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说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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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屈从市场的文化

小康时代,衣食不愁的人们最怕被人说没品位,于是无处不讲文化,万事皆关精神。正在紧锣密鼓展开的“城市先生”和“城市钻石王老五”评选也如此,尽管前者一如选美,有包括泳装展示在内的形象比拼,后者追求“独立”“享受”,有钻石指数、财富指数等具体的指标要求,但无例外地都拉着文化说事,强调自己可以提升城市文化,乃至铸造城市的精神。可明眼人看得清楚,这一切其实与文化和精神扯不上什么关系,即使有,也早已被市场化运作背后的利益图谋汩没殆尽了。

许多文化活动都类此,既以市场化的方式运作,并最终接受市场的指引与规范,而文化与精神的本位根本不堪一问。譬如有的小说创作漠然于对人类生存困境和社会性创伤的深刻体验,但对世俗趣味的变化却极为敏感,以至不惜展览隐私以为迎合,当人质疑其不该为市场而牺牲书写的庄严,作者竟能以写稿喂肚、无愧无怍为自己开脱。有的图书出版唯印数和码洋是从,以致在书名上搏出位,在版式上求另类,明明有适切而诗意的原创,因不能谋杀眼球,非得改为香艳而暧昧的题名;明明是陈年旧作的再版,一配上热俗的插图,硬充成“新视像”的读本。有的干脆胡改乱编,看到《水煮三国》卖疯了,就跟着《爆笑西游》《麻辣水浒》。你若较真,一句“走市场”,写书与出书的双方,就此都卸去了责任。

由于以走市场为职命,追求的是与市场同步和商业的成功,在各种场合,种种对历史的遗忘,对现实没有承诺,对生活不设意义,对人生一无敬畏的现象,就以不同的形式频频上演。其极端处,有时比纯市场经济国家走得都远。当国外的主流趣味早已转为中性化的简单和随意,我们反而让纷红骇绿、表情做作的美女充任一切时尚的代言;当国外的大学和大公司已明确将不得穿工装裤、着露脐装写入学生手册或公司守则,我们的孩子却纷纷以一身成人化的着装,一脸沧桑地出入校园,行走在舞台。至于对情爱,人家已向纯真回归,乃至有集体性的贞洁誓约,我们的影视剧却仍热衷于欲望故事的演绎。等而下之,在物质与本能的颉颃中,干脆脱弃文化的包装,甘作情感的原人,整日介你侬我侬,谈风论月,以至于“不描写内心,专描写内分泌”,不去听灵魂的声音,专关注欲望的尖叫。如此在世俗中载浮载沉,在不说“我爱你”只说“我要你”的“拳头+枕头”的激情演出中亦步亦趋,文化还有更高远的目标和更神圣的职命,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无意否认,任何文化产品与精神创造都不能背离大众的趣味,并经受市场的检验,但这并不等于说,它可以无视两者的区别,更不等于说可以牺牲文化的本质与精神的高度去迎合市场,拱手让市场决定一切。文化对市场绝不仅仅只有服从,还有培育与引领的责任。不能你要什么,就照着给你什么,应该是人们缺少什么,我给予什么。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由于相关产业法规的不健全,放大市场的标准,许多不太正面,甚至颓废的东西,很容易就获得流行的机会。当此际,文化就有责任追问它的正当性,追究其是否合理与合符人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与精神从来就是站在市场的另一面的,甚至构成了对市场的反动。通过这种反动,它使社会保持了健全的理想,同时也以与生活的反差,成就了自身的存在价值。

今天,中国社会的整体面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说,现代化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它的许多存在并不意味着合理。当此生活现实日渐显示出对生命价值的否定,我们尤需提倡精神,用文化为生活设置意义。在这种过程中,人才得以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世界,并进而成为它的主人。那种仅以文化做招牌,屈从和迎合市场的行为,必然会导致有时讲文化其实文化并不在场的荒诞与悖谬。对照哈维尔将“抽去了生活意义与价值,只关注表面繁荣”称为“伪生活”,这种追求连同上述选秀,就只能是一种“伪文化”和“伪精神”。这样的文化与精神显然不能助成国家的成长,提升城市的形象。

又,中国正处在建设文明国家和学习型社会的关键时期,要不断提高精神文化产品的质量与水平,尤须重视文化产业的发展。故此,在努力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时候,要特别警惕与此相伴生的文化工业化生产可能造成的艺术气息的消散,还有文化市场化运作可能造成的艺术否定功能的丧失。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走在发展优质文明与先进文化的前列,并真正推进经济政治文化的全面发展。

2004.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