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人秀的未来

9月以来，由东方卫视推出的《中国达人秀》屡创收视率新高。许多人不仅将它视作一档娱乐节目，更视为一个文化事件。有的人进而称它是“中国电视娱乐节目的里程碑”，并因它的成功，认定“中国的文艺复兴已经到来”。

《中国达人秀》之所以获得成功，与它以“相信梦想，相信奇迹”为核心理念，集中表现小人物的梦想分不开。比之以往主旋律晚会的宏大叙事，还有明星大腕的华丽出场，它虽然显得质朴简单了些，但因走一条“非偶像选秀”的路线，不重签约，不讲包装，对绝大多数参赛者来说，还不许诺未来，所以就无须像上述节目那样，过于注重某种庄严主旨的呈现；也无须像其他同类的选秀节目，为追求炫酷而放弃真实。这些都很好地张大了真人秀节目的固有特质，让人看后耳目一新。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虽然与超女快男等选秀节目同属“平民造星运动”，但其参加者的职业更加多样，年龄跨度拉大，人生境遇更是千差万别。如果说，超女和快男们根本没想过要做草根，甚至从来就不是草根，这些达人则来自民间与底层，是百分之百的草根。惟其如此，他们的表演才更真诚本色，从舞台上获得的快感也更纯粹更幸福。那种看去默默无闻，有时受限于自身条件，还常受到排斥的边缘灵魂的自由绽放，深深打动了每一位观众。看多了以年轻人群为主的各类秀歌节目，再看不限年龄与才艺的达人秀，不但没有超女的中性与快男的伪娘，相反，都是与自己一样的普通人，甚至比自己更普通，这对许多原本自外于选秀节目的沉默大多数，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吸引。至于有时个人的喜好，还能令评委改变初衷，更加强了他们对自我的认同，鼓励了他们的参与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说，它能在“后选秀时代”一炮走红，绝非偶然。

当然，也存在着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首先是如何平衡舞台与现场的关系，还需作认真的思量。因为达人秀是真人秀，要始终突出现场感，必要的排练与包装自属必须，但切忌过度，尤其不应该屈从于功利，以粉饰为迎合。其次是如何平衡好才艺与故事的关系，观众普遍的感觉是，不能以后者代前者，就是说故事，也应做到有节制，动情而不滥情。有时刻意煽情，反而不美。再次是要平衡好固定流程与随机应变的关系，对入选什么样的达人，尤应有准确的定位，类似飞牌切瓜、眼睑负重之类，应送去申请吉尼斯，不必拉来充达人秀。有的孩子如“英伦组合”，表演过于成人化，如此春行秋令，就难称达人。有的成人组合如“乾辰舞团”，节目明显抄袭英国的 Diversity 街舞组合，更不应得到鼓励。最后就评委而言，还要平衡好个人趣味与评价标准的关系，不能尽一己之兴而此一时彼一时。且所作评价可以眼光毒，像英国达人秀评委西蒙·考厄尔那样，但不要口舌毒辣；不能江湖话多，专业话少；更不能不贡献真知，只负责流泪。至于侧幕主持，因直接诉诸电视观众，可适当做些简切的背景提示或补充，这比一味作惊诧兴奋状，效果会更好。譬如对类似“要么赶紧死，要么精彩地活”这样绝对的表述，就可以做一点善意的纠正。

至于它未来能否打破选秀节目“各领风骚三五月”的魔咒，就看它能不能最大程度地创新。中国电视上的各类选秀节目无不拷贝自欧美。在那里，选秀节目始终火爆，还很主流，像《美国偶像》的经理人富勒甚至声称，可让自己的品牌风行几十年。这些节目如今在网上都可以找到，也很容易模仿。今次，因有版权约定，我们可以理解节目从赛制、场地到评委甚至机位，必须与母本保持一致，但这不等于说，在入乡随俗，与时俱进，准确把握中国社会发展的脉搏与现时代人们的社会心理方面，它可以无所作为。

每个时代的人都追求梦想与成功，只是梦想的内容与追求的方式各有不同。近30年来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型，冲击着人们的知觉心理，也改变了许多既定的观念。由于社会权威的缺乏，社会化榜样的生活化和明星化，使得许多时候，榜样每每为偶像代替，教养又总为娱乐代替。乃至等而下之，以“呕像”改造偶像、将娱乐变成“愚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如何回应这种时代变化，发掘人性中更多样化的理想与梦想，是《中国达人秀》能否走出新局的关键。有鉴于此，我们觉得，类似非物质文化遗产达人秀、民间工艺达人秀、美术馆博物馆达人秀、音乐CD达人秀、插花茶艺等生活艺术达人秀，甚至新闻解说达人秀和国学传统达人秀，都可以尝试推动，或将之充实到既有的节目当中。

当然，更重要的是要防止把娱乐文化弄成“弱智文化”与“痴迷文化”，这是《中国达人秀》能否永续发展的根本。太多事实证明，娱乐泛化会造成人的精神蜕化和智力降级。在完全以娱乐为价值尺度的环境中，精神的高贵与文化的肃穆很容易被扭曲和破坏。看看周遭的世界，一些人在娱乐中放弃精神的追索，一些人以娱乐代替阅读与思考，更有人如克里斯·罗杰克所说，只在偶像崇拜中寻找生活和精神的支撑，可谁都知道，这种支撑是靠不住的。所以，如何在保持《中国达人秀》表演真实、细节丰富的优点同时，提升其境界与品位，赋予其更多的人文内涵与终极关怀，是编导与观众都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201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