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七圈:第三环。但丁与一个伟大的老师相会
现在一条坚硬的堤岸在我们的脚下,
小溪之上笼罩着迷漫的水气,
使溪水和溪岸都受不到火焰。
如同在布鲁日和威桑特之间的
法兰德斯人惧怕向他们冲来的洪流,
筑起他们的堤坝来抵御海水;[1]
又如同在加伦太挪感到热气以前,
巴丢阿人沿着布伦太河筑起堤坝
来防护他们的村庄和城堡:[2]
这些堤岸也像这样造成,
虽然那建造者,不论他是谁,
没有把它们造得那么高大。
我们离开树林已经那么远,
假使我回头望时,
我会看不到它在什么地方,
那时候我们碰到一队幽灵,
他们正沿着堤岸走来;
一个个向我们观望,好像黄昏时分
人们在一钩新月下惯常互相观望一样;
并且对着我们眯起他们的眼睛,
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
这群幽灵这样地凝视着,
我为一个幽灵所认出,他拉住了
我的衣边说道:“真是一个奇迹!”
当他伸臂向我时,我凝神
注视他的被火烧烤的容貌,
所以他的焦黑的脸孔
没有使我认不出他来;
我使我的脸孔凑近他的脸孔,
回答他说:“你在这里吗,勃鲁内托先生?”
于是他说:“我儿啊!假使勃鲁内托·拉铁尼[3]
转身过来同你一起走上片刻,
而让他的同伴先走,请你不要讨厌。”
我说道:“我全心全意请你这么办;
如你要我同你坐下,我会这么做,
只要那和我一起走的他答允。”
他说道:“我儿啊!这一群中不论谁
只要停留片刻,此后一百年中
当火焰烧身时他就躺着不能给自己扇一扇。
所以向前走吧;我贴着你的衣边
跟着你走;然后我归到我的队伍,
他们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
我不敢从路上走下来和他
并肩行走;而是使我的头
一直向下弯着,仿佛对他表示敬意一样。
他开始说:“什么机缘,或是命运,
把你在你末日前带到这下边来?
而这个引路的人,他是谁?”
我回答道:“在上界,在平静的生活里,
当我还没有达到壮年的时候,
我在一座山谷中迷失了自己。
仅在昨天早晨我才把脸背向它;
当我正在回到那边去时,
他向我出现,并由这条路又引我回家。”
他又对我说:“假使你跟从你的星宿,
你不会达不到光荣的归宿,
假使我先前在美好的人间不曾判断错误;
倘若我死得不那么早,
看到上天对你如此仁慈,
那我早会在你的工作中鼓励了你。
但是那批古时候从飞亚索勒走下,
身上至今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的
忘恩负义的,心地不良的人民[4]
会因你的美好的事迹而与你为敌;
这里是有原因的:在酸的山梨树中间,
甜蜜的无花果树是不适于结果的。
世上古代的传说称他们为盲目,
一批贪婪,妒忌和骄傲的人民:
你要注意,别染上他们的恶习。
你的命运替你保留着这般荣誉,
两个党派[5]都将如饥似渴地需要你;
但是青草必须远远离开山羊。
让飞亚索勒的野兽们把自己
做成草荐[6],而不去碰那草木,
假使他们的粪堆上还能长出草木的话;
当那地方充满罪恶的时候,有些罗马人
曾留在那里,他们的神圣的种子
或许就在这草木中复活起来。”
我回答他说:“假使我所有的愿望
都能得到完成,你还不会
被遗弃在人类的天性之外:
因为在人世时,当你一点钟一点钟地
教导我人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
你那种亲切,和善,父亲般的形象
始终固定在我记忆中,现在却涌上心头;
只要我在世一日,我的言语
应该表示我对此如何感激。
你关于我的前程所说的话,我写下;
并把它和另一段记录[7]保存起来让一位圣女解释,
假使我到达她那里,她能够这样做。
我要使你知道的就是这些;
假使良心不责备我,
任凭‘命运’女神怎样安排,我都准备接受。
我并不是初次听到这样的预言:
所以让‘命运’女神欢喜怎样就怎样转动
她的轮盘吧,让农夫任意挥他的鹤嘴锄吧。”
于是我的夫子向右边转回过来,
看了我一下,然后说道:
“谁铭记在心的,就不算白听一番!”
我仍然继续同勃鲁内托先生谈话,
而且问他在他的同伴中
谁最著名而且地位最高。
他对我说:“知道一些人是好的;
关于其余的人我们最好不提,
因为时间太短促不能讲这么多话。
简略说,要知道他们全都是僧侣,
全都是大学者,又都极著名;
在人世都犯了一种同样的罪。
普利喜安和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8]
与那些痛苦的众魂同行;还有,
倘若你对这种渣滓有任何怀念,
你在那里能看到那个人,他被‘万仆之仆’
从阿诺河迁到巴其略内河,
他在那里留下了他的误用的聪明[9]。
我愿意说更多的话,但是我
不能多走,也不能多说了:因为我看到
那里新的烟雾又从那大砂地升起。
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快来到了;
让我依它而长存的《宝库》
得到你的赞许;我没有更多的要求。”
然后他转身回去,好像在味罗那
为了争取绿布穿过广阔的田野
而赛跑的人们中的一人;[10]
而他像是其中的得胜者,不是失败者。
注释:
[1]威桑特在古代为一个重要海港。布鲁日是意大利北部一个繁荣的城市。这两个地方标志着法兰德斯海岸线的东西的界限。
[2]在中世纪,加伦太挪的公爵领地伸展到巴丢阿地区。每年山中积雪融化的时候,布伦太河水泛滥,淹没全区,故巴丢阿居民筑堤坝来防御。
[3]勃鲁内托·拉铁尼,哲学家和政治家,约在1210年生于佛罗伦萨,卒于1294年。他是一个热烈的归尔甫党人,也是一个著作家。他的主要的著作是用法文写的,类似百科全书式的散文作品《宝库》。但丁是熟悉他的著作的,而且受到他的不少影响。
[4]按照佛罗伦萨的传说,佛罗伦萨城是在飞亚索勒被毁灭之后,由恺撒建立起来的,那里的居民一部分是罗马人,一部分是飞亚索勒人。以后永远的党派纷争也是由此而起。普遍认为佛罗伦萨的平民党(白党)是从飞亚索勒人传下来的,而贵族党(黑党)是从罗马人传下来的。飞亚索勒原来是建立在一座山上的,所以诗中说佛罗伦萨的居民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
[5]“两个党派”指黑党和白党。
[6]草荐是兽类睡眠用的。这里的意思是:让飞亚索勒人自己去互相撕扯吧(党派的纷争)。
[7]“另一段记录”指第十歌里法利那太对但丁所作的预言。
[8]普利喜安是6世纪初一个著名的拉丁文法学家。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1225—1293),著名的法学家,曾在波伦亚和牛津讲过学。
[9]这个人指安图烈·台·摩齐,1287年当佛罗伦萨(在阿诺河边)的主教,于1295年由菩尼腓斯八世(“万仆之仆”)迁调为维森柴(在巴其略内河边)的主教,到次年就死了。
[10]这是在四旬斋(复活节前四十天间)第一个星期日举行的一种赛跑,优胜者奖绿布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