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凯泽林的旅行日记
差不多一年前我就听到有人说起凯泽林的《一个哲学家的旅行日记》,大多是赞誉有加,但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捧起这本书。我带着极大的兴趣和些许担心开始阅读,那种担心的感觉是我们第一眼看到一本朋友们极力赞誉的书时所难免产生的。头几页书,决定去旅行,前往印度的旅程、在锡兰的最初经历、在印度南部的最初经历都加大了我的期望和兴趣,但同时也加大了刚才那种些许担心,因为几乎有太多的机智,几乎有太多令人担心的、几乎是完美地进入任何一个陌生世界的移情能力!凯泽林才刚刚踏上康提的土地,他就像个老和尚一般与锡兰的佛教同生活,共呼吸,从根本上认识和理解佛教,精神抖擞地体会佛教。而且他刚刚到大陆上,刚刚迈过杜蒂戈林,他就马上同样以此地为家,飞快地移情到印度教中去了,而且他还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为什么他昨天还津津乐道的佛教在印度遭到了惨败。而不久后,他又以同样如此优雅、如此正义,同样几乎演员般的移情能力来面对伊斯兰教。再加上这本书的大部分是以轻快的形式写成的,这种形式让很多读者为之赞叹,但是对一个作者来说很容易成为一种危险。这位哲学家在一些地方也无足轻重地、和蔼可亲地随口说一些外在的印象,说些旅行氛围和自然气氛,这些描写虽然相当有精神含义,写得也漂亮,但是它们有些肤浅,因为凯泽林不具备写作的禀赋,他只要试着表达一些并非思想或者知识性的经历,他的语言表达就变得比较弱,写得像报纸的副刊。
当然,所有这些异议也许会随着时间流散。它们在各个细节上都是正确的,这本旅行日记总的来说却是一个如此之大的贡献,以至于在此所有的这些缺点都微不足道。这本书作为整体是德国这些年来出版的最重要的一本书。我就直奔主题吧,凯泽林虽然不是第一个真正理解了印度的欧洲人,但很可能是第一个这样做的欧洲学者和哲学家。在怀念值得尊敬的人们如奥尔登贝格和多伊森时说这样的话,使这话听起来有些简单粗暴,甚至令人痛心,但确实是这样。
让我吃惊的是,很多艺术家,首先有很多所谓的神秘论者早就从印度知道的东西、他们在印度寻找和操练的东西,众多前往印度旅行的教授之中的任何人都对之视而不见,并没有大胆地对其进行过认真的观察和研究,甚至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些东西没有为那些教授所见,这是因为人们禁止他们去看。决定着印度的本质的那些东西,就是秘术,就是方术,就是神秘。这些都涉及灵魂,没有经过修饰与中和,因而不容许被欧洲的,尤其是德国的教授们承认或者被他们认真地关注。它仅仅被神秘教者、狂热的追随者、教派创建者、神智学者,或者是那些追逐惊悚事物的环球旅行者所研究、找寻和模仿。而凯泽林为学术领域发现了印度的这个方面。在所有的欧洲学者中,他第一个看到了这个简单的、早就为人所知的东西,并且将它说了出来,即印度获取知识的道路并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种心灵技巧,它是通过转变意识状态来进行的,以印度方式受到训练的人不是以计算或者学习来获取知识,而是通过内在之眼看到真理,通过内在之耳听到、直接地感受到,而不是思考出来的。
通过一位有影响的、重要的欧洲思想家来认识和承认这个简单的真理,会取得较大的效果。凯泽林丝毫不带有学界的那些排挤和胆怯,与所有的神秘教徒一致,他承认瑜伽并且加以推荐。他很遗憾地表示,一些寻找者和他持同样的看法,我们完全不具备训练集中注意力的传统和方法,他以其敏锐的目光看到了唯一的,但对非天主教徒而言却是不可行的一种类似方法,这个方法欧洲在前几个世纪就产生了,那就是伊格纳提尤斯·冯·洛尤拉提出的天才的练习。
在凯泽林有关印度的谈话中,这一点会发生最大的作用,虽然这其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因为瑜伽恰恰是欧洲最为急需的事物。
虽然这本书中关于瑜伽的绝对价值的认识厥功甚伟,虽然这一点对大多数读者来说将会是阅读此书的主要经历,但这一点既不新,也不属于此书中最有深度的地方。最深刻的地方是对印度的虔信的感知,对印度教徒的宗教信仰和对神祇世界的感知,对印度虔信存在的感知,正是这种虔信存在使得每个真正宗教中的悖论不再令人疑惑,虔信存在使得每个神、每个灵,每个神话都变得十分神圣,而他并没有在我们欧洲的意义上去认真对待任何一位这样的神。凯泽林在这里做出了不同寻常的功绩,他作为欧洲人和一位经过批判训练的思想家却领会和体验到了印度教徒的最深切的天真,这种天真似乎是怀疑,但其实完全是怀疑的对立面。只有在此书的很少的几个地方,凯泽林的这种非同寻常的、真正令人振奋的能力方可以为人所理解,也就是他随口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出生和青少年的地方。我们从那里得知,如果我们认真地追寻这个极不一般的灵魂,它从孩童时期起就觉得自己是普罗透斯,而且这个灵魂本能地躲避开了过早结晶的诱惑,一再逃回到无限多形态的可塑性这一理想中。我并不惮于将这个灵魂的图式以粗线条从它少量的、部分略显夸张的坦言之处给重新建构起来,但是这个高贵的、弹性的、好奇的和多变的灵魂正是赋予凯泽林这本著作的奇特魔力的东西。
还想再说一句关于这本重要的书的伦理上的和教育上的结论。在这里,凯泽林的表述也同样触动了我;在这里,他的一些言论也通过成功的表述解救了我。四年以来,我作为一个作家在另外一个世界中,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没有任何其他信仰这样强烈、这样多方面地在我内心涌动,并寻找着多重的表达方式,除了上帝在自我中和自我实现的理想。我与凯泽林的最终表达是完全并毫无保留地一致,他在各个方面都最本质、最生动地强化、证实、鼓励并通过拨动心弦的话促进了我。
毫无疑问,《旅行日记》将会发生极大的作用。这种作用或许与贝格松的作用一样,是现今欧洲思想家中最强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