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号手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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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克拉科夫

“沙尔内斯基,基督徒,老婆和孩子。”潘·安德烈对一位穿着轻型铠甲、拿着戟的卫兵说。卫兵瞄了他们一眼,就示意他们通过。另外一个人检查马车里都装了什么东西,他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认为沙尔内斯基一家是进城卖农产品的农民,因此让他们交了几个铁币作为税款。通过了米克雷斯卡门,沙尔内斯基一家的马车就朝苏金尼斯——古老的纺织会馆驶去。时至今日,这座古老的纺织会馆还矗立在克拉科夫的市中心。

克拉科夫城洒满了金色的阳光。男孩约瑟夫是第一次见到大城市,左顾右盼,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新鲜。他们马车的前前后后也都是农民装满货物的马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这条长龙不时被身穿华丽盔甲的骑士打乱,这些穿过马车队列的骑士,他们的胸甲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手里的长矛垂到马鞍前。其中一个一身盛装的骑士从他们的车前经过,男孩把他当成了地位很高的贵族,甚至是国王本人——卡济米尔·雅盖隆国王,卡济米尔四世。男孩说道:

“爸,那肯定是国王,看他那闪闪发光的盔甲,还有马鞍上的宝石。那把刀一定是金子做的,它像火焰一样耀眼。再看——”他不停地指指点点,“银制的波兰雄鹰印在鞍褥上,上面还有立陶宛白骑士。他到底是不是国王?”

“不,儿子,不是,他只是为住在皇家城堡里的贵族服务的卫兵。”

在他们身旁,不断涌现出光彩夺目的宫殿、教堂、塔楼、围墙和天主教建筑物,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潮流要等未来几年才能影响到这些建筑物最重要部分的外观塑像装饰。在远处,湛蓝的天空映衬下瓦维尔山上的大教堂,罗马建筑风格的塔楼高高耸立,俯视着这座城市,就在它旁边是圣母玛利亚教堂的两座塔楼;现在那里是没有钟楼的露天墓地,众多白色的墓碑矗立在教堂周围,后世的这些改变是出自建筑大师和著名雕塑家威特·斯特沃兹之手。

在市场的正中央,由许多矮小的木质建筑物簇拥着的是巨大的纺织会馆,纺织品在那里出售和交易,会馆里面已经挤满了星夜兼程的商人,他们一整夜甚至几夜都没有睡觉了,为的是早点赶到市场,防止潜在的买主买了其他人的货品。在纺织会馆外面有很多鞑靼人在露营,他们在这里是为了卖掉从莫斯科人、保加利亚人、希腊人或其他大草原上的商旅手中抢夺来的宝刀、衣物、珠宝。面对东方从瓦维尔山上升起的太阳,鞑靼人在晨礼中高声赞美真主安拉。他们吟诵的声音混合着圣母玛利亚教堂的钟声,以及亚美尼亚商人的祷告声。这些亚美尼亚商人来自特拉布宗和黑海对岸,带着地毯、香料和精美的毛毯。

当前,每一位为人所知的神明,在这座东西方交汇的伟大的国际都市里,都得到崇拜;或者说在各种语言中,人们崇拜着被赋予各种名称的上帝。土耳其人、哥萨克人、鲁塞尼亚人、德国人、佛兰芒人,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带着他们准备出售的货物,匈牙利人带着从芳香的特兰西瓦尼亚平原酿造的葡萄酒。

在他们交易用的货币中,可以看见兹罗提、盾和青铜币,以及银条和宝石,还有大量的“实物”代币券——也就是说,某类商品,比如琥珀,甚至是一定数量的蔬菜,被绑成一捆,封上日期,在汉萨同盟中的任何一条商路上都有一个公认的价格。在这里,作为汉萨同盟商人的代表——穿着毛领长袍的德国人和荷兰人,可以跟他们认识的说任何一种语言的人做生意。

正当男孩沉浸在眼前这些不寻常的景致中时,他耳朵里突然飘进来小号优美的音符。他抬头向上看,只见从圣母玛利亚教堂塔楼的窗户里伸出一只金色的小号;就在他凝神仰望的时候,教堂庄严的气氛同时降临在他的身上,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幅宁静的景象,而进入他耳中的是小号的乐曲声,这是一种奇妙的混合。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两座塔楼拔地而起,但它们的发育是不平衡的,男孩才发现,距离他近一些的那座塔楼比远一点的塔楼长得矮胖。号手是站在远处高塔上吹号的。

曲调是小晨祷《赞歌》,据说是由最早的基督教传教士从南方带入波兰的。这是简单而短小的曲调,非常甜美、迷人,但是吹到一半,号手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离开,身后留下一段未完成的音乐,从高塔上飘落。就好像有人突然把小号从号手的嘴唇上拔开。

男孩约瑟夫惊奇地把头扭向父亲那边:“他干吗不吹完?”

父亲微笑着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儿子,以后我会讲给你听。”这时候,从另外一个窗户又传来了小号声,然后是更远的一边,最后是北边,对着弗洛瑞安门的方向。号手吹了四次《赞歌》,每次都是戛然而止。

“他吹得真差劲。”潘·沙尔内斯基说道。

虽然潘·沙尔内斯基是生活在乡村的绅士,但他在很多艺术领域里有造诣。他在克拉科夫大学毕业后,决定不在外就业,而是回到他父亲留下的田产上经营和生活,因为这是他们家族的一贯作风。他保留了对音乐的爱好,这种爱好是他从大学时期就培养出来的,擅长演奏铜管乐器中的直管小号、曲管小号,以及按键式小号。因此,他完全有资格评价塔楼上的号手吹得不好。

现在他们的马车马上就要经过纺织会馆了,被眼前景象吸引的男孩约瑟夫,不再追问为什么塔楼上的号手不吹完乐曲的问题了。

这里站着一群穿着绚丽长袍的商人,他们一定是有钱人,因为他们的长外套用料非常考究,还用毛皮衬里,并用许多丝绸作为装饰。外套里面是紧身的衣服。男孩约瑟夫看见一个男人的左裤腿的布料颜色跟右裤腿的布料颜色不一样,这让男孩感到很可笑。但他发现很多人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裤子,紧绷着大小腿的裤子,左右裤腿有着不一样的颜色。他不再笑了,而是感到疑惑。但这种疑惑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的注意力又被别的奇装异服吸引过去了。帽子和头巾,就像紧身衣那样,紧紧裹着头。有的头巾叠得很整齐,顶上带尖;有些则只是简单地用明亮的布料高高地堆在头顶,盘桓褶皱;头上还有很怪诞的装饰品,有一个男人甚至在他的高帽顶上放了一只公鸡的模型,从鸡爪子到鸡冠子,一应俱全。这些商人穿着用皮革制成的稀奇的鞋子,这些鞋子大多数都是用柔软的皮革做成的凉鞋,还有长长的、弯曲的鞋头。有个男人还在脚趾的皮套中插进条状物,这样使他的鞋显得至少有两英尺长。

围绕着纺织会馆的各个摊位上,售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摊主大声地吆喝着。这里有一家卖谷物的柜台,打开的一个个麻袋里露出各种颜色的谷粒。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女人,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一条同样颜色的布盘在头上当帽子戴;她正把一些玉米粒卖给一位四处流浪的音乐艺人。这个艺人浑身上下都由一整块黄布裹着,头也罩在黄布里面,像披着一件斗篷;他跪在地上,小腿和脚都是光着的。一条亮黄色的腰带把整件衣服扎住。他一条胳膊下夹着一支管风笛,上面有三个突出的管,两个是为了发声的,如果可以这么说,另外一个是用嘴吹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皮袋子,那个女人正在往里面倒玉米粒。

沙尔内斯基一家的马车经过手套匠人的商店和摊位,那里有很多女人在做手套、卖手套,她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袍;接着又从穿着皮革围裙的做针工匠身边经过,他们四散坐在长椅上;再后面是打造刀具的工匠,以及整齐的打铁炉和闪亮的钢片;此后是箍桶的工人,他们把木条箍成桶身;还有穿着黑色长围裙的铁匠,他们正把马拉到固定的位置,好给它们剪毛。

到处都可以看见红色的标志,那是理发师和专门给人进行放血治疗的医生的招牌;到处还可以看见绿色和蓝色的大瓶子,那是药店的幌子。真正的天主教徒会在他们的商店墙上挂着圣徒像或来自圣地琴斯托霍瓦的圣母玛利亚画像,几乎每家店铺门前都有一个独特的标志,把自己与其他店铺明显地区别开来。例如这家帽子店用“白色大象脚”作标志,那家鞋店用伟大的卡济米尔的石质头像来装饰店铺、招揽顾客。那个时代的公共建筑物还没有听说被编号,但它们都有独特的徽章,通常安置在大门口的上方。

卖花姑娘、磨刀匠、面包师的儿子、屠夫的学徒,到处都能听到各种小贩在叫卖自己的商品或为他们从事的服务行业的吆喝声。

“来点吗?来点吗?”他们齐声地叫着,“想要点什么?想要点什么?”

让约瑟夫高兴的是,偶尔还能看见猴子。猴子是商人们从东方或南方带来的,有一只猴子在一个摊位附近玩耍,另外一只猴子则用很多丝带装饰起来,放在一位富商或是权贵的妻子的胳膊上。

有一两次,在市场的喧嚣声中,听到了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一个倒霉的恶棍将要被铁环拴在教堂的墙上,或者将被拉去游街示众,或者有更悲惨的命运等着他;总之,在他被法律宣判之前,来到教堂做最后的祷告。在那个时代,生命在很多方面都遭遇威胁,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可能因为很轻微的罪行被长官斩首、流放或者投入监狱。

一队朝圣者从沙尔内斯基一家身边经过,这些来自村里的男男女女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正在向圣地进发,队伍最前面的是教区牧师,他还领唱着圣歌。举着十字架的是一个年轻人,有着结实的臂膀和明亮的眼睛。他要花很多力气,才能完成他的誓言,从家乡把圣像十字架带到琴斯托霍瓦,这条路很长很长。朝圣的队伍已经在路上行进了十来天了。队伍中有男孩有女孩,他们中有些人专注于信仰,但也有些人主要是为了看看中世纪克拉科夫城的繁华,毫无疑问在他们的祷告中,要祈求上帝宽恕他们对世俗事务过多的关注。

马车拐进了格罗兹卡大街或是城堡大街,在离开市场之后就直奔瓦维尔。快到瓦维尔的时候,潘·安德烈把马车向右赶,穿过一道城门后,进入了草场的小路。他在一座格局不规则的宫殿前停下,从马车上跳下来,来到了宫殿的入口处——两扇铁门跟前。他跟门口全副武装的卫兵说话,那个卫兵很不友好,用长矛完全挡住了入口。

“你要干什么?”卫兵嚷道。

“我想找潘·安德烈·谭津斯基。”

那个卫兵向里面喊了句什么,从门房里跑出来五个穿着铠甲的人。

“围上他。”卫兵对那五个人说。这让潘·安德烈很吃惊。卫兵接着说:“你们中间去一个人,到房子里去告诉上尉,有个乡下人声称要见潘·安德烈·谭津斯基。”

潘·沙尔内斯基想要闯出包围圈,被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又推了回去。他生气地高声说:

“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我?我是潘·安德烈·沙尔内斯基,谭津斯基先生的堂兄,乌克兰田产的拥有者。我要你们找一个管事的人来跟我讲话,不要把我当作敌人。”

这些门卫彼此看了一眼,感到很吃惊。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跟他们讲话的那个人已经穿越了波兰大部分的领土?

不一会儿上尉跟着报告的士兵就来了。上尉径直穿过了包围圈,直接走到潘·沙尔内斯基面前。

“您有何贵干?”上尉说话的声音令人愉快而且态度谦逊,这样潘·安德烈消了一时的怒气。

“你很有礼貌,年轻人。”他说道,“我可以认为你在这里负责吗?”

“是的。”

“那么我要跟你说,我已经告诉过你的士兵,我是潘·安德烈·沙尔内斯基,从乌克兰赶来,今天要跟我的堂弟潘·安德烈·谭津斯基谈重要的事情。”

“您来得太晚了,”上尉答道,“很奇怪您没有听说,潘·安德烈·谭津斯基去世了,这个消息已经尽人皆知了。而且他的亲属离开克拉科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的职责是维持秩序,保护财产免受敌对家族的侵害。”

潘·安德烈开口说道:“我的堂弟死了,怎么会?”

“这是很多年来,这座城市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商人和贵族之间有着长期的冲突。事件的导火索是潘·谭津斯基对铁匠关于一批盔甲的报价不满意。他不仅指责商贩,而且拒绝付款,随即引起了整个行会对他的反对。他们在大街上追捕他,并在他的庇护地——方济各教堂杀了他。这是一件令人痛苦和悲伤的事情,他的家人害怕暴徒,逃离了这座城市。高尚的伊丽莎白,我们的王后——愿上帝的祝福降临到她身上——厌恶一切导致流血的冲突,正是她进谏国王平息了这场市民与贵族的冲突。国王派我们来保护这些房子,确保不再发生流血冲突,因为还有许多人想要洗劫这些房子,杀死依旧住在里面的仆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把所有想要进来的人都扣押起来。请您原谅我们只是在执行任务,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流血事件。”

这时候,潘·安德烈就像在听天书。

“让我给潘家一条忠告。”上尉继续说。

“乐于接受。”潘·安德烈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你们与谭津斯基有任何血缘关系,请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如若不然,你们就要隐姓埋名,改变说话习惯,尽量避免引起刺探者的注意,防止刺探者在你们身上给他的同党做记号……我奉劝您,以及任何一位潘氏家族的人,为了自身安全,请尽快离开。”

“但是,我只能留在这里。一群强盗,我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身份,但是我猜他们是受到有权势的人背后指使,焚烧了我在乌克兰的房产,片瓦不留。我的田地也被毁了,我来这里是投奔亲戚避难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他们一些非常机密的情报,必须马上禀告国王本人。”

“哎呀,”上尉回应道,“我可能帮不上您什么忙。国王现在托伦,那里据说有反抗十字架军事统治的阴谋,国王要尽最大可能维护北方的安定。我不知道国王什么时候回来,可能一个月以后,也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您要在这里等候国王,我建议您,最好改一个名字。日后,这些暴徒的行为会受到惩罚,他们会被送上绞刑架去喂乌鸦。”

说完这些话,上尉转身离开,并叫卫兵都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上去。

潘·安德烈站在那里愣了好几秒钟,各种想法在他脑中激荡。他的亲朋好友,能庇护他的人,都离开这里了!而且,他在克拉科夫跟在乌克兰一样,都还是逃难者。到处都有仇敌,他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即使没有卷入冲突,他也陷入困境了,他在这座伟大的城市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几乎没有什么钱,因为他每年的收入都投入到他在乌克兰的房产和田产中了。他需要为他的妻儿找到避难所,但在这里不仅办不到,而且到处充满了危险。在他进城之前已经出现了一个敌人,但在城里显然到处都是敌人。该怎么办?……好吧……听天由命吧……总会有办法的。

他回到马车上,掉转马头,又漫无目的地走回市场。至少这一天得先过去,给马找一些水喝,买一点东西吃。他在一处溪水旁停下马车,在儿子的帮助下,把马套卸下,让这两匹马吃一些市场外路边的矮草,并用木桶从小溪中打水上来饮马。

直到这时,他才在马车座位上投入妻子的怀抱,告诉他刚刚得到的消息,亲人死了,国王走了;并寻求妻子的劝勉和安慰,每当他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的妻子都会这么做。一开始,他的妻子被他们面临的新困难吓倒了,但当她看见丈夫的表情时,她忘记了先前的惊恐。她平静地回应道:“我们要等下去,因为上帝也在等待。”她的话重新点燃了丈夫心中的勇气。

约瑟夫正处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自从今天清晨能够隐约看见克拉科夫城市的两座塔楼开始,他就激动不已;他的两只脚早就想离开马车跑出去看看。他走到不远处的一栋规模不大的建筑物跟前,乍看上去它像是处交易市场,但走近一看却是座教堂,有圆顶和圆形的窗户。虽然历史爱好者会对波兰那些最古老的教堂非常感兴趣,但对这个男孩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注意到门口的乞丐,一个只有一条腿的男青年、一个驼背的妇女、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不停地祷告,跟其他许多可怜的乞丐一起请求别人的施舍。约瑟夫经过这里时,为那些无依无靠的人向上帝小声祷告,然后沿着格罗兹卡大街,向瓦维尔的方向走去。

很快,约瑟夫就来到一个小岔口,左边是去多明戈教堂,右边是去诸圣教堂;在这里,他注意到一个鞑靼族男孩牵着一条巨大的乌克兰狼狗,并不断地打这条狼狗。这条狼狗用皮带拴着——它的脖子上套着手工制作的十分结实的项圈——它还不停地回头看它的仇人,是谁一直在用哥萨克皮鞭抽它。约瑟夫很吃惊地看着这个鞑靼族男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条狼狗,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打这条狼狗——实际上,这个男孩纯粹是出于恶意;但约瑟夫想不出满意的答案。几分钟后,约瑟夫马上将要面对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要求他必须快速做出反应。

这时候,男孩赶着狗正走过教堂前面的小路,远处走来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这个人的打扮有点像神父;但他穿的长袍不是神职人员的服饰,因为它是要从前面解开的。当时这个人没有引起约瑟夫的注意,倒是跟他一起走过来的同伴吸引了约瑟夫的目光。跟黑衣人一起走过来的同伴是个女孩,跟约瑟夫年纪相仿——她跟黑衣人并排走着,还抓着他的手。

约瑟夫不再看狼狗了,眼睛盯着那个女孩。对约瑟夫来说,那个女孩好像就是从圣诞剧中走出来的天使,或者是来自三王儿童节的精灵——她简直就是教堂那些奇妙的彩色玻璃上的人物下凡人间。她的头发是浅色的,而约瑟夫的头发是乌黑的。她的皮肤像最好的亚麻布一样白,她的眼睛像维斯瓦河上的天空一样蓝,她身上披了一件像斗篷一样的红色大衣,从肩膀一直盖到脚踝,腰间还系了一条带子。这件红色大衣,在脖子和手腕的地方有蓝色装饰,但蓝色的装饰与红色外衣并不完全重叠,这显示出女孩在红色外衣里面还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蓝色衣服的褶皱在红色外衣的外面露了出来。当女孩抬起头来的时候,约瑟夫这个乡下男孩觉得他在世界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她优雅而轻快地行走,就好像在云中漫步。而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肮脏而粗糙;看看自己的衣服,经过长途跋涉后已经变得布满灰尘,磨损得也十分厉害。

如果他是在天堂看见这个女孩,他会赶快躲回人间去。就在赶着狗的鞑靼男孩与黑衣人和女孩快要在岔路口相遇的时候,那只狗突然发狂了,拼命转过身冲着他的仇人,蜷曲着身子朝鞑靼男孩猛扑过去。在狗跳起来的同时,约瑟夫大喊着跑了过去。鞑靼男孩立刻抡起了皮鞭,朝狗的下颌方向打去,但没有打着,却把狗赶到了朝向黑衣人和女孩的方向。暴怒的狗又盲目地跳了起来,眼看它就要落到女孩身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约瑟夫及时赶到抓住了狗的项圈。

在乌克兰,约瑟夫跟这种狗打过很多次交道。他知道如果这种狗身体健康,并得到很好的对待,它对人是不会有恶意的。因此出手相救时,他没有害怕,除非那只狗错把约瑟夫当成那个鞑靼男孩,才会用牙去撕咬约瑟夫的肉。

约瑟夫的手指正好抓住狗的项圈。当狗跳起来的时候,约瑟夫风驰电掣般地跑过来把它抓住,女孩面对突如其来的侵害,毫无防范,尖叫着向后退。约瑟夫和这只愤怒的动物在路面上翻滚,扭作一团;约瑟夫努力让狗听他的话,但狗却越来越惊恐。约瑟夫知道,在第一下之后,关键就看自己是抓住还是放开狗的项圈,只要做对了,一切都是安全的,可以成功地躲开狗的爪子和牙齿。因此,在最有利的时机,约瑟夫迅速放开了项圈,立刻站起身;同时那条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狼狗,向方济各教堂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