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女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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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春做伴还乡(3)

还有,最重要的是,王嘉凝的眉毛没有这么浓,眼睛没有这么大而圆……她跟王宁的女儿王嘉凝,怎么可能有如这女郎一般的网红脸?

“这样啊!好,我告诉你!我们楼栋的刘凯文是个有很多女孩倒追的大帅哥,经常有不一样的女孩在楼下等他。他呀,就是个花花公子!如果你也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我劝你还是早点撤退的好!”

李萌倒没有说谎,她老家楼上确实住着这么一个男孩,从前,她也确实在楼下见到好几个痴心的女孩。

女郎连连点头。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我,其实是来找凯文的。其实,我也听说了一点关于他的事情。”

她朝李萌伸出手。

“交个朋友吧!我叫林巧巧,有空去吉林街找我玩吧!”

“我叫李萌。”

“李萌!很高兴认识你!”林巧巧看上去很激动。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应该请你上去坐会儿的,不过今天……有点儿不方便。我,呵呵,我下午逃课,跟同学出去逛了逛,这会儿书包也没带回家,钥匙也没有,我自己都得伺机而动,找机会溜进家。”

大概是林巧巧长得像王嘉凝的缘故吧,李萌对她又好奇,又有亲切感,不知不觉就将自己逃学的事如实相告。

“你?逃学?哈哈哈!”林巧巧乐不可支,“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的。对了,下次你再逃课的话,不如去吉林街的‘非凡精品店’找我玩!街口第二家就是,我才盘下来的。欢迎光顾,多多指教。”

“行!一言为定!”

林巧巧再次与李萌握了握手,走到另一棵梧桐树下,打开她的自行车跨上去,与李萌挥手道别。

上到二楼,站在旧居的大门前,李萌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方才抬起手,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妈!开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不安。

她将见到宋敏真,她的母亲。老实讲,1988年的宋敏真的形象,在李萌的记忆中,已有些模糊。

门开了,宋敏真探出身子,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没带钥匙吗?就知道敲门!”

李萌嘻嘻一笑,立刻冲进屋,像泥鳅一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得趁着母亲尚未注意到她的衣着和包包,赶紧换身装束。

“回来就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啥。看看人家楼上张叔叔家的怡姐姐,从来都是文文雅雅的,读书又好。你学她一半,我就满足了。”

母亲大概在厨房里,李萌听见她的唠叨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过去的记忆便全部回来了。

她拉开衣橱,从里面随便拿了一件长袖衬衫和一条长裤换上。

那么窄小的衬衫,那么土气的长裤,套在她身上,倒也不算难看。李萌对着穿衣镜欣赏了一下,对自己重新获得如此青春、健美的身体而欣喜万分。

她把裙子和包放进衣橱,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台灯和堆成一摞的书本。

台灯下有一个小铃铛,李萌不记得这是何时得的小玩意儿,可以打开再合上,摇一摇,铃铛便发出悦耳的响声。

“萌萌!”母亲在喊她。

“来啦!”

李萌放下铃铛,打开门,看到站在客厅餐桌前的母亲。

宋敏真身姿挺拔,多年如一日。这是李萌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此刻也不例外。她站在那里,审视着桌上的餐盘,好像在教室讲台上检查学生们的坐姿。

李萌由衷地赞道:“宋老师!你的仪态真好!”

宋敏真在康城一所小学教书,除了熟悉的亲友,几乎所有人都称她宋老师。李萌有时也这么叫她。

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弄得不知所措,怔了怔,笑道:“说!想求我干吗?”

李萌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亲的胳膊。

“什么都不求,我就是觉得,我妈妈最漂亮了。”

母亲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脸色发红,慢慢地甩开女儿的手。

“傻丫头,妈妈老了!”

“怎么会?妈妈很年轻!”

她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妈,你多大了?”

母亲嗔道:“你连妈多大岁数都不知道?白养你了。”

李萌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算。

“我怎会忘记呢?妈妈是二十六岁生的我,今年四十二岁。妈妈是十一月三十号的生日。”

母亲瞪了她一眼:“知道还问?嫌你妈太闲了是不是?快吃饭吧!”

宋敏真转身去了厨房。餐桌上已摆了两个炒菜,碗碟也摆好了,只有两副。看样子,父亲今天又不会回家吃饭。

从1988年夏天开始,李萌的父亲李建华就很少在家吃饭了。母亲对此的解释是,父亲当上了业务科长,工作繁忙,晚上还要在单位加班。

李萌相信了,但是直到三年后,也就是她参加高考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李建华在厂里做了十几年的车间主任,升不上去也下不来,属于郁郁不得志的小干部。如同大家管他老婆叫宋老师一样,李主任是他的代名词。

李建华从没干过业务方面的活儿,所谓业务科长,是宋敏真对他的调侃或嘲讽,不管是什么,李主任坦然受之。

李主任和宋老师在李萌上大一的那年十二月领了离婚证,随后两人分头离开康城,一个去了上海投奔姑妈,一个去了深圳。

李萌读大学时,最不喜欢放假。放假了要回家住,她却无家可归。

大一那年寒假,她去了一趟深圳,跟母亲一起过年。母亲住在单身宿舍里,但她看上去很开朗,心情不错。那次深圳之行,是李萌跟母亲最后一次单独相处。

春节后,母亲恋爱、结婚——母亲所在的地方,已不能给李萌带来家的感觉。

多数时候,李萌假期是去上海跟李建华待在一起。她已决定毕业后在上海生活,所以就要先对这座城市增加些了解。至于李建华,老实讲,李萌并不在意他娶了谁、过得怎么样。

李萌内心偏向母亲。虽然宋敏真从没在她面前说过李建华的坏话,也没对这场婚变做过总结性发言,但她深知,问题出在父亲这方。

父母感情失和,离婚后一别两宽,也算是一段佳话。偏偏母亲再嫁的丈夫钱永发,籍贯上海,两人于2001年底,也就是宋老师年满五十五岁退休后,双双返回上海并定居于此。

这样一来,时年二十九岁并结婚生女的李萌,其原生家庭在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实现了另一种形式的大团圆。

李萌每个月都要去看望父母,上半个月去一趟父亲家,下半个月去一趟母亲家。对她来说,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也是她对父母养育之恩的回报。她没有怨言,但内心深处一直觉得父母的离异、再婚是悲剧。

而她,就是这场悲剧的证据。

“饿了吧?我们先吃饭。”

母亲端着一碗蘑菇肉片汤出来了,汤色鲜亮,香味扑鼻,令李萌食欲大增。

“不等我爸吗?”她故意问。

“不是跟你说过吗?”母亲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你爸现在干上了业务,整天瞎忙。他在单位吃食堂,咱俩不用管他。”

“哦……”李萌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这是她回到1988年后吃到的第一顿正餐:青椒炒肉丝又辣又香,很是下饭;芹菜豆腐干虽是素菜,但极其鲜美;蘑菇肉片汤尤其美味,她痛喝了两碗,肚子撑得有点难受了,还意犹未尽。

宋敏真对李萌的表现很是满意。

“怎么样?你妈做的菜味道不错吧?”

“那当然!”李萌放下碗,迎上母亲的目光。

宋敏真长得有点像民国时期的女神陆小曼,四十二岁的女人,看上去有种脆弱的美,令人心中一动,也微微一痛。

李萌的眼前浮现出不久前,也就是2017年8月底,她见到的宋敏真的形象——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瘦而憔悴,身高也缩了,还得照顾她的后夫!真是可怜!

“呆呆的,在想什么?”宋敏真皱起眉。

“妈妈做的菜,像妈妈的人一样美!”李萌再次赞美了母亲。

这一回,宋敏真没有笑纳女儿的夸赞,而是面露困惑的表情。

“你今天怎么回事?”她的语气颇为严肃。

李萌赶紧收敛心神:“没怎么。”

“作业多吗?老师讲的都听懂了没?”

“还行吧!我去做功课了。”

李萌见势不妙,赶紧站起来。

宋敏真也起身收拾碗筷,李萌见状,想到从前她从不主动做家务,赶紧转身帮忙收拾。

“妈,我来洗碗吧!”

“咦?今天真的出妖怪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行,不拦着你,你去洗吧!”

李萌将碗筷收到厨房水槽里,水泥砌成的水槽,只有一个普通的水龙头,洗碗时挤一点浓稠的洗洁精兑在清水中,用这种混合液洗掉碗筷上的油腻,再用自来水冲洗。

这会儿天气很好,不冷不热,等到天冷了,就得烧一壶开水,兑在冷水里洗碗了。

李萌一边洗碗,一边想:这么看来,今晚洗澡也是个麻烦事儿,没有热水器,没有淋浴喷头,得恢复从前那种盆浴!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开门声和父母的对话声。

“你今天回来得早嘛!”

“嗯。萌萌呢?”

“在厨房里,洗碗。”

“哦。”

李萌将洗好的碗筷放好,擦干手,转过身,看到父亲正皱着眉头在厨房里寻找什么。

重新见到中年时的父亲,李萌似乎没有见到母亲时那么激动。

“爸,你吃过饭了吗?”

父亲说:“没有,我来煮碗面。”

“我给你煮吧!”

“你去学习,我自己来。”

宋敏真做的饭菜分量充足,这会儿她跟李萌才刚吃好,除了蘑菇肉片汤已吃光,饭菜都还有不少。李建华另煮了一碗光面条,哧溜吃了起来,并不碰餐桌上的那两盘菜肴。

李萌坐在书桌前,哪有心思看书?她故意不把门关严,透过门缝,一直在偷偷观察父母的动静,想找到他俩的婚姻本可维持下去的证据。

客厅里传来父母的谈话声,但她听不清。

李建华收拾好碗筷,坐在餐桌边。

“敏真——”

“嗯?”

“我妈她……”

“啊?”宋敏真大惊失色。

“妈没事吧?”

“现在看着还行,但我觉得情况不妙。”

“你白天都在陪咱妈?”宋敏真的声音发颤。

“没有,我中午就回单位了。”

宋敏真沉默了一会儿。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待会儿就去医院,你不用去了,等我的消息吧。”

“建华,我也要去。都这时候了,我一定要去陪陪妈。”

“唉!”李建华叹了口气。

“你的心意,我知道。不是我拦着你,是真的……算了吧,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的消息。”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过一会儿,李萌听到了关门声。

她立刻轻手轻脚走出屋。

宋敏真坐在餐桌前,脸上似有泪痕。

“妈!出什么事儿了?我爸呢?怎么又出去了?”

“他去医院了。你奶奶,怕是不行了。”

“啊……”李萌跌坐在凳子上。

记忆告诉她,奶奶在这一年秋天去世。李萌没想到的是,她穿回来不久,就要参加一场葬礼。

奶奶的去世,是发生在1988年的第二件丧事。那一年年初,外婆去世了。

而她的爷爷和外公,在此之前都已离世。奶奶的去世,意味着李萌的父母都成了没有爹娘的中年人,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心灵的庇护,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

“你奶奶,和你外婆是好朋友。所以,我和你爸会结为夫妇,基本上是她们的意思。你奶奶只想让你外婆的女儿成为她的儿媳妇,你外婆也只想让你奶奶的儿子成为她的女婿。我和你爸,几乎没有恋爱过,就确定了这门婚事。”

母亲忽然向李萌讲起了这段陈年旧事。

“我知道……你以前也说过,你跟爸爸,跟过去的包办婚姻没什么区别。”

“是啊!”母亲叹口气。

“你奶奶对我一向是不错的。你外婆对你爸,也特别疼爱。”

“这样也不错,至少你遇到了一个好婆婆。婆媳关系好,多难得!”

不知不觉间,李萌用她四十五岁的阅历跟1988年的宋敏真——她的母亲谈话。

“但你不知道,我对你奶奶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知道她很疼我,待我好,另一方面,我也恨她。不是她,我早就跟你爸分了。不是她,也就没有你。”

“哦?”

“我甚至也恨你外婆。我相信,你爸对你外婆的感情,跟我对你奶奶的,差不多。”

“也是又爱又恨?”

“嗯。”

母亲用手支着额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她们俩合力制造了一桩不幸的婚姻。”

“不幸?妈,你说什么呀?你跟爸爸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唉,萌萌,你去学习吧!怎么跑出来了?”母亲站起身,“我有点头疼,先去躺一下。你快回屋,做好功课,早点洗洗睡吧!”

台灯下一抹晕黄,书桌上覆着的玻璃下,是几张李萌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时的照片。她将玻璃掀起,把那几张珍贵的老照片取出来,放到小包里。

她取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是黑的,且无法开机。

在2017年大显神威,几乎无处不用、无所不能的智能手机,在1988年的时空里,等于一块黑色的镜子,映出李萌青春俏丽的面孔。

黑色的映像,带着些许阴影,也透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幽默,黑色幽默。

住在简陋的老公寓里,目睹父母的冷淡相处,谈及在记忆中支离破碎的往事,李萌既想哭,又想笑。

她从没问过父母为何离婚,事实上,这是一场将她排除在外的行动。1991年,她刚刚十九岁,在大学住校,理论上来说,她已经成年,不需要监护人。所以,父母离婚后只给了她一个简单的通知,承诺会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直到她大学毕业,能赚钱养活自己。

对于父母的离异,李萌多少有些意外。高中时期父母关系冷淡,她不是不知道。父亲工作忙,外婆和奶奶相继去世,父母心情沉郁,懒得与对方沟通……她曾考虑过父母离婚的可能性,结果不了了之。

那时她还太年轻,不解世事。中年夫妇的婚姻生活,除非自己亲身经历过,否则很难理解身在其中的人做出的重大选择和决定。

李萌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庆幸她已上了大学,没有高考的压力;住集体宿舍,有自己的小圈子。父母的婚变,对她的生活没什么负面影响。

但是她知道,她明白,她越来越清楚!若不是父母的婚变,她不会那么渴望早日建立家庭,不会从一开始就像考量结婚对象那样,审视着与她交往的男孩,更不会在尚未懂得爱与喜欢的区别时,就匆匆把自己嫁掉。

一个人活到四十五岁,尚未体验过激情澎湃的爱情,绝对是场可怕的遗憾。

夜色越来越浓,李萌烧了热水,在大浴盆中洗了澡。她躺在床上,裹着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薄被,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和感慨,眼睛一合上,却立刻睡着了。

她是被闹钟叫醒的,起床时,母亲已出门去学校了。餐桌上压着十块钱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母亲的留言:

我下班后要去医院看你奶奶,今晚可能不回来。你自己解决晚饭,早点回家,早点做好功课,早点睡觉。

4.同学少年

在梧桐街和青杨路路口,李萌看到她从前最爱吃的鸡冠饺摊档。她大喜过望,一口气买了五个,才花了一块五毛钱。

从前在康城,鸡冠饺和油饼都是李萌喜欢吃的点心。油饼有淡淡的甜味,饼皮酥软又有些韧劲。鸡冠饺在此基础上多了一团馅儿,口感登时丰富起来,馅儿调得好,鲜美多汁,与微甜酥香的饺皮混在一起,咬一大口时,会觉得所有珍馐美味都不及它。

李萌已多年没吃到鸡冠饺,这下大快朵颐,吃得畅快。

穿回来后吃的每一道食物,奶糕、巧克力香槟、酥皮馅饼、青椒肉丝、芹菜豆腐干、蘑菇肉片汤,还有这五只饱满酥软、馅料可口的鸡冠饺,验证了李萌在2017年常常听到的一句话:过去吃的东西更美味。

不对,酥皮馅饼是个例外。

酥皮饼,是一个谜。

想到酥皮饼,李萌想起她和朱达丽今天的约会。

比起去学校上课,李萌更愿意去找朱达丽谈谈。可是,十六岁的她,这个时候,必须走在通往学校的林荫道上。

李萌还不知道,经过一夜的休整,此刻她比刚刚回到1988年时的状态更佳。她已完全恢复了十六岁时的容貌和体态,而岁月馈赠她的思想、风韵、气度,已沁入她的骨髓、肌肤。这使得她的举手投足都与众不同,既有青春的轻盈活力,又有成熟人士的淡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