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儿女心事谁可怜(6)
于是,方觉晓轻轻吸气,右手握紧剑柄,左手捏住铁衣剑锋锐的剑口,“举剑祭天”,平平的托起了那柄长剑。刀光的映照下,他凝然不动,任凭那柄刚猛无俦的倭刀砸在铁衣剑的剑脊上。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一连串跳跃着的火花从刀剑上溅开,空中的佐佐木宏次郎借那一击的反挫之力凌空倒飞而起,空中含胸收势,连翻数个跟斗才化去剑上的抗力,屈膝落在方觉晓身前,长刀狠狠插入地面,好歹稳住了身形。方觉晓方才吸的一口气尚不及吐出,急忙再吸一口气压制丹田,才把胸口那道狂乱的气息压下。胸口却是嘶啦一声响,袍子已经裂开了一条尺长的裂口,佐佐木的刀没有及身,凌厉的刀风已经破空先至!方觉晓举起左手,对着月光,一道黑红的血迹划过他的指尖,一滴滴坠在地上。他以“施无畏指”,“空相劫劲”两种佛门神功运于指端,尤然在佐佐木的刀势压迫下为自己的剑锋伤了手指!
佐佐木默然起身,他抽出地下的长刀,迎风一抖,长刀就在空中化为碎片,嘴角一丝鲜血慢慢爬了出来。
他狠狠地看着方觉晓,从怀里慢慢拔出一柄两尺的短刀,刀面黝黑,毫无光泽。他低声喝道:“好剑!”
脸色忽然变的极其狰狞可怖,他张开嘴,猛的咬破舌尖,把一口浓浓的血喷在刀面上。方觉晓惊讶之间,只听得身后范长柯低声喝道:“嗜血妖刀失梦刀,方捕头小心了,剩下的老夫自会解决!”
方觉晓心神一动,正想退下避开他嗜血妖刀的锋芒,却见他猛的挥刀,刀上的血洒了开去,刀忽然变的皎洁如月,却有一股淡淡的妖邪之气渐渐和佐佐木自己融为一体!身后的太湖石中,一阵急风呼啸,一阵暗器疾蜂一样射出,与此同时,范长柯伴着一道闪光掠了出去,自然是他手中的卦剑。方觉晓无奈,剑锋垂地,静了下来,夜风撩起他的额发,好似在沉思一样。
佐佐木看见范长柯和屋后的袁重七忽然出现,也是一惊,但只是稍稍侧过头看了一眼,也不得不把视线拉回到方觉晓的身上。他看见方觉晓的铁衣在月华下渐渐溢出了一层水汽一样,朦朦胧胧把他包裹在其中,薄薄的水汽中的方觉晓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和佐佐木两人都已经祭起了全身的真元,固然他想退后而佐佐木欲回去救援,却都不可能了。退无可退!
佐佐木雷霆般的大喝一声,身形急动,转侧脚步向左首奔去,举刀压在胸口,绕着方觉晓发疯一样的绕起圈来。他速度时快时慢,且伴以脚步的变化,可是他和方觉晓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是七丈远近,半分不多,也半分不少!方觉晓御气冲关,扫荡灵台,把心神收在剑上,只觉得无处不在的杀气渐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一阵冷汗冲上他的额头,他知道佐佐木用的是类似中原武术中最诡异难测的“漫天燃灯”之术,四处都是他的影子,仿佛那股杀气弥漫四方。佐佐木便象一个圆圈,而方觉晓正是圆心,他只要稍微出现一个小破绽,佐佐木转生归一,从一点破圆开杀,他是防不胜防的。而在佐佐木眼里,无论他变化如何诡异,方觉晓始终在圆心中凝然若忘,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不多不少,恰好覆盖了方圆七丈之内,是以他数次几乎忍不住要“破圆”,但始终还是忍下了。无奈之中,他把气力催发到极致,冷冷的月华里,已经看不清他人在何处!终于,方觉晓左踏一步,稍微一顿,负剑在背,随着佐佐木的身法动了起来。他已经实在辩不清佐佐木的位置和刀势,于是,他以动制动。在诺大的院子里,他们两人时而画圆逆转,时而并排顺行,时而停顿,时而疾冲,但是,他们间的距离,始终都是七丈,他们只见,好象有两柄剑尖死死抵在一处,根本进不得,而一退,对方的长锋就会顺势而进。
所以,他们只是在疾奔中找寻那白驹过隙的一瞬杀机,两道影子在惊心动魄的流转。
范长柯的独门暗器,七七四十九块“算天筹”刚刚射到,他的人和卦剑也已到了,凌厉的剑光闪烁之间,一只只血箭从那几个黑衣忍者的身上标了出来,袁重七的长剑也毫不容情,痛下狠手。这几个黑衣忍者的武功比起佐佐木却是是天壤之别,事实上佐佐木在日本甲贺忍者中的威名也确实是惊世绝俗,他虽然不是宗主类的人物,却以刀法凌厉狠毒而成为东瀛浪荡忍者中的第一人,范长柯也是求而不得多时了。正因为此,雾隐神惠才深信佐佐木能接下方觉晓的剑法。而剩下的几个忍者在范袁二人手中强自支撑,终究还不过是釜中鱼俎上肉,苟延时间罢了。
屋里的雾隐神惠听见外面佐佐木的大吼,看见从暗处出现的范长柯和袁重七,不禁大吃了一惊。她顾不得别的,恨恨的盯着卓梦航道:“想不到卓公子好高的心计,居然设下好一个圈套啊!”
她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杀意,从袖子重又拔出那柄短刀,转向卓梦航,严阵以待。
但是,卓梦航却没有拔他腰里的雁翎刀,他拿袖子颤抖着擦着卓冲脸上的血,一遍又一遍的擦,却总也擦不干净。他缓缓抬起脸来,雾隐神惠见他脸上木然如死,只有一双眼睛似乎还有点气息,也是呆呆的看着她的脸,一瞬间,他好象老了十岁。最可怕的是他眼睛里面还剩下的那一点气息,无力却有有一股隐隐的疯狂。雾隐连忙退了一步。
卓梦航看着她的脸,干涩的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他的笑声一发不可收拾,嘿嘿嘿嘿的看着雾隐神惠大笑,他笑的时候,雾隐神惠觉得一股寒流刺进了肌肤,不禁哆嗦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看着卓梦航疯了一样的大笑着。他的眼睛笑的通红,却没有泪,眼睛里只有干涩的疯狂。
“十四年啊!”他哆哆嗦嗦的摸着卓冲的脸,“十四年啊!小宝儿,爹把你藏了十四年,怎么你还是离开爹了呢?难道真是你八字不好,难道爹真的怎么也养不大你?难道爹这些年的辛苦还是保不住我的宝儿?我的乖宝儿啊!”
他嘶哑的喊着,疯狂的笑着,对着雾隐神惠慢慢的撕开了卓冲的衣服,月光下,卓冲腰里一块血红的胎记份外耀眼。那块胎记好象猛的灼伤了雾隐神惠的眼睛,她疯了一样尖叫一声,那柄精光四溢的短刀落在地下,她象一个麻风病人一样颤抖,修长柔软的双手鸡爪一样痉挛了起来,无力的坐倒在地下,鸡爪一样的双手抓着自己的面孔掩住了双眼,嘴里只是念着:“不会,不会,不会的……”
半晌,她好象醒悟过来一样跳起来侧着头嘶哑的对着卓梦航大叫:“不可能的,宝儿是你杀的,我看见你把他扔到河里,这个孩子脸上有麻子,不是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已经死了的!”
卓梦航嘿嘿笑着听她呼喝完了才道:“是的,我的宝儿已经死了!”
他抱着卓冲的尸体往里屋慢慢的走去说:“我的宝儿可不是已经死了么?我再也不欠你的了,你没有的,我也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宝儿,你生的不好,不要怪爹娘,我们也没有办法啊,爹没用啊!”
外屋里,雾隐神惠眼看卓梦航往里屋走去,忽然从地上爬了一步,跌跌撞撞的战起来,拉着他怀里的卓冲。卓梦航没有抱住,卓冲的尸体落了下来,雾隐神惠一把抱住,她慢慢扶过卓冲的脸,撩开他的头发,伸手到他发际里细细的摸着。忽然,她停住了,任卓冲的尸体落在她脚边,她呆呆的望着前面,一言不发,也不再颤抖。
卓梦航却只是嘿嘿,嘿嘿的笑着一步步的往里屋走去了。
飞驰中的方觉晓听见屋里的动静,他听见雾隐疯狂的呼喊听见卓梦航渗人的笑声。他忽然恍惚了起来,朦胧间,他似乎都忘记了佐佐木锋锐妖异的失梦刀。他忽然停下来,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他身上锋利无匹的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抬起左手,静静的看着手上艳艳的鲜血,他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周围的一切都寂静的可怕。千钧一发的关头,佐佐木再不犹豫,吐气发声,声助刀势,按刀在空中闪现出一道令人窒息的弧光,院子里他的幻影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孤注一掷,破圆而杀。而方觉晓正在看着他自己的手,他不动,周围除了佐佐木的刀声了无声响。只有佐佐木自己听见方觉晓的右手腕轻轻的发出一声挫动声,然后,千万只银蝶在他面前,在月华中变幻迷乱,无边无际的飞舞,没有杀气,只有微寂的一声“哗”的水声和一片散乱飘舞的弧线。他就不知道自己的刀光劈到了哪里,他自己也给淹没在那片银蝶丛中。
范长柯和袁重七不过几个回合就解决了剩下的忍者,他们两人随即飞身进了屋里。雾隐神惠安静的坐在地下,那口短刀插在她心口,她苍白的脸上好象有一丝丝笑容,怀里搂着卓冲的尸体,面颊轻轻贴在卓冲冰冷的面颊上。
袁重七身法极快,几个箭步就踏进里屋,范长柯一怔,微一蹙眉也大步踏进了里屋。他们刚刚进去,就听见唰的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即,一切都静了下来。
隔了许久,范长柯提着卦剑,低着头,缓缓走出了里屋,身后,袁重七也是默默无言。
走了出来,他稍微愣了一下,只见方觉晓提着铁衣剑,静静的挺立在门口,低头看着地下,月光从他背后照了过来,他剑上手里的血滴落下来,说不出的凄凉。
范长柯轻轻叹道:“方捕头,我们已经晚了一步。”
方觉晓稍微点了一下头说:“我听见那声拔刀便知道了。”
“情字误人!”范长柯良久方道。
“情字误人?”方觉晓小声重复道。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笑了一下,其实方觉晓只是嘴角勉强拉动了一下,而范长柯虽然咧开嘴,终于还是没能笑出来。
三人出了静悄悄的卓府,方觉晓自语道:“没有一个活口,半点线索,今日却又动剑杀人了。”
范长柯看着他道:“沾的是倭寇的血何足道哉?那佐佐木宏次郎罪大恶极,今日想不到也会前来,还多亏了方捕头的神剑了。不如我们今夜买酒一醉,也祭卓世侄在天之灵!”
方觉晓低语道:“天太凉了,喝酒冷得很。”
范长柯眉头一挑,不知如何接下去。
方觉晓抬头淡淡笑笑道:“我有个朋友说极北苦寒之地,雪地中,若是饮酒取暖,反而更促寿命。冷夜饮酒,酒力一散更加寒冷。不如回到洛阳在去府上打扰吧。明日我着衙门的人来葬了卓大侠。告辞。”
他拱拱手,一步步消失在街头,范长柯看了袁重七一眼,苦笑了一下,却无声。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