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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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博取功名

光复会推行的革命,实际上是延续了满清王朝统治260多年一直存在的“反清复明”、“驱满复汉”的秘密反清斗争传统,他们的革命誓言是“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其目的是排满复汉,这与当时的会党“仇洋”的宗旨是不一样的。因此,光复会在吸收会党时反复宣传,要“易其排外之心,尽化为排满”。沈瓞民:《记光复会二三事》,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4集,文史资料出版社1963年版,第135页。自然,当初他们所树立的革命目标不是要推翻封建政权及其体制,而是要“逐满”,因此他们并不排斥现行的体制,更不排斥去做官。相反,他们出于革命的需要,还尽力挤进当时的各级权力体系中去。因此,一些倾向于革命的知识分子,这时并不排斥科举制度,停止博取功名。正是这样,刘大白参加了科举考试,考中了拔贡。

对于刘大白考上拔贡,目前流行的说法是在1895年。这时,他还不到16岁,因而可以说是一个神童。这种说法,最初是在1986年4月由应国靖、萧斌如提出来的。他们说:“1895年,刘大白第一次离开了家乡,赴杭州考科举,得过优贡生,还曾膺拔贡于入京谒选,正在这时恰逢其父病亡,才没成功。”应国靖、萧斌如:《刘大白》,徐迺翔主编《中国现代作家评传》第1卷,陆荣椿,蓝棣之编,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263页。这个引文中“还曾膺拔贡于入京谒选”存在语病。这年5月,萧斌如在《刘大白研究资料·刘大白生平与文学活动年表》的“1895年 (清光绪二十一年) 十六岁”中又写道:“赴杭州应考,得过优贡生,曾膺拔贡。于入京谒选时,因丧父,遂罢。‘以举业素非所愿,自此即弃绝功名’。”萧斌如:《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乙种·刘大白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直到2010年知识产权出版社重版该书时还是这样说。1987年应国靖在《文坛边缘》中还是这样写道:“1895年,刘大白第一次离开了家乡,赴杭州考科举,得过优贡生,还曾膺拔贡生入京谒选,正在这时恰逢其父病亡,才没成功。”应国靖:《文坛边缘》,学林出版社1987年版,第239页。1992年,沈家骏也这样说:“1895年去杭应试,荣膺拔贡。”沈家骏:《刘大白史料三则》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绍兴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绍兴文史资料选辑》第12辑,1992年编印,第76页。从此,凡是涉及刘大白中拔贡问题,人们都采用了这一说法。然而,在刘大白去世以后的纪念文章中,几乎都只是笼统地说他是前清拔贡,并没有说他是1895年。

对刘大白来说,考中拔贡,自然是在前清的事情,只要清王朝没有被推翻的时候考中的,都可以这样说。但是,到底是不是1895年考取的,则是值得推敲的问题。因为1933年2月9日,刘大白逝世一周年纪念的时候,朱少卿对于刘大白参加科举考试的情况有回忆:

 

我和刘大白相识,是在二十七年以前。那时候他正在杭州考拔贡,我在杭州考学校,因为同住在藩台衙门的得升堂,而且他是我的母校山阴县学学堂里的教员,大家都知道名姓的,所以就一见如故,侃侃而谈某先生的学问如何渊博,某先生的道德如何高尚。朱少卿:《忆大白先生》,1933年2月13日《中央日报》“刘大白先生周年祭”。

 

当时,赴杭考试的绍兴学生,大多居住在得升堂,目的是讨个吉利。朱少卿早年就读于山阴县学堂,后进杭州学习,并到日本留学,1922年12月—1923年5月在春晖中学代理校长,1924年任绍兴女子师学校校长,与刘大白关系十分紧密。这次相见,“两人一见如故,侃侃而谈”的神情,显示了刘大白投考时良好的精神状态。值得说明的是,朱少卿的文章是1933年2月9日写的,他说这次与刘大白相识是在“二十七年前”,也就是1905年,刘大白在杭州投考。1905年他写了《八股祸》刘大白:《八股祸》, 《白屋遗诗·冰庑集》,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年版,第18页。,是不是因为这次没有考上而有感而发,自然不敢妄断。但“排偶文章费琢雕”显然隐喻着做这种文章的不容易;而“销磨两代英雄尽”,是否包含着——他父亲金佩卿和刘大白自己两代人都将心思花在科举上,结果两代人都没有考上,废在科举功名的道路上——这样一层意思呢?自然是值得追问的。然而,即使这首诗不是这样写出来的,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1895年刘大白考上拔贡是不正确的说法,因为朱少卿已经说明了是在1905年之后的事情了。

《绍兴县志资料》中关于刘大白中拔贡的记录,金庆棪即刘大白

既然这样,那么刘大白到底考上了拔贡没有呢?也许有人还要问,不是1905年就宣布废除了科举制度吗?他在1905年都没有考取,那怎么还有可能呢?的确,在维新思潮的推动下,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1905年9月2日) 上谕:“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及其余各条,均著照所请办理。”注1这个上谕批准了两点:一是从1906年废除科举;二是要稳定过渡,即“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其办法就是袁世凯等人在奏折中提出的。他们提出了五项措施,其中第五项“旧学应举之寒儒,宜筹出路也”,就是解决“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的一项措施。它规定:“十年三科之内:各省优贡照旧举行。己酉科拔贡亦照旧办理,皆仍于旧学生员中考取。其已入学堂者,照章不准应考。惟优贡之额过少,拟请按省分之大小酌量增加,分别录取,朝考后,用为京官知县等项。三科后即行请旨停止。其已中举人五贡者,此三科内拟令各省督抚学政每三年一次,保送举贡若干名。……其取定者,酌量用为主事中书知县官。如此,则乡试虽停,而生员可以得优拔贡。会试虽停,而举贡可以考官职。”注2也就是说,到1916年之前,“各省优贡照旧举行”、“己酉科拔贡亦照旧办理”。为了更好地解决他们的出路,这时适当增加了优贡和保送举贡的名额。因此,当时许多进步的知识分子都去参加了这种考试。

注1: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 (1905年9月2日) 上谕,见《光绪政要》卷三一,第59页,转引自朱有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二辑 (上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13页。

注2: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 (1905年9月2日) 袁世凯等奏请废科举折,见《光绪政要》卷三一,第57—59页,转引自朱有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二辑(上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11—113页。

那么,刘大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考取拔贡的呢?我们经过认真研究,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在正式出版的一些史记文献中,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后来我们在绍兴县志资料编委会民国26年编辑的《绍兴县志资料·第一辑·第16册 (重订分册) ·选举下》中找到了这一记载。我们在“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即1895年中没有发现刘大白中拔贡的记载。接着翻下去,在“宣统元年己酉”一栏中找到了刘大白考取拔贡的记载:“金庆棪山阴人拔贡”, “金庆棪”就是刘大白。他位于贡生记载的第三个名字,第一个是“邵元冲山阴人拔贡”,第二个是“陆遵山阴人优贡。”绍兴县志资料编委会:《绍兴县志资料第一辑·第16册 (重订分册) ·选举下》,杭州古籍书店1937年复印,第79页。显然,刘大白是1909年考取拔贡的。而后面就没有记载了,说明1909年是最后一次拔贡考试。我将这个史料的发现告诉了刘大白健在的93岁高龄的女儿刘缘子时,她说:“我也记得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他是最后一届拔贡。这就对了。”因此,以往说的1895年是错误的。

拔贡十二年才考一次,是贡生考试中最难的。宣统元年己酉科拔贡考试是“照旧办理”的,是按政策规定的最后一次封建拔贡考试。因为在废除科举的条文中,本来还有“十年三科之内:各省优贡照旧举行”的规定,如果不是清王朝灭亡,还有其他优贡考试,可是拔贡十二年才考一次,按时间推,下一次应该是1921年。而清朝规定到1916年所有科举考试全部取消。因此,即使清王朝没有这么快灭亡,1909年的拔贡考试都是最后一次。与刘大白同时考取拔贡的绍兴人,除了邵元冲之外还有甘荫棠、任乃大、冯学成,他们都是比较进步的知识分子。这表明,在社会转型时期,士子们对科举仕途依然具有很强的内驱力。刘大白在1909年还去考了拔贡,虽然有革命党的主张在推动,但也可以看出,“举业素非所愿,从此弃绝功名”,不是指他不看重科举考试,而是对于应试做官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