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窒息Ⅲ:樱之双子(5)
神社内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神龛后的墙壁上有一扇虚掩的门,如果这扇门彻底关闭就会完全与墙壁合为一体,恐怕白天也很难发现,阵阵冷风就是从那里透过来。
我打开手电,射出的光柱在黑暗中异常耀眼,建筑内除了神龛空无一物,没有发现吉川真夜所说的通道,这通道也应该不会是轻易能够发现的。
当我穿过墙壁上的暗门,惊奇地发现我依然是置身在一间神社的内部,我是从这间神社的后墙内走了出来,这里的格局除了和刚才神社的方向是相反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中里的吾妻神社是前后对称地修建在吉川家的正中央。
走出神社的正门,进入吉川家的后宅,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我感觉呼吸困难,这里不仅仅是没有生气的状态,而是死气沉沉,沉积着压抑阴沉的窒息感,手电发出的光柱周围弥漫着灰蒙蒙的气流,房屋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仿佛一具具被遗弃荒野的干尸。
仅仅一墙之隔便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房屋之间的通路上,有些年久失修的门板已经倒落尘埃,门后漆黑的空间暴露在夜色下。乌云流动,月光时有时无地映射在大地上,仿佛流泻着无尽的悲哀,怜悯地窥视着荒芜的废宅。
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神经末梢都剧烈地跳动,心情也被这里的气氛挤压得憋闷难当。
我留心地审视着经过的每一间房屋,终于在一扇房门后看到了列满墙壁的书架,终于有一丝兴奋稍微冲破了抑郁的情绪。
房间内虽然残破,但是没有沾染尘埃,书架上的书籍也都显然经常有人打理,可见这里并非已经无人踏足。手电的光线划过一排排书架,基本都是关于神道和宗教的书籍,还有一些各地民俗风情的记录,我随手抽出几本翻看两页后,失望地放回原处。
当走到窗边时,我发现书案上摆放着一本翻开的记录,我把手电的光线移到书页上,翻看起来,竟是一本记载中里历史的资料。原来吾妻神社建立的年代远比我所了解到的要久远很多,它是建立于平安时代,当时一位知名的阴阳师游历全国的时候,发现了中里海蕴含的神奇力量,即连接两世之路。阴阳师为了研究这一生死两界的奥秘,才修建了吾妻神社,并且在中里海中种下一棵樱树……
读到这里,我感觉怪异,这里写的是把樱树种在了中里海“中”,而不是中里海畔,难道我看到中里海水面上飘荡的花瓣是因为樱树在水下?
吾妻神社代代相传,直到战国时期,诸大名之间战争不断,人们移居中里,才使吾妻神社一度荒废。德川幕府以后,天下太平,吾妻神社再次复兴,直到二战全面爆发,战后,吾妻神社彻底闭锁。
这上面的记载基本网络上所看到的大体一致,但是其中仍有理解困难的疑点,中里人们移居中里的时间是在战国时期,战后彻底封锁,但是那位阴阳师早在平安时代就发现了中里海,时间上的差距也太过悬殊;既然中里海是两世之门,为什么吾妻神社会修建在远离中里的吾妻山中呢?吾妻神社显然是由吾妻山得名,然而神社的修建是因为中里海,为何不叫中里神社?而且这里依然没有提及吾妻神社被闭锁的原因。
我把笔记从书案上拿起来,想仔细地翻阅下去,寻找更多的线索,压在笔记下面的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飘落下来。我弯腰拾起来刚想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一声铃铛的脆响从门外传来,铃声仿佛在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我飞速转身把手电照向门口。
门外迷蒙的空气中隐约有个身影躲避在一侧,红色和服的衣角和乌黑飘逸的发丝在门口若隐若现。
“真夜?”我试探地向那个身影发问。
身影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串邪异的笑声,笑声传入我的耳中,如尖锐的锋芒刮动在骨头上的感觉,这完全不是吉川真夜那清澈透明的笑声。
“被你发现了。”吉川真夜的声音像徘徊在旷野的孤魂,红色的身影从侧面转到门口。
红色的和服、披肩的长发、雪白的脚踝上用红绸带绑着的脚铃,我眼前出现的分明就是吉川真夜,只是在晃动的光线中,她的脸上浮现着逼人的邪气。
“真夜,你不是已经去睡了么?”我的脑海里飞快推测着吉川真夜剧变的原因。
吉川真夜邪恶地笑着,步步向我逼近,不断迫近的铃声拨动着我逐渐紧张神经。
“你竟然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吉川真夜此时的语气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扼在我的咽喉上。
“我并没有恶意……”我慌乱地站起身来,思考着编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谎言,顺势把刚才落下的纸张塞进腰带里。
“你的头好像已经没事了?”她掩口笑了起来,吉川真夜的习惯动作,但笑声却是天使和恶魔的区别。
“我的头?那天真的是你袭击了我!”我此时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吉川真夜会对海涛做出非人的折磨。
“当然是我。”吉川真夜说着,忽然加快了移动的身形。
一道寒光在她飘舞的和服袍袖中闪现,我急忙避开她冲过来的身体,腰间迸发出来一股剧痛几乎让我跌倒。真夜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有止住冲过来的势头,扑倒在我身后的书案上,手臂从滑落的袍袖中显露出来,手中握着我那柄从行囊里消失了的护身刀。
果然袭击我的人就是她,并且在我昏迷的时候,偷走了我的刀。
吉川真夜扭头凶狠地怒视我,凌乱的发丝交错在脸上,发丝间的表情狰狞扭曲,仿佛满心怨念的恶灵。
她翻身的瞬间,我的视线落在她露出的双腿上,我分明记得带有铃铛的绸带是缠绕在她的右腿上,仪式上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完全来自侧重的右侧,但此时却是出现在她的左腿上,难道这与她性格上的忽然转变有什么联系?
“你让我摔得好疼。”吉川真夜咬磨着牙齿站了起来,“这次我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看见她凶狠地再次向我扑来,我不顾一切拔腿向门外逃去,穿过一间间废弃的房屋,不断地磕碰跌倒,我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可是那冤魂一般的铃声始终在我身后紧紧跟随,挥之不去。
远处的神社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光下,我看到救星一般加快了脚步,起码前面的宅院里还有我的朋友海涛。
当我冲进神社正门的瞬间,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把我牢牢抓住,我心中一惊,手中的手电不自觉地照在了那人的脸上。那只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我剧烈地喘息着,吉川拓海愤怒的面容浮动在我散乱的视线中。
他们始终在监视我?除此之外我无法找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否则他们父女两人怎么会先后出现在这里。
“拿出来!”吉川拓海把另一只手摊开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再来这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拿什么东西出来?”我不明所以地反问。
“原本属于这里的东西,别装傻,我知道在你身上。”吉川拓海的语气强硬霸道,也不见了平日里的那种和蔼,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了父女两人在性格上同时发生异变呢?
当我明白他说的是海涛偷出去的那本册子,刚从怀中掏出来,他一把抢夺过去,举在面前辨别真伪后,用力将我推倒在地上。
他目光嘲弄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想要查阅什么任何资料,在前后宅都分别收藏着一模一样的两份,完全没有必要冒险跑到这里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注视着手中的册子,“只有这本是唯一的,始终保存在神社里面,决不允许丢失!”
“你现在还想要什么?”我注意到吉川真夜已经走到吉川拓海的身后,邪恶的笑容在月光的映射下凝固在脸上。
吉川拓海说着蹲在我的面前,手掌用力地扼住我的喉咙,凶狠地说,“以后不许再踏足这里,否则即使你躲在前面,也保证不了你的生命安全!”
我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无法说话,只能勉强点头表示明白,他才松开手指,带领吉川真夜走出神社,大门怦然关闭。
我揉着被掐得麻木的脖子,脑子缓慢地恢复平静,置身在宅院正中的神社里,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只有一墙之隔,吉川父女相反表现简直诠释了世间正负两面情绪,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的突发事件,我感觉这与中里执著于生死的状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黑暗中,一盏幽明的烛火向我移来,渡边老太蓬松的白发间露出爬满皱纹的面孔,带着一股邪异的气息推开了墙壁上的暗门,然后用她那看不到眼白的双眼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离开。
十
当我冲进房间时,海涛坐在被褥上焦急地等待着我。
“你跑到哪里去了?”海涛看到我的样子,急切地追问。
“我去了后宅。”我扯开着腰带,一边讲述方才发生的全部事情。
海涛帮我检查腰部的伤势后,安心地说:“只伤到了皮肤,虽然伤口很长,但血已经凝固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听完我的讲述,海涛沉思了很久,才开口对我说:“你遇到的极有可能不是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因为就在刚才,吉川拓海和渡边在一起……”
海涛在睡眠中途惊醒,发现我不在,便以为我是起夜外出,于是也起身去找厕所。
然而吉川家已经熄了灯火,海涛转了几个圈子,开始有些晕头转向,发现一扇透出灯光的房门里内传来了吉川拓海和渡边的谈话声。
“你想要留那个外人到什么时候?”渡边质问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下人。
“几十年来都没有进展,我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吉川拓海的语气也毫不示弱。
“你那么肯定能够带来变化的人会是他?”渡边冷笑着。
“你不会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气息吧?”吉川拓海逼人地说,“中里海力量最强大的时候,他去过吾妻神社,所以才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一样的气息。”
“我当然注意到了,否则也不会允许你把他留在这里,”渡边的语气有些转弱,“但这些都是你凭空的猜测,无法确定……一旦出现差错,打破中里现状的这个责任你恐怕担不起……”
“就是因为还不确定,我才不能让他离开!”吉川拓海不容置疑地说。
“你好自为之!”渡边起身,补充说,“我不会允许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中里毁于一旦!”
“渡边这个老家伙根本不是个下人那么简单。”海涛肯定地说。
“中里是渡边建立起来?”我疑惑地自语,“可是网上的记载说是战国时期,山民为了躲避战火寻找到的地方,而渡边不可能从那个年代活到今天,时间完全对应不上……”
“网上的信息都来自传闻,未必准确,”海涛沉思片刻,说,“你刚才提到过,吾妻山吾妻神社在战国时期一度荒废,而闭锁起来是在二战以后,看渡边的年纪,他应该是出生在二战以前,会不会这期间中里有所变动呢?”
海涛的分析提醒了我,我发现混乱的思路逐渐明朗:“战国时期的中里的确是为了躲避战火,但并不是现在的中里,二战后,吾妻神社内的秘密被发现并闭锁起来,为了和吾妻山的吾妻神社遥相呼应,才选择了如今的地点,那么迁徙中里这么浩大的工程并非渡边一人所能完成的,必须有人提供财力物力……”
“吉川家自然是首选的合作伙伴!”海涛也同意我看法。
我起身整理散乱的衣服,藏在腰带里的那页纸张飘落下来,刚才的混乱令我忘记了它的存在。
“这是什么?”海涛好奇地捡起来仔细端详,“好像是家谱一类的东西,全都是人名,你看,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的名字都在上面。”
我把纸张接到手中认真查看,上面虽然写着吉川家的名字,但并不是家谱,名字纵向四排展开,每排四个人名,两两对应。
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的名字排在最后,分别和他们对应的名字是吉川卓巳和吉川麻耶。
“吉川麻耶?”海涛皱起眉头念着这个名字,“吉川家究竟还有多少人?”
在海涛叨念人名的瞬间,后宅那个满身邪气的吉川真夜,还有凶狠霸道的吉川拓海,阴郁袭人的宅院,都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我终于发现一个主观的错误判断,始终把我引领在歧途上。
“海涛,袭击我们的的确是另有他人,”我把名单递给海涛,轻声提醒他,“这些名字不要用中文念,用日文读出来。”
海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吉川真夜是yoshigawa maya,吉川麻耶是……”
海涛受到诅咒一般呆滞住了,两眼直直地看着纸张,紧跟着,疯癫似的来回审视四排名字。
我接过他的话,继续说:“吉川麻耶的发音也是yoshigawa maya。”
“怎么会这样?这四排人名全都是两两发音相同,吉川拓海和吉川卓巳的发音都是yoshigawa takumi。”海涛把名单放下,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解答。
“因为中文和日文都有汉字的缘故,中国人看到日本人名的第一时间都是反映出中文发音,如果是日本人的话,也许在看到名单的第一时间就会发现这个奇怪之处,除了姓氏,这些名字的中文发音都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才会看到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maya。”
“也就是说,把我囚禁起来的那个女孩子是这个叫吉川麻耶的人?”海涛抓着头发恍然大悟,“我当时的确是只听到神官叫她maya,所以当你说起真夜的时候,我也就以为是她们是同一个人了。”
“不仅仅是名字的问题,他们都是双胞胎,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所以我们面对他们本人的时候依然没有察觉,唯一怪异的就是他们的性格,”我继续分析说,“而且这种性格恐怕是刻意培养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海涛急迫地追问我。
“你记不记得你偷出来的那本笔记?吉川卓巳说吉川家的所有书籍和笔记都在前后宅保留着相同两份,而这本笔记是唯一的孤本,而且上面全是古日语,我想应该是出自建立吾妻神社的阴阳师之手,内容都是研究中里海的力量所得出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