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国学: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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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京宦生涯(6)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4],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弟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诗律,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弟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1]威仪可则:则,效法。此意为威风凛凛的仪态可以效法。[2]淳实宏通:淳厚朴实而且宽宏通过。[3]慢亵:怠慢、轻视。[4]《杜集》:唐代诗人杜甫的文集。

【精彩点评】

温甫是曾国藩六弟曾国华的号。曾国华在族中排行第六,是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的第三个儿子,后过继给曾国藩的叔叔曾骥云。曾国华从小在父亲的塾馆中读书,天分颇高,但是其人心高气傲,心志不专。文中的书信是曾国藩现存家书的第一封单写给一个弟弟的信件。信中,曾国藩劝告弟弟读书要守住一个“专”字,要敬师畏友。敬师畏友是曾国藩拜师交友的原则和标准。无论是尊为师,还是结为友,都应当常存敬畏之心,不能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渐渐地怠慢不敬,如果这样就再也不会从他身上获得教益了。

【经典格言】

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

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

(1848年2月25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一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气,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之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于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1]或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现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

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之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告养归家,他日再定行止耳。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奢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2]祖宗能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尔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八年正月廿一日

【注释】

[1]南闱:闱,考场。南闱即江南乡试。[2]不审:不知。

【精彩点评】

上一封家信中,我们讲过曾国藩的六弟曾国华(温甫)天资甚高,曾家众人对他寄予深厚期望,可惜他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屡试不中。对于曾国华这个六弟,曾国藩也总是鼓励劝解。1845年8月3日,曾国藩在给父母的家书中提到,如果弟弟们应试不中,可以到京城一游。后来,曾国华考试未中,便和二哥曾国潢一起于10月23日到达京城。在曾国藩的督导下开始用功读书,学业有所长进。可惜,曾国华做事难于专心致志,不久后便开始旧习气发作,这才有了文中曾国藩家信中对曾国华的无可奈何,并劝慰他下决心争取进步,一心一意奔前程,言语中对曾国华前途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经典格言】

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治家之道

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1841年6月5日与祖父书)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

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做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1]。

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设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廿一年四月十六日

【注释】

[1]嘘枯回生:比喻大限将至之人有望起死回生。

【精彩点评】

曾国藩的祖父曾星冈(1774—1849),又名曾玉屏,虽然从小接受过家训,不过随着家庭经济的好转,沾染了不少公子哥的游惰习气,直到中年才洗心革面,从此“终身未明而起”,自三十五岁起“始讲求农事”。鉴于早年生活失于检点之痛,曾星冈自中年时起不仅治家有方,在做人方面也处处力求为子孙树立良好的榜样。他经常训导子孙:“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器。”对于周围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总是积德累仁,救难济急。曾国藩曾在家书中回忆说,他的祖父曾星冈“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于子孙诸侄严肃异常”。曾星冈也曾反复教导子孙要以“懦弱无刚”四字为耻。

【经典格言】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吾家规矩极好,当蹱而行之

(1847年8月28日与诸弟书)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

六月廿八日发第九号家信,想已收到。七月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从此不治,听之可也。

丁士元散馆,是诗中“皓月”误写“浩”字。胡家玉是赋中“先生”误写“先王”。

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临行进他俸金,渠坚不肯受。其人知情知义,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竟未送银。渠出京后来信三次。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昨立夫先生信来,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可喜可慰。耦庚先生革职,同乡莫不嗟叹。而渠屡次信来,绝不怪我,尤为可感可敬。

《岳阳楼记》,大约明年总可寄到。家中《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看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

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1],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榜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坠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做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能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视兄[2]。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

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好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勤,则气象更兴旺矣。

吴、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王待聘之父母家传,俱于八月付回,大约九月可到。

袁漱六处,予意已定将长女许与他,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予意即于近日订庚,望四弟禀告堂上。陈岱云处姻事,予意尚有迟疑。前日四弟信来,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筠仙已经看见,此书信告岱云矣。将来亦必成局,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

岱云丁艰,余拟送奠仪,多则五十,少则四十,别有对联之类,家中不必另致情也。余不尽言。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七月十八日

【注释】

[1]忝列:谦辞,表辱没他人,自己有愧。[2]弁髦:这里指鄙视。

【精彩点评】

文中的诸多描述中,我们能看见一个平易近人、谦恭谨慎的曾国藩形象。他深知家族的兴旺是靠祖辈人辛苦积累下来的,富贵是暂时的,如果因为家中稍稍富贵,后辈人骄奢淫逸,不能继承祖辈的良好德行,那么家业很快就会衰败下去。所以,他用大量篇幅告诫家中弟弟,一定要严守家训,勤勉持家,尤其是对四弟的谆谆嘱托,可谓语重心长,他还告诉四弟三句话,希望他能照办。他说如果四弟和六弟都能勤劳一些,那么家族肯定会更兴旺的,这是对他们的激励。

的确只有自己能够克除缺点,不断修养自己形成良好的品德,才能成为后辈人的榜样,不至于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家族到了鼎盛时期,极容易增长骄奢情绪,例如,《红楼梦》中的贾家曾权倾一时,地位显赫,但是,祖辈留下的基业,却成为后辈骄奢淫逸的资本,他们在温室中成长,不知道辛苦,不懂得勤俭持家,留恋风花雪月,富贵乃是暂时的,结果,他们终食恶果,落得个家族败灭的下场。所以,富贵时千万不要忘本,要谨忌骄奢无度。

【经典格言】

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榜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坠落之乎?

凡大员之家,不涉公庭乃为得体

(1848年6月10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九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1]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手托岱云觅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