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孔子的担当(4)
樊迟
樊迟(公元前515年—?):即樊须,名须,字子迟。春秋末鲁国人(一说齐国人)。孔子的学生,从小贫穷,但读书刻苦,还懂种田,小孔子三十六岁,生性好学广问,军事上勇谋兼备,在学术上资质有些愚钝,与颜回、子贡、子张、子夏等弟子相比,尚有一段距离。未拜孔子为师之前,他已在季氏宰冉求处任职。孔子回鲁后拜师。
《论语》中记载他三次问仁,两次问知,一次问“孝”,一次问“崇德、修慝、辨惑”;问“稼穑”“园圃”,即问如何种庄稼,如何种蔬菜。
《论语·子路第十三》记载,“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樊迟向孔子请教如何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樊迟又请教如何种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樊迟退出以后,孔子说:“樊迟真是个干粗活的人。执政者只要重视礼,老百姓就不敢不敬畏;执政者只要重视义,老百姓就不敢不服从;执政者只要重视信,老百姓就不敢不实在。要是做到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会背着自己的小孩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去种庄稼呢?”
樊迟问“稼穑”“园圃”,被孔子骂了一顿,这是为什么?“樊迟勇而志于学,质朴而狭隘。”他虽在军事谋略上有过人之处,但遇事计较得失,学术上资质较愚钝。刚入师门时,向孔子请学“稼穑”“园圃”,孔子不仅没有回答,并且狠狠地批评他“小人哉,樊须也”,认为他见识不广,格调低下,应学礼,学义,学信。后来因逐渐学习,格调大有提高,一改早年陋隘固鄙,在《论语·雍也第六》中大胆问知,问仁,孔子回答了他。
孔子不轻视劳动人民,他自己曾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多能鄙事”当然包括稼穑园艺、执鞭驾车等粗鄙之事。他自己曾亲为其事,何贱之有?而且,孔子开办私学,有教无类,设教四科,教学六艺,用我们今天的话讲,孔于开办的是高级干部管理学院,讲授的课程一概是明德修身之学,进而推及国家政务的高级管理,非一般理工学院或农林学院所授的专业。所以,孔子不答,是不屑答,不愿答,而不是不能答,是非本专业所学,无可奉告。不答樊迟,批评樊迟,并不能说就是轻视农业,鄙薄科学,进而上纲说他轻视劳动人民。
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仁者爱人”。当然,孔子的爱有区分,但他对劳动人民的关爱、关注是许多思想家所不能达到的高度。当然,儒家学说也要求社会有等级,强调社会分工,《左传·襄公九年》里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国语·鲁语》里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孟子在《滕文公篇》中也说:“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孔子教学所研究的是君子之事,是高级政务管理学,不是稼穑园圃之事,不是百工之学。“劳心”或“劳力”,管理者或被管理者,是社会分工,社会存在,不是人为的一句口号即可改变,说社会不存在劳心和劳力,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区别,是痴人说梦,是捏着鼻子哄眼睛,自欺欺人。孔子不答,并说“小人哉,樊须也”,即是对社会分工的客观事实的认同,不存在轻视、鄙薄之说。
曾子
曾子(公元前505年—前436年):名参,字子舆,敢作敢为,小孔子四十六岁,年纪不大就随父亲曾皙师从孔子,并随孔子周游列国。他性格内向,谨小慎微,郁郁寡欢,略显迟钝,孔子说他“参也鲁”。他脾气暴躁易怒,却又愿意反复检讨自身,胆小怕事。战战栗栗,对父亲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论语·泰伯第八》记载,“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曾子有病,把他的学生召集到身边来,说道:“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有没有损伤)!《诗经》上说:‘小心谨慎呀,好像面临着深渊一样,好像踩在薄冰上一样。’从今以后,我知道我的身体是不再会受到损伤了,弟子们!”
曾子谈“全体、贵生”,强调“内省”的功夫,对“仁孝”“礼仪”研究颇深,尤以研究孝道著称于后世。他对孔子的孝做了极大的发展,“夫孝者,天下之大经也(《大戴札记·曾子大孝》)”。孝是一切社会行为的普遍适用法则,无所不在,无所不用,放之四海而皆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经》)”,“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全体、贵生”谓之孝。
第三节 孔子的失败
孔子生活在一个混乱无道的时代,当时,周王朝已是日薄西山,礼崩乐坏。孔子认为,导致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名实散乱,因此他要求正名,目的就是正政。在《论语》中记载着这样一个例子,齐景公有一次向孔子询问治理政事的道理,孔子答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具体的要求就是,君使臣以礼,臣侍君以忠,父要慈,子要孝。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治理国家的愿望,使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实现仁的基本要求。于是,他要复古。
孔子的“古”分两层,大同社会是一层,小康社会是一层。唐虞盛世,过于遥远,他夸归夸,并不追;夏、商、周,三挑一,他从周,也不是越古越好。他所从的周,不是东周是西周;西周,不是晚期是早期。他生于鲁,长于鲁,谁都说,周礼尽在于斯,他做的是“周公之梦”。孔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现实目标,是挽救东周。可惜,这个理想是幻想,从来就没实现过,也不可能实现。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到处都是乱臣贼子,且个个生龙活虎。上自天子,下至黎民,奔走纷纭,不遑启处,当真是乱世迹象。在这种时候,主张和推行以仁和礼治理天下,真无异于痴人说梦。孔子正是这样的一位痴人。痴人往往缺乏现实感。他这一生,到处奔波,鲁国不行奔卫国,卫国不行奔陈国,楚国他也去过,全都令他失望。如果放弃选择,只能当隐士,他又不肯。周公之梦是乌托邦,浮海居九夷是赌气话。
李零先生说:“理想主义者的脑瓜,总是善恶分明。然而困境在于,如果举世浑浊,并没光明黑暗可以对着干,你将做何选择?比如鲁国,周礼最多,但当时的上流君子,谁都很无礼,鲁公是大坏蛋,三桓是中坏蛋,阳货是小坏蛋,你该跟谁对着干?”“他有精神,有理想,谁都不否认,问题是精神无所托,理想无所遇。”
孔子一生“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他以五十五岁的“高龄”,领着一帮弟子周游列国,十三年间,吃尽苦头,险些丧命,游说君王,推行仁道,求为仕于当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孔子一生孜孜以求,到五十岁,才被任命为“中都宰”,后因政绩突出,又被提任为主管全国建筑和道路建设的“司空”。又因政绩斐然,不久又升为掌管全国司法并兼理外交事务的“大司寇”。“仲尼为政于鲁,道不拾遗”,社会稳定,人民康乐。“齐景公患之”,用离间计。无奈,孔子奔走去了卫国,卫灵公空禄奉养,不给实权,孔子无奈,又离开卫国,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他在政治上汲汲一生,却失败而归,已是历史定论。
客观地讲,政治是孔子一生事业的主轴,也是孔子一生难以释怀的心结。他几次戏言,一会儿要“乘桴浮于海”,一会儿要“居九夷”,还有“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的心声吐露,这都是他内心深处渴望政治实践的强烈折射。
读过司马迁的《史记·孔子世家》,就能看出,孔子并不单是一个好的教书先生,还曾经是一个颇为杰出的政治家,称得上政绩卓著,一度官至鲁国代理宰相。孔子还是一个懂得“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颇有侠义风采的外交家;一个激进的、动真格的改革派;一个直接指挥过战斗,并取得战场胜利的前线指挥员。虽说司马迁的笔墨,难免有所放大,但绝不可能凭空杜撰。然而,造化弄人。也许恰恰就是这四年的辉煌经历,将孔子导引上了一条痛苦的人生不归路。
孔子一生在如此颠沛流离之中生活,壮志未酬,始终在求用于世和遭受拒绝中度过,为什么呢?《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孔子与子路、子贡、颜回三弟子讨论“不容于世”的原因。孔子分别问他三个弟子,“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难道是我的主张不对吗?为什么遭受如此境况。”子路认为可能是仁德修炼不够,智谋才华不够。子贡则说:“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并且给孔子出主意,降低标准,求为世用。孔子对子路和子贡的说法一一做了纠正,认为他们说得都不对。颜回说了一番话,令孔子十分高兴。“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耻辱)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颜回认为不修仁道是自己的耻辱。修仁道而不被世用,则是掌权者的耻辱。不用于世,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孔子的理想为什么会失败?我觉得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首先,客观方面的原因。
孔子生活的春秋时代,混乱不堪,他强调“仁”“德治”“和”“礼治”等主张,与春秋时期的历史发展不相适应,故不被采纳。当时的中原,大小国家林立,虽然名义上同在周王室的旗帜下,但实际上早已独立。孔子拿着自己的政治主张到处宣传。孔子三十四岁时,鲁国内乱,他一度跑到齐国发展,游说齐景公建立礼制,齐国名臣晏婴指出孔子提出的厚葬会浪费钱财,而官员拜见时的繁琐礼节根本不实用。齐景公最终也没重用孔子。那时,真正迫切需要的是法家和纵横家,以武力驰骋天下打江山的人物。孔子的学说,最适合大一统的封建国家的统治,如汉代,孔子的儒家学说因适应统治需求,被不断地挖掘、扩充,并发扬光大。
刘邦对待儒生的态度就是很好的例子。《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高阳酒徒郦食其想要投奔刘邦,于是找到一位在刘邦部队里服役的骑士,希望通过骑士把自己介绍给刘邦。骑士说:“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该骑士是刘邦的部下,他说刘邦不喜欢儒生,甚至拿儒生的帽子当尿壶,劝郦食其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游说刘邦。由此,可知刘邦对待儒生的态度。刘邦拿儒生的帽子当尿壶、骂儒生为“竖儒”、看到穿儒生服的人就不高兴,可见刘邦是多么讨厌儒生。那么,后来刘邦对儒生的态度又如何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陆贾是楚国人,以客卿的身份为刘邦出谋划策,为维护汉室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刘邦夺取天下后,陆贾经常在刘邦面前谈论《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刘邦听到这些,很不高兴,大骂道:“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大意是:你老子的天下是靠骑在马上南征北战打出来的,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
陆贾回答说:“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您可以在马背上得天下,难道您也可以在马背上治理天下吗?)”然后,陆贾以商汤、周武的兴,吴王夫差、智伯以及秦王朝的亡为例,向刘邦进一步阐述了可以马上得天下,却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道理。刘邦听完之后,心情沉重,面露惭愧之色,对陆贾说:“那就请您尝试着总结一下秦朝失去天下,我们得到天下,原因究竟在哪里,以及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败的原因所在。”于是,陆贾奉旨撰写历朝历代兴衰存亡的征兆和原因,共写了十二篇。每写完一篇就上奏给刘邦,刘邦没有不称赞的,左右群臣也是一片赞誉之声。陆贾的这十二篇文章,后来结集成书,称为《新语》。
刘邦称帝后,把秦帝国的那套礼仪法度全给废了。群臣没了礼仪法度规范,上朝时大呼小叫,有喝酒的,有争功的,甚至还有大打出手的。总之一句话,当时的大汉朝堂简直比菜市场还喧闹,还不如,搞得刘邦威严扫地,郁闷不已。叔孙通对刘邦的尴尬和郁闷心知肚明,于是对刘邦说:“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大意是说:儒家思想用来打天下不行,但用来守天下却是一流的。这是叔孙通对儒家思想的深刻认识和精辟见解,很有见地。不过,刘邦对儒家的繁琐礼仪似乎也有所了解,且十分惧怕,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叔孙通尽量把礼仪搞简单一些。叔孙通从鲁地招聘了三十多名儒生,加上他自己的百来名弟子,没日没夜地反复操练彩排了一个多月,终于在汉七年,即公元前199年形成了一套关于朝堂设置、觐见、座次、皇帝出场等方面的礼仪,并于长乐宫建成时正式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