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暗(电影《地心营救》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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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隆隆的大山之内 深深的悲痛之中(2)

当皮尼利亚开车驶向地面时,他的所作所为正是矿主们需要的:保证矿场的运营,保证矿石的开采,不遗余力削减成本。切勿悲观,要相信,经过一百多年的爆破、挖掘后,即使山体发生塌方,斜坡隧道所处的坚硬闪长岩也不会倾塌,也会让工人们成功逃脱。

而此时,如果皮尼利亚宣布停工,命令工人们撤离,可随后矿山并未坍塌,那他必然会被炒鱿鱼。当然,此刻的皮尼利亚深信,圣何塞怎么也得二十年后才塌掉。

刚过下午一点钟,有两个人在斜坡隧道中相遇:一个朝上走,一个朝下。皮尼利亚,头戴白色安全帽,从仓库员工一步步向上爬到如今的位子。当时,他踩下油门,加速朝地面、朝光明驶去。而洛沃斯,这个运气很差的家伙,头顶蓝色安全帽,注视着老大从他身边疾驰而去。随后,他松开了卡车急刹闸,重力使车滑行了一段后,他朝地下更深处驶去。他打开了雾灯——因为前灯一直就是坏的——朝着海拔一百米处的避难所开去。那里,矿工们正陆续围聚,等着他开车来接他们出去吃午饭。

往下,到海拔五百米处,洛沃斯看到迎面开来一辆卡车。在矿里,按规矩都是下行车避让上行车。于是,洛沃斯停车让它先过。开车的是劳尔·比利加斯,他车上拉着好几吨重的矿石。就是他,刚才发现矿洞里冒“烟”。

两人挥手打招呼后就告别了。很快,洛沃斯就又往下赶路了。海拔四百米处,刚被皮尼利亚擦拭过的交通标牌似乎更亮了些。老矿工加利古洛斯上了车,坐在洛沃斯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他要下去检查水箱和水管,正是这些设施将水从地面引入到矿洞里来。这一路驶来,缓慢、沉闷,雾灯光束照射着隧道内单调、灰暗的路面,卡车弯曲、迂回地行驶着,仿佛正驶入矿工们那黑暗、潮湿、空洞的潜意识一般。半小时的行程,一个转弯接着一个,一条隧道通往另一条,满眼净是岩石爆破后留下的锯齿状表面。大概海拔一百九十米,他们俩看到前窗外有白色光束,从右往左闪过。

“看到了么?”加利古洛斯说道,“是一只蝴蝶。”

“什么?蝴蝶?不可能,”洛沃斯回答说,“应该是一块白色矿石。”矿山中矿石含量非常丰富,储有大量的乳白色透明石英石,一遇光线就会发光。

“是蝴蝶。”加利古洛斯坚持说。

洛沃斯觉得,蝴蝶根本不可能飞到地下一千英尺的地方来。但当时他也没再争辩。

“好吧,你说得对,是蝴蝶。”

他俩又往前开了二十米。突然,只听到后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隧道里瞬间弥漫起浓厚的灰尘。他们身后,就在刚才他俩说是矿石或是蝴蝶闪过的地方,斜坡道“轰”的一声坍塌了。

爆炸声和冲击波迅速传到了工作中的三十四名矿工那里:他们有人正用液压机搬运石头;有人只能听到石头撞击车斗底板的咚咚声;还有的正在等卡车接他们出去吃午饭、在岩石上打孔或开柴油机。他们全都灰头土脸,浑身土渣石屑。

塌方发生时,三十四个人,唯一成功逃脱的是卡车司机比利加斯。他惊恐地看着浓浓的尘雾在后视镜里蔓延开来,瞬间就笼罩了车身。他猛踩油门,加大马力朝出口飞驰而去,到达斜坡道出口时,尘土也随之翻滚而出。褐色的沙尘云团从这难看的洞口源源不断涌出,长达数小时之久。

海拔一百九十米处,卡车驾驶室内的洛沃斯和加利古洛斯距离这次塌方事故最近。他们听到了震耳发聩的咆哮声,仿佛魁伟的摩天大楼在身后轰然倒塌一般,洛沃斯如是说。这个比喻非常恰当。这座庞大、无序的大矿山,经过一百多年的爆破打凿,最终发生了灾难性的塌方。一整块巨大的闪长岩石,有四十五层楼高的一大块,从山体上塌落下来,压垮了层层叠叠的“之”字形隧道,最终堵死斜坡,引起了山内的恶性连锁塌方。花岗岩等矿石也都松动脱落,不断相互撞击,整个矿井如地震一般震颤。尘土向四面八方弥漫,在迷宫般的矿场内,沿着各个通道、巷道,迅速地蔓延开来。

离出口垂直距离一百英尺的办公室内,皮尼利亚,那个咄咄逼人的总经理,也听到了雷鸣般的隆隆之声。他的第一反应是:今天不该出事儿啊。他想,或许又是深坑里的石头坠落了,不用太担心。但轰鸣声滚滚而来,并没有很快停止。电话铃响了,那头有声音说:“你出来,看看矿井的入口。”皮尼利亚走出办公室,外面阳光明媚,他看到了井口涌动着巨大的尘土云团,如波浪般翻滚,前所未有的巨大。

二 一切都完了

“巨型”闪长岩塌落时,发出了冲击力极大的声响。但那三十四个矿工中有很多人压根儿没听到,因为是在矿井深处作业,他们或是戴着护耳罩,或是正开着噪音很大的重型机。海拔一百五十米,机修工们正在一台Toro-400“深蹲铲运”机上工作。这台机器重二十七吨,就在离深坑险峻的斜道大概三十英尺远的地方。他们工作进度有点落后,因为有人去地上取扳手,这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现在,他们正在赶时间,争取午饭前完工。一点四十分,机器五尺高的车轮旁,三名工人正用扳手机拧紧最后两颗螺丝。这时,他们听到了枪击般的声响,片刻后他们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给掀翻了。随后,他们耳边传来岩石坍塌滚落的声音,四周的墙体也开始震颤,不断有橘子大小的石头坠落。劳尔·巴斯塔斯五个月前刚遭遇了地震和海啸,他急忙躲到铲运机车身的底盘下。理查德·比亚罗埃尔(Richard Villarroel)也躲了过来,他二十六岁,女友怀孕六个月。从智利南部雨林来此工作的卡洛斯·安吉拉则顺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条水管。整整两分钟,他们耳内一直充斥着山石坍塌的声音:有人说,这像很多手提钻同时轰鸣着,在掘拆人行道一样。接着,又一股冲击波传来,跟刚才方向相反,它横扫过整个隧道,更多石头坠落了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要把这个临时工作间填满了。当撞击声和各种嘈杂声终于小了点,这仨人环顾四周,发现靠近矿洞边上的一台机器已经半埋在石块里了。

他们振作起精神,大声呼喊着,达成了统一意见:沿着斜坡道去寻找组里的另一名成员。那人开着皮卡车,或许,他们可以一起坐车逃脱。

几分钟前,组长安吉拉让胡安·伊利亚内斯(Juan Illanes)开车去下面的避难所取点儿饮用水来喝。刚过海拔一百三十五米,伊利亚内斯就看到了坠落的一大块石板,大约六尺长、十寸厚,非常大,车根本开不过去。他必须下车,挪开石板,或是绕道过去。于是,他挂了倒挡,手刚从变速杆上拿开,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导弹爆炸”的声音。斜坡道的墙体上迸出一些小石块,他踩下油门,想要继续倒车,可仅几秒就停了下来。他感到有一股冲击波撞到车上,四周尘土弥漫,然后大山就如地震般晃动起来。整个斜坡道好像都在一个纸盒里,“突然有人就开始使劲晃荡纸盒子”,他后来说。等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工友们还在海拔一百五十米处。于是,他将卡车掉头,又朝临时工作间开去,一头扎进了翻涌呼啸而来的尘土之中。灰尘太浓太厚,他根本看不清路,不断撞到隧道墙上。终于,他还是决定停车,静静地等在那里,车灯开着,引擎也没关。他就坐在驾驶室的座椅上,这时,一个身影从尘土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卡车的车灯处——是头儿,安吉拉!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是巴斯塔斯和比亚罗埃尔,他们一起朝卡车跑过来。

伊利亚内斯告诉他们,灰尘太多,坡道里根本没法开车。于是,他们四个人找到一处墙体用钢筋网加固的地方,倚靠着这处屏障,挤作一团。但在这塌方的矿山内,这里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坍塌之声和爆炸冲击波持续不断地向矿井更深处延伸,经过了海拔一百零五米处。那里,另一拨矿工们正在岩石上钻孔,有四十七岁的乔斯·奥捷达(Jose Ojeda)。海拔一百米,阿莱克斯·维加等人正在等车来接他们去吃午饭。他一边休息,一边跟其他工人闲聊着,其中还有埃迪森·佩纳(Edison Pena),电工,三十四岁的圣地亚哥人。在矿友们眼中,他是一个苦恼忧虑、麻烦不断的人。他身体强健,经常骑自行车往返于矿场和科皮亚波市之间。他给自行车起名“瓦纳萨”,一个色情明星的名字,佩纳非常佩服她的“运动能力”。午饭时间快到了,佩纳却郁闷沮丧起来。本来他以为山里的这些异常响动会让大伙儿放一下午假,可没曾想根本就没听到任何通知。他们两人都听到了上面传来的雷暴般的声响,但透过几百英尺的花岗岩石到达这里,声音已经有所减弱。“我们都习惯了噪音,”阿莱克斯后来说,“矿山经常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音和突来的巨响,就像老大说的那样,‘矿山是有生命的’。”但是,这次的声音却跟以往完全不同,随后而来的轰隆声也越来越大。跟维加和佩纳在一起的其他矿工,戴着蓝色、黄色和红色安全帽,都开始四处张望。他们相互注视,脸上都写着同一个问题:谁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终于,有人大声喊道:“山要塌了!”只见先是一阵狂风掀过,接着大团大团的尘土从废旧的矿洞中蔓延而出,沿着各个通道涌向斜坡道,尘雾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他们笼罩。尘土和碎石铺天盖地般袭来,大家纷纷朝避难所飞奔而去。

距维加和佩纳垂直大概九米的地下,还有一拨工人聚在避难所或附近,也在等车接他们上去吃午饭,其中有萨穆埃尔·阿瓦洛斯(Samuel Avalos)。他过去的工作经历甚是混乱动荡,比大多数人都要复杂。不久前,他还在街头摆地摊儿,现在还在兼职卖盗版光碟,因此被工友们戏称为“CD”。除此之外,他还卖过花儿和各种器皿。他个头不高,风趣外向,还有点儿自嘲讽刺的幽默感,或许正是凭借这种性格,他才能承受如此不安多舛的命途吧。一进避难所,他就习惯性地脱掉工服,只剩内裤,完全不顾其他几个工友就站在旁边。换作其他任何场所,他这一举动都让人觉得很怪,甚至有些疯狂。可在矿井下,工作仅半天,衣服就会被汗水完全浸透。因此,每天中午,他都会脱下衣服,拧拧水,再挂到一根水管上晾干。避难所是在岩石里挖出来的一个房间,铺着白色地砖,用煤渣砖围起了墙,还有一面钢门把它跟斜坡道隔开。大伙儿进进出出,可没人跟他搭话,阿瓦洛斯就光着膀子站在那里休息。他在这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衣服早就干得差不多了,而他刚准备穿衣服,就听到了雷霆霹雳般的声响。

起初,阿瓦洛斯以为有人在山里进行爆破,但他接着就意识到,今天并没有爆破计划。要是有人不提前警告其他人就擅自爆破的话,那就太糟糕了,虽然这种事儿之前也发生过。不过,这声响可比爆破声大多了。会是什么呢?

当时,卷发的维克多·扎莫拉(Victor Zamora)也在避难所附近,他来自近秘鲁边境的阿里卡市(Arica)。他烟瘾很大,刚刚又点着了一根烟。虽然一颗龋齿隐隐作痛,偶尔还剧烈抽搐,他还是很舒服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抽烟休息。他负责矿下的加固工作,此刻正跟同组的人坐在一起。而很快,这般惬意的满足,这些兄弟的交谈,都会被无情打断。在圣何塞,一个班的工人们都彼此称呼“孩子”,不管你是二十一岁还是六十一岁。扎莫拉很喜欢这里的工作,因为大家平等相待、一视同仁,这让他很舒服自在。可他只是偶尔来这里工作,而且他还太年轻,在听到爆炸声后,也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大概一分钟后,第一股爆炸冲击波传到这里,坐在石凳上的扎莫拉被掀翻倒在地上,附近避难所的重金属门也被猛烈地撞击开来。他站起身,快速跑到避难所里。

接下来的几分钟,各种恐慌失措,维加、佩纳以及其他几个等车的矿工都跑了进来,跟阿瓦洛斯、扎莫拉和其他人在里面汇合。很快,这里就聚集了十几个人。金属门外,矿山正在塌陷。大概过了十五或二十分钟,声音小了点,这些家伙们鼓起勇气向外跑去,他们跑出金属门、煤渣墙,跑向斜坡道,朝着将近四英里远的地面飞奔而去。

整个上午,乌尔苏亚都在开车巡视各个海拔高度的工作。此刻,他正在海拔九十米处,离“狗仔”塞普尔维达开铲车的地方不远。下午一点四十,他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响,声音盖过了附近铲车的鸣叫,好像是深坑中塌落了一块巨大的岩块。如果有工人恰好在更高处开采矿石,这样的声响很正常,所以乌尔苏亚并没有很担心。可五分钟后,他又听到了一声轰隆。于是,他让塞普尔维达停下铲车,马里奥也早就熄火了,因为他感觉刚才铲车的一个大轮胎爆胎了。他摘下了护耳罩,这时塌方引起的压力波穿过这里的通道,瞬间冲进他的双耳。“什么鬼东西?”他纳闷。弗洛仁科·阿瓦洛斯开着乌尔苏亚的白色丰田海拉克斯皮卡车过来了,他说,好像有塌方。这俩人立马跳上车,三人沿着斜坡向上面的避难所开去。到了那里,他们发现,塌方时本该在此避难的人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两个工头,乌尔苏亚和阿瓦洛斯,以及塞普尔维达就开着皮卡掉头朝更深处驶去。他们没有开往更安全的地面,因为深处还有自己的工友。“我们必须保证那些‘笨蛋们’都出来了。”乌尔苏亚如是说。他每次进矿时,都告诫自己的职责所在:那就是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必须让每一个工人都平安地走出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