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莲儿

秋风吹过，满地的高粱摇着它们纤细却并不娇弱的身躯，长长的叶子像绿色的丝带纷扰舞着。莲儿甩着镰刀割高粱穗子，风倏倏地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站直身子，向后拢了一下头发，眼睛穿过那茫茫的高粱屏障（天地似乎有些沧桑了）。

她就像一棵高粱一样，迎风站着，那么细瘦而又那么高，方格的上衣被风吹得一面裹在身上，而一面蓬着，她更显得瘦了——白皙的皮肤，清秀的面容，乌黑的头发，身段娉婷而美丽。

“莲儿——”

“是你——”莲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声音涩涩的。

他走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过得还好吗？”

莲儿低下头，“他对我很好——你呢？”

这时莲儿发现他穿着城里时髦的休闲装，肩上背着一个晃着许多拉链的背包。

他见莲儿打量他，赶忙笑着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取出一些果脯递给莲儿。

“城里连水果都是加工过的，”莲儿喃喃地说，并没有伸手去接，“你快走吧，大妈她们一定等急了。”

她平和地笑了，伸手拿起了镰刀。他也就笑了笑，走了。

莲儿记起他们“见面”时的情景：他穿着一套西装，莲儿穿着碎花长裙。莲儿被接到他家里，邻人都跑来看，夸赞着莲儿的漂亮、文静。他们进了屋，父母和媒人都悄悄退出去了。

“你吃梨吗？”他问。

“不。”莲儿抬起头，看着他很温柔地笑了。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话，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他问道：“你愿意吗？”

“我……”莲儿又笑了。

他也笑了。

接下来就是订亲、送礼、买东西，莲儿一直坐在他的摩托车后，依偎着他。

后来他们同去城里一家工厂打工，他常常跟一个城里的女孩玩闹。每次莲儿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那女孩身旁说说笑笑，心里酸酸的，又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活。

渐渐地，他也不去找莲儿出去散步了。莲儿又急又伤心，就主动去找他，他也恹恹的，勉强出去转转，很少说话，而且不花一分钱。

宿舍的灯熄了，莲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到底怎么了？他真的会娶那样一个丑陋的女孩吗？仅仅就因为她是城里人？他就是那样虚荣，那样无情无义吗？我倒哪一样不如她？的确，莲儿挣的工资高，莲儿漂亮，莲儿文静，莲儿温柔。

莲儿病了，她想回家。她在黑夜里静静地哭泣，他对她的回家竟是这样淡然。她忽然坐起来，拿出信纸，她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为什么，一个人跑到院中长明灯下开始写信，拙劣的语言却饱含真情。

明天就要走了，他竟没来看看她。她孤寂地躺在床上，叫同住的一个人把信送去。他仍旧没来，而且第二天早晨也没送她。

后来他也回家了。人们都以为他回家去和莲儿结婚，但是他却提出分手，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莲儿身上。莲儿并不在乎这些，莲儿在乎的是他为什么要离开她。一点原因都不说，莲儿糊里糊涂地被人遗弃了。

后来，莲儿听说他换了工厂，而且并没有和那个城市女孩结婚。

莲儿越想越不明白了，那他为了什么？

莲儿一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她的丈夫刚好来拉高粱穗，看见她手上的血，赶紧跑过来，帮她包扎。

她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关于“为什么他离开她”就暂时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