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科学(2)
在这个划时代的伟大发现之后,解读DNA就成了科学家们的重要目标。于是,被称为“聚合酶链式反应(PCR)”的技术出现了。这项技术通过精确地控制温度,先将样本加热,使DNA双链分离,之后降温,让DNA分子在聚合酶的催化下扩增复制;如此反复,就能让极少量的样本片段快速扩增到可以轻松检测的量级。而这项技术的关键环节,是一种从黄石公园火山温泉耐热细菌内部分离的、能够耐受高温的特殊DNA聚合酶。若非大自然给我们开了这盏绿灯,PCR技术可能还要晚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实用化。
而解读基因的工作,在PCR技术的帮助下快速展开,出现了轰动一时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到了今天,人类已经建立起了规模惊人的巨型基因数据库,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可以方便地查询到任何已知基因的详细序列,并不比搜网络小说复杂多少。
不过这么多宝贵的基因,要是只能过过眼瘾,那就未免太可惜了。因此,在最近的几十年里,科学家们发明了一件又一件重塑基因形象的“刻刀”,让人类迈入了从“底层代码”操纵生命的“神之领域”。而目前最先进的基因编辑工具,就是由华人科学家张锋参与研发的CRISPR/Cas9技术。
这项技术的核心,是一段源自细菌的CRISPR基因序列。它可以对侵入细菌的病毒基因进行精确地识别、记忆和切除。将这套系统分离改良之后,就成了我们对基因进行“剪切粘贴”的重要工具。我们在基因编辑技术上的进步,同样离不开大自然的一路绿灯。
有了观察和干预基因的工具,人类自然会“手欠”地尝试着改变一下其他物种的基因。首先“遭殃”的,就是各种单细胞微生物。因为它们的“全副身家”就只有一个细胞,不涉及分化发育等复杂问题,可以大大简化实验操作。此外,很多细菌本身就具备接受外来基因的能力,等于天然预留了“程序修改后门”,更加方便人类下手鼓捣了。
于是,各种经过“魔改”的微生物,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里,其中不少种类,甚至已经投入商业化应用。比如说过去只能从动物胰脏中少量提纯的胰岛素,现在就可以借助转基因大肠杆菌来大量生产,大幅降低药物价格,为日益增多的糖尿病患者提供了物美价廉的救命药。此外,酵母菌经过基因工程的改造,也不光能用来发面,还能生产保护人体健康的乙肝疫苗。实际上,维持现代医疗体系的很多药品和疫苗,都是由转基因微生物生产的。《银翼杀手》中那个基因工程造物随处可见的未来,实际上早就悄然降临在了现实之中。
至于小鼠这样多细胞的“庞然大物”,要实现转基因,就要更麻烦一些。首先,科学家会从小鼠的早期胚胎中分离出胚胎干细胞,并将它们在体外进行培养。之后,再用携带有目标基因的病毒或者质粒,感染这些胚胎干细胞。等这些干细胞成功转入外来基因后,就会被注入发育中的胚胎,让它们作为“秘密特工”潜伏其中,随着胚胎发育而不断分裂、分化。这样诞生出来的小鼠,因为体内有着两种不同基因型的细胞,所以被称为“嵌合体”。如果运气足够好,那么某些嵌合体身上的转基因细胞就能碰巧发育成生殖系统。由这种嵌合体繁殖的子代小鼠,基因都是遗传自转基因干细胞。之后再让它们近亲杂交,就能制造出一个性状稳定的全新转基因品系了。
相比于传统的选育杂交技术,基因工程可以更加快速、精确地创造出有着全新性状的新生命;而且基因来源也不再受制于物种基因库本身,可以从八竿子打不着的其他生物那里获得自身根本没有的基因片段。比如说转基因的抗虫农作物,就能用来自芽孢杆菌的基因来保护自己,大大减少对农药的依赖,在保证产量的同时减少了环境污染。
当然,对于整个技术链条上的每一个具体个体而言,它们的基因在出生后就无法改变了。因此在《银翼杀手》中,当复制人领袖罗伊请求泰瑞尔博士为自己延长所剩无几的生命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科技大亨,面对自然规律的限制,却无法满足自己造物的请求,彻底跌下了全能造物主的“神坛”。
也正因为有着自然的限制,目前的转基因技术依然需要对被转入的生物进行大规模的、持续多个世代的筛选,因此主要应用在微生物以及部分繁殖速度快的动物和植物身上。而对于繁殖缓慢且缺少近交品系的灵长类动物来说,转基因技术就难以施展了。直到现在,科学家都没能建立起实用的灵长类转基因品系,甚至因此导致很多研究无法顺利进行。而繁殖周期足有十几年的人类,即便像《银翼杀手》里那样彻底抛开人伦底线,依然难以制造出转基因的“新人类”,更不可能像手机一样每隔几年就升级换代了。
既然在科技的预言上并不严谨,那《银翼杀手》的虚构未来,又为何如此发人深省呢?
三、降神
一切艺术经典,都因为直击真正的现实而伟大,《银翼杀手》也不例外。
就如同影片中泰瑞尔公司的口号“More human than human(比人类更像人)”所暗示的一样,虽然现实中的转基因技术尚且难以在人类身上大动手脚,但其潜在的可能性却无比地诱人——哪个父母不梦想自己的孩子自出生之日,就拥有超越历史上所有伟人的极致天赋呢?
这种对自身突破的渴求,一直贯穿于人类的历史文化之中。但是,人类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基因所限定了,后天再怎么锻炼,也不过是把预设的能力压榨到极限而已,终归无法成为理想中的完美形态。
于是,人类转而将这份期望,寄托于人造的偶像。
《银翼杀手》中的复制人,就是这样一种“比人类更像人”的人造人偶。实际上,即便是他们,也依然无法摆脱自然规律为碳基生命定下的桎梏。他们的肉体虽然远比人类强韧,既可以像深海热泉生物一样耐受滚烫的开水,也能和极地生物一样在超低温冷库里谈笑自若,还有着堪比史前猛兽的速度和力量,但他们的肉体在机械强力面前,依然十分脆弱。正因如此,追捕复制人的银翼杀手,只需要一把大口径左轮手枪就足以将他们“退役”。
虽然这些复制人能力并未逆天,作为奴隶更是毫无人权可言,甚至连记忆都能被预先设定而不自知,但他们那出自人类之手的大脑,却在极为有限的生命中,诞生了比人类更加纯粹的人性。当复制人罗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救下了追捕自己的死敌,并在暴雨之中念出经典的“泪雨独白”时,他所绽放的人性光辉,让无数观众为之动容,足可载入影史经典(令人惊讶的是,这段表演是演员鲁特格尔在剧本基础上临场即兴发挥的)。
因此,总有一天,我们会蓦然发现,原本任人摆布的“人偶”,随着我们自己对其不断改进,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了让人顶礼膜拜的“偶像”。
这就是“降神”。
但在成为“神”的过程中,究竟要替换掉多少“不完美”的原有特征?而最终的形态,还能否称其为人?
在另一部探讨了类似问题的作品——《血源诅咒》里,有一句比“More human than human”更加引人深思的格言:“(The blood)It makes us human,makes us more than human,makes us human no more(血使我们为人、超人、最终非人)。”如果把“血”这个作品内特指的意象,还原为其所影射的“科技”,就会发现,这正是《银翼杀手》等诸多科幻作品所力图揭示的、甚至也是我们即将面对的问题——当我们的造物、甚至我们自己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超越了“人类”的概念后,这个借由科技与梦想所新生的“机械降神”,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留待我们这个时代节点上的所有人去琢磨吧。
最后的最后,让我们在经典的“泪雨独白”中结束今天的旅程。愿这段三十多年前即兴而为的神来之笔,能照亮每一位思考者前行的道路:
“我曾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相信的事。我看见宇宙战舰在猎户座的边缘燃烧。我看见C射线在接近唐怀瑟之门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一切,都将消逝在时光里,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死期,到了。”
责任编辑:刘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