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客女人&一笔巨债
我不问童颜的意见,也知道她肯定会赞成我去齐天那儿。我思来想去,就拨了个电话给王海,想听听他的意见,王海的手机却提示已关机。我看看时间,十二点半是他工作最忙的时候,我没在意,洗了个澡就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再给王海打电话,他仍然是关机,我心里就纳闷儿了,王海是很少关机的,无论何时何地,他就像我们的守护神一样,我们想找他时总能找到。
我有点儿慌乱地打电话给童颜,她势必没睡醒,电话响了快一分钟才通。
童颜好像还迷迷糊糊的,像在梦境里说话一样:“喂……”
我大喊了一声:“童颜!”
我说:“王海不见了!”
童颜估计被我吓醒了,她的声音清醒了很多:“什么不见了?谁不见了?”
我说:“王海!”
她说:“你别大早上的放烟幕弹,你说清楚点儿!”
我说:“我昨天夜里打王海手机,他关机,今天早上打,还是关机,他一般不关机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你昨天联系他了吗?”
童颜哼了一声,说:“昨天?我都很多天没联系他了好不好?”
我说:“不会吧?”
童颜说:“你呀,就是咋咋呼呼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关机了有什么稀奇,关机就代表失踪,关机就代表出事啊?我前一阵关了一个星期的机,也没见你找我啊,他的手机就不能丢了坏了吗?才几点啊,我要睡觉!你也再睡会儿吧,啊,就这样吧,拜拜。”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我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就给王海发了条短信:“海子,看到短信打电话给我,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七点,王海都没给我回电话,打他手机还一直关机,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虽然童颜说的那些意外很有可能发生,但这几年我们从来不会找不到王海,一个总站在那里等你找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想起小说和电视剧里种种可怕的画面,心里惶恐极了。绑架?可能性不大,因为王海没钱。劫杀?可能性也不大,一是他没钱,二是他晚上上班白天下班,没什么机会被抢。我怀疑王海跟人打架了,夜总会不是容易打架斗殴吗?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我想去夜总会找王海,童颜肯定骂我没事儿找事儿,我只好打电话给童年让他陪我去一趟。童年二话没说,很快就驾着齐满满的车来了。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王海工作的地方,而这又颠覆了我的想象。我本以为王海会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夜总会工作,而这里却是再山寨不过的夜场,六年多了,不到这个地方时我认为王海是种坚持,到了这里才知道或许这六年多根本是种煎熬。夜总会里乌烟瘴气,弥漫着过时的high曲,还有各种眼神各种姿态的糜烂人群,搔首弄姿的形形色色的女人,热辣放荡的钢管舞者……童年应该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像一只惊弓之鸟。
我们俩穿着厚外套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童年扯着嗓子在我耳朵旁边喊:“表姐!咱们这么找怎么可能找到王海哥啊!”我也很迷茫,可是我真的很想找到王海。童年又喊:“表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我说:“童年,你先去车上等我,好吗?我一会儿就出去找你!”童年犹豫了一下,说:“表姐,那你快点儿出来,这地方怪恐怖的。”
我挤到通往VIP包厢的走廊上,人稍微少了一些,来来往往穿梭着端酒传菜的服务生。我连问了五六个人,都说这几天没看见王海来上班。其中一个服务员疑惑地问我是王海的什么人,我说我是王海的妹妹,几天没联系上他有点儿担心。他就告诉我说,王海欠了别人的钱,上次被人打了一顿,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一听王海被人打了,吓得不轻,我说:“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欠别人钱呢?”服务生说:“是真的,欠了我们这儿一个熟客的钱,还欠了不少。”我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服务生说:“我哪儿知道啊?他这人话不多,我们就是同事关系。”
我失魂落魄地出了酒吧,把王海欠人钱被打的事对童年说了。童年说:“不能吧,海哥借钱干吗呢?”我说:“是啊,最近童颜不缺钱啊,海子的吃穿用度都很俭省,借钱来干吗呢?”我就打电话给童颜,我说:“你是不是又找王海借钱了?”她说:“你有病吧,我现在有的是钱,我借钱来干吗?”我问:“王海借人钱被打了,你知道吗?”童颜很惊讶。我听得出来她没有装。她说:“不可能吧?你逗我玩儿吧?他为什么借钱啊?他被谁打了?”
包括童颜在内,我们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王海。等啊等啊,到第三天晚上,我才收到王海的短信:“我在后八家村东升旅馆202房间,你来找我吧,别告诉童颜。”可当时童颜就在我身边,她一听是王海来的信息,抢过去就看,看完她就火了,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我床上,说:“妈的!还叫你不要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意思,这个浑蛋什么事都想瞒着我!”我说:“你骂骂咧咧说什么呢,现在是你发火的时候吗?见了面再说吧。”
我们匆匆打车到了后八家村的东升旅馆,敲开那扇又脏又破的门,终于见到了一脸瘀青、狼狈憔悴的王海。童颜把门猛地一推,上去就给了王海一脚:“你个浑蛋!你作死了……”王海往里头让了一让。童颜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房间的双人床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很秀气。我突然就明白了王海为什么写明不要带童颜来。
童颜眼不饶人地对着这个女人咄咄直视,冷漠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声音不大,却阴阳怪气地说:“哟!谁呀这是?”女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很平静,显然知道童颜是谁。童颜见王海没反应,突然凶相毕露,她提高了嗓门冲着王海大吼了一句,“你说啊!这是谁呀?”王海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朋友。”童颜不依不饶地用手抵着王海的脸,她说:“你给我听好了王海,我们之间就算完了,你永远别来找我!谁没骨气谁是畜生!”童颜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是好。
我说:“对不起,海子,你发短信时她在我旁边。”
王海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
我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女人,说:“要不咱们出去聊会儿吧。”
王海跟我走到旅馆的外面,我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说话。
“海子,你为什么跟人借钱?”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夜总会找你了,听那里的服务生说的。”
王海点点头,说:“你干什么去那地方,以后别去了。”
我急了:“你别废话了,你到底为什么欠人钱?到底欠了多少?”
王海说:“六万多,加上利息,估计要还八九万吧。”
我说:“你疯啦!借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赌博了?还是你爸妈谁得病了?”
王海说:“钱是我帮小玉借的。她家里要用钱,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帮她借的。”
“楼上那个女人叫小玉?”
王海点头。
我一听不是王海欠钱,松了一口气。我又问:“她欠钱,人家为什么打你啊?还打得这么鼻青脸肿的?”
王海说:“钱是我借的啊,我借来给小玉的。”
我一听还是王海欠钱,急了:“那个小玉是什么人啊?是你什么朋友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你哪儿来这么个朋友啊?什么朋友需要你帮她借这么多钱啊?现在欠了快十万,你打算怎么还啊你?”
王海说:“她以前帮过我,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这几年来,王海一直关心着我和童颜的生活,点点滴滴,在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一直忽略了他。我发现王海原来不光活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也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朋友。白天他是我们的王海,而在夜晚,他可能是别人的王海。
我疑惑地说:“这个小玉不会就是当初给你一万块钱的那个女人吧?”
王海说:“是她。”
我说:“她不是个富婆吗?她不是很有钱吗?你对她的肉偿不是结束了吗?怎么会突然冒了出来,而且还欠了别人钱?这都几年了,你们怎么还联系啊?你是不是在骗我啊你?”
王海说:“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刚到夜总会工作时就认识了小玉,那时候她被人包养,我需要一万块钱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我。这几年她也经历了很多事儿,那个老板早就把她甩了,我们一直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现在她家出事了,我不能不管……”
我问:“什么好朋友?只是好朋友吗?”
王海不作声。
我也不想问了。那一刻我失望极了,虽然我并不愤怒。我想到了童颜的背叛,又想到了王海的宽容。我甚至开始怀疑爱情怀疑人生,男女之间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以为你一直对童颜忠心耿耿呢,我还以为你是这个世上最专一的男人呢……搞了半天,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海子?”
王海说:“童娟,是人都会欠感情债。我不怕背钱债,钱债我可以慢慢还,感情债我一辈子也还不完。小玉她对我太好了,我没有办法……”
我说:“你现在还个屁啊,你上哪儿弄钱还,你说?”
王海躲在旅馆里不敢回夜总会上班,钱却不能不还,欠下去只会越滚越多。我已经没工作了不说,即使有工作,我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我先去找童年,童年没问前因后果,就问王海欠了多少,我说九万。童年说:“我没这么多钱啊,我现在只有三万,我妈刚给的,全取出来给你吧。”我说好。我又去找童颜,把王海和我的谈话一字不落地给她说了。
童颜很不高兴地说:“你理这件事情干吗?如果是海子欠了钱,我们可以帮他还,现在是别的女人欠钱!一个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女人,我们有什么义务去帮陌生人凑钱还债啊?”
我说:“现在借钱的人是海子,如果不还,他会被人打死的。”
童颜撇撇嘴:“哪儿那么容易被人打死啊,瞧你慌的那个样!这种事每天多了去了,也没看新闻报道说有几个被打死了啊。”
我说:“你不是有钱吗?你拿出来帮帮他吧,海子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不吃不喝,也会慢慢还给你的。”
童颜不乐意:“你说得倒轻松!拿钱出来的又不是你!你是没存款,靠一张嘴忽悠我和我弟弟掏钱,好人都被你做了是不是啊?钱我是有一点儿,如果是海子自己有事我当然愿意借给他了,可他现在是为别的女人背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到底是跟我亲还是跟王海亲啊?”
我急了:“当初他也是为了你才搭上这个女人的啊,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童颜说:“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搭不搭上这个女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不需要那一万块钱,他也还是会搭上那个叫小玉的。”
看我不说话,她问:“我说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说:“我不明白,童颜,我求求你了,你借给他吧,只有你有钱了,我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在北京一直是我们几个相依为命,除了你我还能求谁啊?要不我打借条给你,算我向你借的,行吗?求你了。”
不管我怎么求,童颜就是不答应。最后,我只好说:“童颜,你欠我的你还记得吗?现在就当我求你,只要你把钱拿出来借给王海,我发誓彻底把这根刺拔掉!以后再也不提!可以吗?”
童颜听我这么说,沉思了良久。过了一会儿,她才咬着嘴唇说:“我只有一万,这几个月没干几单活儿,就攒了这么点儿。”
我说:“童年给你那两万呢?你先借我用用啊!”
童颜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你想都别想!那两万块钱我死都不会动!”
我们算了算,这才四万,离王海欠的数目还差了不少。童颜说:“我想起来一个人有钱,就不知道他肯不肯借你了。”我问是谁,童颜说,“齐天啊。”
经过两天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去找齐天借钱。
虽然我的家境并不富裕,母亲和继父辛苦供我念书,但我从没向别人借过钱。工作后,我虽然薪资不高,但养活自己有余。此刻,我才体会到向别人借钱是件多难的事,而且对方还是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中年男性。
我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齐天的电话却在一个中午先我而至。
“喂,童娟。”
“齐大哥。”
“工作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问工作的事儿,此刻我也没得选了,于钱于情,我都必须选这份工作,不然我怎么有脸开口借钱?
我说:“我想好了,我愿意去你那里工作。”
齐天在电话里高兴地笑了,他说:“童娟,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我给人事部去个电话,你想什么时候来报到打电话给我。”
我说随时可以报到,又吞吞吐吐地说:“齐大哥,您能出来一下吗……我找您有点儿急事儿。”
齐天说:“我中午正好有点儿时间,找个离你近的地方吧。”
我们约好了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我知道生意人忙,出来见面就不错了,没多少时间闲聊。所以,没寒暄几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齐大哥,您能借点儿钱给我吗?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见他一副凝重的神色,我又说:“可不可以从我工资里扣?一直扣到我还清为止?”
话没说完,我脸就红了。刚刚答应去上班就提这样的要求,搁谁身上都会脸红。
齐天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都在借钱?”
我一听他这么说,脑子不转了,我问:“什么都在借钱?”
齐天笑着说:“昨天童颜刚找过我。借钱给你们没问题,真的,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个人都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我的心狂跳,问:“齐大哥,童颜向你借了多少钱?”
齐天说:“五万,你呢?你想借多少?”
我笑了,说:“不用了,谢谢你,齐大哥。我和童颜为的是一件事,我不知道她找过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齐天也没再多问,他无比慈爱地说:“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困难,记得一定来找我,我很愿意帮助你们。另外,你什么时候来报到,提前给我打电话。”
我连连点头,高兴地与他告别。
刚出门,我就拨了童颜的电话。我说:“你跟齐大哥借钱,怎么不告诉我呀?”童颜说:“今天在外面拍片,准备晚上去找你,还没来得及。”我说:“早说嘛,害得我也跟人借,人家还以为我们集体过大海赌输了呢!”童颜说:“先别说这么多了,借到就行了,晚上给你送过去再说。”
晚上,童颜来了。
一进门,我就问:“钱呢?”
童颜拍拍她那只大大的手袋,说:“全在这里。”
我说:“那你给我,我现在就给海子送去,早还早解脱。”
没想到童颜竟然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再次敲开那扇又脏又破的门,里面没有小玉的身影。我看到破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心狠狠疼了一下,不知道这两天王海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而童颜从进门的那刻开始,就面无表情。王海动情地看着童颜,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三万块钱,说:“海子,这是我从童年那儿拿的三万。”王海点点头,说:“替我谢谢童年。”我看了一眼童颜,说:“还有钱在童颜那儿,都是她帮你凑的,她自己的一万,还向别人借了五万。”
我说这话时很激动,我想尽力表达出童颜其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王海的眼圈儿红了,一个不会表达的人眼圈儿红了,是不是代表他感动了?
童颜从包里把钱掏出来递给王海。王海说:“童颜……”
童颜平静地看着王海,一字一句地说:“海子,我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这六万块钱给你,算是我们之间的了断。六年多了,我知道自己欠你很多……”
她顿了一顿,又说:“但从今往后,我和你之间,就算彻底完了,以后都不要再见面,永远不要再见面。”
童颜说完这番话,转身走出旅馆,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我和颓然若失的王海。
王海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六万块钱,突然泪如雨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王海哭,他把头埋在一双大手中,压抑着情绪也压抑着声音,他的身体无声地抽动着,抽动着。
我终于明白了,童颜是想用钱在她和王海之间做个了结,就像海岩说的那样:“钱就是这么一种东西,能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结清……”
就在这个夜晚,一向沉默寡言的王海向我诉说了他不为我和童颜所知的身世,还有这几年来的经历,以及他和小玉之间的情感纠葛。我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唏嘘不已——王海一直以大哥的身份踏踏实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陪伴我面对挫折磨难,而我却是在这一天晚上才触摸到了最真实的王海,读懂了他的宽厚和无奈。
王海出生在南方邻海的小镇,父母都是渔民,靠海吃海,于是给他起了这个再顺嘴不过的名字。王海说从小到大,他最喜欢风平浪静、波澜不兴的日子,海面像蓝色的绸缎铺向天边,渔船穿梭,海鸥鸣叫,大海无垠,远山巍峨……在他心里,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情境。打鱼这件听起来浪漫无比的事,实则艰辛。海洋对渔民而言既充满着危机和死亡,又充满着挑战和诱惑。下海捕鱼是渔民的天职,死亡也不能阻断渔民们走向大海的脚步。王海的身边满是世世代代的渔民,有的人家甚至两三代的男人都死在了海里。
渔民的儿子理应成长为渔民,跟王海同龄的儿时伙伴一个个都成了优秀的捕手,但打鱼却不是王海的理想。王海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理想,他只是知道自己不想打一辈子鱼,他厌倦在鱼腥味里生活的日子,这也是他为什么爱喷古龙水的原因。所以,王海的父母始终都在斗争,父亲逼他打鱼,而母亲支持他读书,母亲说王海不想打鱼是好事,如果渔民里能出个大学生,也是一份荣耀。王海说到这里,一直在叹气,他说可惜对不住妈妈,他的成绩一直不好,念到高中时拼尽全力也考不出倒数几名。复读了三年,王海终于幸运地考取了合肥的一所艺校,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也是对他和母亲坚持多年的一份交代。
在童颜之前,王海有过一段感情,在镇上唯一的高中念书时,他认识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简珍。在倾诉这一段感情时,王海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描述姑娘的长相以及初恋的悸动。他说:“简珍比我大一岁,她的父母都是80年代的大学生,在镇政府里工作。住校的时候她一直照顾我,老是从家里带来好菜分给我吃,不允许我只吃稀饭和咸鱼。简珍是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我没想到她会喜欢我。她向我表白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正后来我们俩就好了……1997年简珍考上了杭州的一所大学,我比她低一届,她说好了等我一年,到杭州去我们还在一起。她一直写信给我,那些信我存放在鞋盒子里,堆满了一鞋盒。我一年又一年地复读,考到杭州的希望几乎没有……”王海笑了一下,又说,“2000年,我又没考上,简珍终于来信说她有了一段新感情,我没有回信,在心里祝她幸福就好。2001年我考到合肥的时候,简珍都快大学毕业了,她不再等我是必然的事,她真是个特别好的女孩。”
2001年,踌躇满志的王海带着终于考上大学的如释重负来到了合肥这个城市。他的计划是好好把书念完,然后在这个人口不多地方不大安逸舒适的城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的物质需求不高,挣多少花多少,只要安定就行。王海说现在才知道,当年他的小志向是一份多么美好的理想。
王海忘不了第一次看见童颜的情景,他们的相遇一点儿也不浪漫!不修边幅的童颜坐在男生宿舍门口的花坛上抠鼻子,被正好路过的王海看见了!我的表妹童颜当时穿了一件很过时的粉红色连衣裙,长长的直发漆黑乌亮,编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子,歪歪地随意搭在一边的肩膀上。王海说那打扮要换在别的姑娘身上肯定丑到没法看,但童颜竟然穿出了一份时尚感。王海环顾周围,来来去去的男生女生,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忘我地抠鼻屎。
王海说:“但是我注意到了,我呆呆地望着她,觉得有意思极了……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太阳像聚光灯一样只照在童颜身上,她容貌的每一处细节都那么打动我。”
他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童颜现在已经算是个有名气的模特儿了,而我……谁能想到呢?”
当时,童颜也注意到了在一边痴痴打量她的王海,她面无表情地揉揉鼻子,站起来对王海说:“你认识我吗?”王海摇摇头说不认识。童颜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就要走,王海就在这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改变他命运的话:“我不认识你,但是我想认识你……”
多么狗血而无聊的邂逅!我问王海:“要早知道有今天,你还会说那句话吗?会说你想认识她吗?”王海丝毫没有犹豫地点头,说:“会吧,我想我会的。”又说,“是我自己不争气,总是离我喜欢的女人越来越远……读书读不好,也找不到好工作,这辈子估计都没什么成就。”
我说:“王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有许多的优点,会有好姑娘真心爱你,跟你一起走下去的。”
王海点点头,没有接话,继续沉浸在属于他的回忆里。
王海说:“童颜长得漂亮,系里系外追她的男孩子很多。我没想到她会选我做男朋友,可以算是受宠若惊吧。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家里条件不好,有时候出去吃饭啊玩啊都是童颜买单,她也不计较……刚在一起时她的话不多,整天默默地想心事。她说不喜欢合肥这个城市,跟她想象中的差了太多……”王海又说,“我其实不应该退学的,我真的对不起我妈,可那时童颜已经决定来北京了,我舍不得她……我在心里发过誓,要永远对她好……”
王海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童颜。
因为他的背叛先于童颜,因为他与小玉的关系也不光与钱有关。
当初,王海也不愿意去夜总会工作,谁都知道进入这种地方工作,即使干的是正经事,名声也不会好。
可是,他太渴望挣钱了。
有了钱才能在北京站稳脚跟,只有站稳了脚跟,将来对家人才勉强有个交代。
小玉是夜总会的常客,确切地说,小玉傍的老板是夜总会的常客。那段时间,这个做电力工程的暴发户几乎天天都要带客户来喝酒,在豪华包间里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这帮客人性格彪悍,作风粗暴,在这儿干上年头的服务生都不愿意伺候他们。王海来的时间不长,没资格选择,经常被灌个半死,小费却少得可怜。老实的王海不懂推托,给钱喝,不给钱也喝。
有一天,被灌多了的王海在公共区域的洗脸盆用冷水冲头,被从女厕出来的小玉看见了。小玉默默地站在王海身边,等王海抬起头时,递上了一块蓝白格子手帕。
小玉说:“你不能喝可以跟领班提意见嘛,下次别服务我们这一间了。老这么喝下去,你钱没挣到,倒把命送了。”
王海说:“我来的时间不长,没得选,而且服务谁都差不多,我受得住。”
王海认得小玉是暴发户经常带来的女人,以为她是暴发户的老婆,就说:“谢谢你,太太,你人真好!”
小玉就咯咯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一看你就是个白痴,连我是二奶都看不出来。”
小玉把软绵绵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王海的手,她说:“我叫小玉。”
服务生王海就这样和二奶小玉做了朋友,夜总会流传着很多服务生和二奶的故事,王海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小玉跟他说心事,跟他诉苦,关心他的生活,还常常自掏腰包偷塞小费给他。王海知道小玉对自己有意思,他很同情小玉,他说其实被人包养的女人很可怜,尤其是被这样的暴发户包养,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很多次,小玉遍体鳞伤地来讨安慰,无非是想在黑暗的城市里给自己的心找个依靠。
虽然童颜一直强调她需不需要这一万块钱王海都会和小玉搭上,但王海和小玉的关系确实是因为这一万块钱而改变的。说到这里,王海让我别误会,他说:“这从来就不是一场交易,小玉从来没说过要用这一万块钱去换什么,是我觉得小玉太好了,在我需要钱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掏出自己的积蓄……是我不要脸,我趁这个机会跟小玉好了,是我无耻,利用这一万块钱的机会给自己做错事找理由……”
王海说:“小玉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她爱我……我从来没在童颜那儿得到过的关心,小玉补偿给我了。小玉说她配不上我,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对我好,她说能好多久就多久,人生在世不强求……”
最后,王海又对我说:“你知道吗,童娟,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和童颜就没有实际的关系了……同床共枕却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愿意放手……其实,我和你们之间的差距,我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流着泪说:“海子,那你现在放手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