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树(3)
比如说，一位叫横刀的著名悬疑杂志主编猜测，大概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送进医院急救了，枯木庙里不是有块煮熟的猪肉吗？说不定村民们敬完神后集体聚餐，以贡品为主要菜肴，而猪肉惹了祸，村民集体食物中毒，所以村里才见不到一个人。
另一位叫庄秦的著名悬疑小说家则结合玄学和心理学的理论，又引用佛洛依德的大段论述后，称村民的失踪极有可能与一种“集体无意识癔病”有关。至于庄秦这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蓝若海也不太明白，但肯定能唬住不少网友就对了。
现在笔记本的电量即将用完，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夏悦妍摇动着肩膀，说：“这下，我们有私闯民宅的理由了吧？”
“嗯，在关键时刻，就只有不拘小节了。”蓝若海点点头，在庭院里捡了一块坚硬的石头，走到石墙屋的门前，使劲砸了几下挂锁，然后打开了门。
进了石墙屋，蓝若海在玄关处找到电灯开关，按了一下，屋内却毫无反应。夏悦妍用手电找到房间内的电源后，抱着笔记本准备充电。可刚插好电源线，她便发出一声尖叫：“哎呀，糟糕，怎么没电？”
蓝若海无奈地说：“悦妍，我们换幢石墙屋试试吧……”
离开这幢石墙屋时，两人没忘记在餐桌上留下五十块钱，当做砸毁挂锁的赔偿。
下一个选择哪幢石墙屋呢？蓝若海背着登山包，手里拎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几幢石墙屋之间的十字路口，四处张望。村街依然空荡荡的，夜风袭来，两人感觉到一丝冷至骨髓的寒意。夏悦妍将身体靠了过来，脑袋倚在蓝若海的一侧肩膀上。
蓝若海正想伸出手把夏悦妍揽入怀中，一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怪事发生了——
刹那之间，四周一片光亮。
枯木村中，所有的石墙屋竟在同时点亮了灯光，灯火通明，如白昼一般。突然而至的灯光令蓝若海猝不及防。夏悦妍显然受了惊吓，“嘤咛”一声，躲入蓝若海的怀抱。
蓝若海同样无所适从，只能战战兢兢地捂着眼睛，从指缝向外张望。
这实在太诡异了，明明空无一人的枯木村，为什么所有房屋在一瞬间同时亮起了灯？
除了两人刚刚闯入过的放有油漆桶的空屋。
喧哗声，也几乎是在顷刻之间，突然传入了两人的耳朵里。
在宁静的村子里待久了，就连蓝若海与夏悦妍互相说话，也有意无意保持着很低的音量。这些突然传来的喧哗声其实并不激烈，但却无异于在他们耳边敲响了一面锣鼓。
声音是从村口那边传来的，两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快步向村口走去。
鼎沸的人声似乎缓慢移动着，正移向村里那座枯树庙。
蓝若海牵着夏悦妍来到灯火通明的枯木庙旁，立刻看到了一大堆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那棵巨大的枯树下。原本喧哗吵闹的人们看到这对情侣模样的陌生人后，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寂静，无数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两人，蓝若海的后背立刻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液，而夏悦妍则浑身剧烈颤栗起来，他们都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我们是迷路的游客……”蓝若海打破寂静，忐忑不安地说道。
对面那群人开始窃窃私语，片刻之后，从人群里走出了一位老者。这老者身穿一件深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土布帽，脸上布满橘皮般的沟壑，眼神锐利，直勾勾地望着蓝若海与夏悦妍。
“我叫杨端，是枯木村的村长。这么晚了，你们也没法离开这里。村里没旅馆，但有幢房子一直没人住，你们今晚可以住那儿。”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你们，太感谢了。”见这位杨村长同意他们住下，蓝若海赶紧谢道。
杨村长叫来一个壮汉，对他说道：“树生，你为这两位客人领一下路，带他们去那幢房子。”
这个叫树生的壮汉二十来岁，胳膊满是疙瘩肉，但面相憨厚，一看就是老实人。
蓝若海觉得应该向村民们表现一下他的善意，于是指了指那座枯树庙，主动对杨村长说：“村长，那是村里的佛堂吧？我想随一下喜，我也是虔诚的佛教徒呢。”虽然之前他已经在功德箱里放入了一些零钱，但他又摸出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杨村长见蓝若海一出手就是五十元，并没阻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座庙里供奉的并非佛像，而是村里信奉的人神。如果你觉得违背了信仰，就不必再随喜了。”
“没事，没事！到了这儿，为这儿信奉的神祗随喜，也是应该的！”蓝若海大步流星地走向枯木庙，把那张五十元钞票塞进了功德箱中。
蓝若海朝空心树洞里弯腰鞠了个躬，然后抬起头，再次朝这棵巨大枯木的树干望了一眼。
之前，他曾经在电筒光柱照耀下，看到树干上方有许多暗色的斑驳迹印，而现在四周灯火通明，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些斑驳迹印的真正面目。
那是一块块黑色的瘢痕，不规则地分布在树洞顶端的树干上，粗糙、坚硬。乍一看上去，仿佛焦炭一般。
枯树上怎么会有焦炭一般的瘢痕？难道这棵树曾经被大火焚烧过？那为什么没有整棵树全被焚烧，却只是树洞顶端处有一块块焦炭？
蓝若海百思不得其解。
第五节 发生于小山上的命案
树生很是木讷，踏着大步走在前面，蓝若海寻思着要从树生嘴里套点儿话，了解一下枯木村里的情况。
“呃，树生兄弟，你贵姓呀？”
树生停住脚步，回过头，张开大嘴答道：“我叫杨树生，这村里，大部分人都姓杨。”
夏悦妍插嘴问道：“那座枯树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啊？”
“是人神。”说到村里供奉的神祗，树生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穆庄重。
“人神是什么呀？”夏悦妍追问道。
树生却抬步继续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地答道：“人神，就是人神！”
“这算什么回答呀？一点儿都没意思……”夏悦妍嘀咕道。
蓝若海又道：“树生兄弟，刚才你们村里人都到哪儿去了呀？为什么我们进村时，整个村子都黑漆漆的？”
树生停下了脚步，肩膀似乎抖动了一下，他挠了挠后脑勺，答道：“村里今天晚上停电，大家就集体到村外的草地上去野炊，还开了篝火晚会。”
野炊？因为停电，所以集体去草地野炊？还开篝火晚会？这答案也太无厘头了吧？发到网络上去，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蓝若海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夏悦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时，树生指着前面一幢石墙屋说：“村长给你们安排的房子到了。”
看到杨村长指定的那幢石墙屋，蓝若海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幢房正是之前他用石块砸毁门锁，与夏悦妍一同擅自闯入的那幢空房。
在围墙外，树生交出一把钥匙，道：“你们自己开门进去吧，小的钥匙开外面的围墙木门，大的开里面石墙屋的挂锁。”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好，住在这幢石墙屋里，也算熟门熟路了。
这是幢空屋，也难怪刚才村里亮灯时，唯有这幢石墙屋依然黑暗。蓝若海牵着夏悦妍打开围墙木门，走入庭院，又关上木门，两人这才分开牵着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
挂锁不用再打开了，反正之前已经被他们砸烂了。走入空屋，拉了一下日光灯的开光，屋里顿时一片光明，看来村长已经为这幢空屋重新恢复了电力。
他们可没时间睡觉休息，最多再过两小时，顾德华就会赶到这里来。首先，他们得联络顾德华，告诉他枯木村里的状况。其次，他们得继续打开电脑发微博，为论坛上的帖子添砖加瓦。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顾德华正拎着手电筒在高山草场上艰难行走。他听完枯木村里的状况后，指示道：“发帖的时候，可以说村民已经回来了，但暂时不要把他们为什么离开的真相说出来，不然太没趣了！保持悬念，就说每个人都对离开的理由讳莫如深！不过，既然如此，我可以走慢一点了，这一路真是累死我了！”
挂断电话后，夏悦妍也已打开电脑，用网卡连接好网络，把新拍的照片导入到电脑中。
夏悦妍上传图片的时候，蓝若海便用手机上网，查看微博上的反应。
评论数和转发量都吓了他一跳，他发的微博甚至被推荐到话题榜上，标题为《驴友误入荒村，遭遇连环神秘事件》。能上话题榜，大概也是顾德华在暗中使力吧。如果现在说荒村的真相竟是村民集体外出野餐，岂不是让网友骂“坑爹”？
蓝若海喜滋滋地看着评论与转发数蹭蹭地向上涨，心想这次为顾德华操作的炒作事件，一定能大获成功，而他的人生也一定能由此得到一次极大的转变。他再也不愿回到以前那样要死不活混吃等死的生活状态了！如果这之后能和夏悦妍的关系再进一步，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蓝若海的手机铃声突然叫了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竟是顾德华打来的。
在来之前，他们就约定过，只能由蓝若海打电话给顾德华，而顾德华不能打电话过来。之所以使用这种单线联系的手段，是担心顾德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蓝若海正与村民待在一起。若让别人发现两人之前就认识，这场炒作就会彻底失败。
顾德华打电话来，肯定有极重要的事。
蓝若海赶紧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顾德华喘着粗气的声音，他语气惊慌，声线颤栗，断断续续地说道：“快来帮帮我，我在一棵紫色的枯树旁，见到一具尸体！”
蓝若海惊魂未定地向夏悦妍告知了电话内容，然后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接顾老板。”
“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
“顾老板发现了尸体，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屋里吧！”
夏悦妍正色道：“你别忘了，我是摄影师！突发事件现场怎能缺少我？”
蓝若海没法反驳，其实他一个人深夜冒雨外出，心里也有点恐惧。可当他拉开门后，却忽然犹豫了：“悦妍，如果我们出去的时候遇到村里人，该怎么说呀？说我们去接一个见到尸体的朋友？”
这么说，肯定不行。暂且不考虑炒作计划穿帮的危险，这样的说法很可能让村里人认为顾德华就是杀人凶手！
夏悦妍也犹豫了：“再给我表哥打个电话问问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顾德华的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他冷静地说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就当做没看到那具尸体，继续朝村里走。只是死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明天天亮后肯定会被人发现的。所谓无人荒村的真相那么无聊，我正愁公布真相后会被人骂坑爹呢，现在凭空多了一桩杀人事件，真是天助我也！”
“杀人事件……顾老板，你确定是杀人事件？”蓝若海的声音变得颤栗起来。
“那当然！那死人的后背上，插着一柄刀呢！”
在电话里，顾德华说他已经走过了另一个山头，在那座山头上，他还看到了另一棵被涂刷成紫色的枯树。也就是说，他是在那个疯子今天下午涂刷的那棵树旁，发现了一具后背上插着刀的尸体。
算一下路程，大概十多分钟后，顾德华就会抵达这座偏僻的小村庄。
蓝若海正要关门，却听到“吱呀”一声，庭院围墙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那个叫树生的壮汉站在门边，也没打伞，淋着雨，大声问道：“蓝先生，你们在来枯木村的路上，见着一个身穿卡其色工作装的人吗？那个人很好认，走到哪儿都带着一只油漆桶！”
蓝若海愣了愣，脑海里顿时高速运转了起来。
半夜三更的，为什么树生会突然上门询问他是否见过那个疯子？疯子失踪了？难道顾德华见着的尸体就是那个疯子？进村出村只有这一条山路，不对，或许还有岔路是通向某处供村民集体野餐的草地。但既然村民没在草地那边见着疯子，疯子又不在村里，那肯定就在通往邻近小镇的这条山路上。
如果回答没见着，肯定会被对方察觉出是谎言。
意识到这一点，蓝若海立即答道：“见过的！在来村里的路上，我见到他拎着一桶油漆，还把油漆涂刷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上！油漆是紫色的，就在从村外数过去的第二个小山头上！”
树生拍了拍脑门，大叫了一声：“真糟糕！阿天这家伙又去刷树！”
蓝若海心想，明天迟早会在山头上发现那具尸体，这也会成为炒作计划里的第二段插曲，现在提前做做功课，了解一下这个叫阿天的疯子，也没什么坏处。于是他朝树生招了招手，说：“树生兄弟，这么大的雨，你到屋里来躲一躲吧！”
夏悦妍似乎也猜到了他的用意，附和道：“是啊，我们带来一瓶好酒，喝点酒，可以暖暖身体。”
树生动了心，抬步朝石墙屋走了过来，夏悦妍则转过身进了石墙屋。她先合拢笔记本电脑，然后打开登山包，从里面取出一瓶酒。
就连蓝若海都不知道，夏悦妍还带来了酒，难怪他背的登山包那么沉。
夏悦妍在厨房里找了三个空杯子，冲洗了一下。蓝若海故作好奇地问树生：“阿天为什么会拎着油漆桶在枯树的树干上涂刷油漆？”
树生无奈地耸耸肩膀，答道：“疯子心里想什么，我们这种正常人哪里会知道呢？”
“是疯子呀……”蓝若海演戏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夏悦妍适时地端上了酒杯，可惜没有下酒菜。她递了一杯酒到树生的手中，故作不屑地说道：“不就是个疯子不见了吗？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呀？”
直爽的树生立刻就急了：“就算疯子，也是村里的一份子呀！枯木村很团结，阿天没有劳动能力，这两年一直都由村民们一起照顾他！他虽然做事有点古怪，总想在枯树上涂刷油漆，但没有坏心眼，不会做坏事！”
蓝若海注意到了树生的用词，问道：“树生兄弟，你说阿天这两年都是由村民一起照顾的，也就是说，两年前他还很正常？”
树生点点头，道：“是啊，都是因为两年前受了不小的刺激，阿天才发了疯。”
“什么刺激呀？能让一个大活人变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