刀。（译注）
[3]水户烈公：德川齐昭，常陆国水户藩的第九代藩主，谥号烈公。（译注）
[4]天狗党：由水户藩尊王攘夷的激进派藤田小四郎等人在筑波山起兵的一场叛乱，后被幕府及水户藩派兵围剿，史称“天狗党之乱”。（译注）
[5]团扇：日本古时大将用指挥扇。在日语中，团扇扬起意指宣布取胜。（译注）
[6]四条河原：京都四条大桥附近的鸭川的河滩。（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