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圣庆历时期的崇韩与尊杜
从宋仁宗天圣元年 (1023) 到哲宗元祐八年 (1094),是为北宋中期,前后大约六十年。在此期间,尊杜与学杜逐渐成为有宋一代的主要诗学潮流和重要社会文化风气。叶适说:“庆历、嘉祐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绌唐人之学,而江西诗派彰焉。”(《徐斯远文集序》,《叶适集》卷十二) 叶适这一概括过于简略笼统。天圣、庆历时期,是尊杜思潮的兴起,文坛的主潮是尊韩;嘉祐时期,尊杜才成为诗坛的共识,出现“天下以杜甫为师”的热潮,并一直持续到熙宁、元丰、元祐年间,前后约四十年。而江西诗派的兴盛,则在元祐之后。
(一)
北宋中期,社会经济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宋初以来实行的重视士人的政策,在社会上造成了一个庞大的文士阶层,宋代社会进入了鼎盛时期。与此同时,北宋的社会政治经济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资治通鉴》卷三十六描述当时社会情形云:“承平既久,户口岁增,兵籍益广,吏员益众。佛老塞外,耗蠹中土,县官之费,数倍于昔,百姓亦稍纵侈,而上下始困于财矣。”统治阶层的腐败现象,辽与西夏的侵扰,国防与财政的困难和危机,引起许多有识之士的关切和忧虑。陈亮说:“方庆历、嘉祐,世之名士常患法之不变也。”(《铨选资格》,《龙川集》卷十一) 士大夫中的一些精英人物看到社会的种种弊端,感到社会危机的严重,希望改善政治,兴利除弊,以解决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宋仁宗亲政后,改良政治、补偏救弊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范仲淹所倡导的以“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答手诏条陈十事》,《宋史纪事本末》卷五) 为目标的庆历新政就发生于此期间。
与改革时弊的政治诉求相适应,建立适应社会长治久安的意识形态,以伦理道德的广泛深化改变社会风气,克服社会矛盾,是当时的迫切需要。儒学复兴和经世致用的文化思潮在仁宗天圣、庆历时期不断高扬。这一时期,士大夫政治热情空前高涨,文人担当精神与忧患意识普遍增强。庆历新政领袖人物范仲淹倡导改革的远见卓识和具体方案,他所倡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和精神,“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邓州谢上表》,《范文正集》卷十七) 的责任担当,对于宋代知识分子影响巨大。陈傅良《温州淹补学田记》云:“范子始与其徒抗之以名节,天下靡然从之。”(《止斋先生文集》卷三十九) 朱熹云:“本朝惟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朱子语类》一二九条) 史称“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宋史》卷三一四《范仲淹传》) 庆历革新的另一重要人物欧阳修通过编纂史籍、品评人物来褒扬名节。他著《朋党论》,倡导士人“所志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语”。苏轼《六一居士集叙》:“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悲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苏轼文集》卷十) 陈寅恪《赠蒋秉南序》:“欧阳永叔少学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记》‘作义儿冯道’诸传,贬斥势力,尊崇气节,遂一匡五代之浇漓,返之纯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之瑰宝。”太宗、真宗时期,五代时期形成的颓靡士风,尚未彻底改变,许多士人沉迷佛道,明哲保身,慕求荣利,到仁宗朝,变为皈依儒家,崇尚气节,逐渐形成普遍风气。《宋史·忠义传序》概述了仁宗朝士风的这一变化:
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余憾,况其它哉!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足示意向。厥后西北疆场之臣,勇于死敌,往往无惧。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荐绅以名节相高,廉耻相尚,尽去五代之陋也。
这种品格气节,包括内在的伦理德操和人格修为,也包括向外发扬的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和人道情怀。余英时说:“‘以天下为己任’可以视为宋代‘士’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并不是极少数理想特别高远的士大夫所独有。”士人超越个人利害的理想情怀和忧患意识普遍增强,文学的社会使命得到进一步强调,人文精神进一步高扬,奠定了有宋一代尊杜学杜的文化与文学思想的社会基础。
范仲淹不但是政治革新的倡导者和领袖,而且具有除旧布新、建立本朝文学的宏大愿望和强烈自觉。他与欧阳修等人为重建本朝文学精神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天圣三年 (1025),范仲淹上《奏上时务书》,奏请改革文风。天圣四年 (1026),范仲淹作《唐异诗序》,批评有宋开国以来文学风气的弊端:“其或不知而作,影响前辈,因人之尚,忘己之实。吟咏性情而不顾其分,风赋比兴而不观其时。”倡导“大雅君子,当抗心于三代”,希望诗歌创作能复“国风之正”,符合时代的需要。欧阳修天圣八年 (1030) 进士及第,也开始倡导诗文革新。尊杜观念正是随着诗文革新而逐渐发展起来的。
天圣、庆历时期,革新潮流与儒学复兴运动紧密相连。韩愈是宋人复兴儒学所举起的大旗,尊韩学韩之声最高,韩愈之文受到极大的推崇。仁宗时期,甚至出现“学者非韩不学也”的局面。钱锺书《谈艺录》“宋人论韩昌黎”条云:“韩昌黎之在北宋,可谓千秋万岁,名不寂寞者矣。欧阳永叔尊之为文宗,石伹徕列之于道统。要或就学论,或就艺论,或就人品论,未尝概夺而不与也。”与韩文相比,韩诗的影响虽然相对弱一些,但崇韩也是庆历诗坛上的主要潮流。庆历时期的文坛领袖欧阳修标举韩愈作为诗文之典范,其《六一诗话》云:“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旁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窄韵,则不复旁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宋诗在天圣、庆历时期逐渐形成自己的面目,而这一变化从学韩开始,学韩是第一步。叶燮《原诗》云:“韩愈为唐诗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宋之苏 (舜钦)、梅 (尧臣)、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皆愈为之发起端,可谓极盛。”赵翼《瓯北诗话》云:“以文为诗,自昌黎始,至东坡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韩愈是唐学向宋学过渡的关键人物,也是宋人由唐音转向宋调的关键人物。
随着诗文革新潮流的发展,尊杜的思潮逐渐兴起。庆历时期学韩,主要是学韩愈的以文为诗,“以散文的笔法、句法、字法入诗,在内容上则表现为叙事成分和议论成分的加重”。韩愈本人是尊杜的,韩诗的以文为诗,其特征和手法也是由杜甫导夫先路的。叶燮《原诗》云:“从来论诗者,大约伸唐而绌宋。有谓唐人以诗为诗,主性情,于三百篇为近。宋人以文为诗,主议论,于三百篇为远。何言之谬也。唐人诗之有议论者,杜甫是也。杜五言议论尤多,长篇如《赴奉先县咏怀》、《北征》及《八哀》等作,何首无议论?而独以议论归宋人,何欤?如言宋人独以文为诗,则李白乐府长短句,杜甫前后《出塞》及《潼关吏》等篇,其中岂无似文之句?为此言者,不但未见宋诗,并未见唐诗。”胡小石说:“以诗描写时事的受历史化,以诗输入议论的受散文化,善于描写时事而融化散文风格的,不能不推子美为第一人。”尊韩与尊杜并非势同冰炭,而是兼容的。诗文革新运动的主要人物在尊韩的同时,又是尊杜的。清人宋荦《漫堂说诗》云:“仁宗时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谓之欧梅,亦称苏梅,诸君多学杜、韩。”这种看法是符合实际的,只是将学杜置于学韩之前,则不准确。当时,学韩还是主要的。天圣、庆历时期士风的转变,爱国热忱、忧患意识、进步的社会理想和健全的人生理念以及艺术旨趣,使得当时的优秀士人与杜甫有着愈来愈强烈的共鸣,在尊韩之同时,杜诗也开始广泛流传并且愈来愈受到重视。
(二)
对于杜甫,庆历时期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予以很高的评价,其《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诗云:
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生为一身穷,死也万世珍。言苟可垂后,士无羞贱贫。
《感二子》诗云:
昔时李杜争横行,麒麟凤凰世所惊。二物非能至太平,须时太平然后生。开元天宝物盛极,自此中原疲战争。英雄白骨化黄土,富贵何止浮云轻。唯有文章烂日星,气凌山岳常峥嵘。
对杜诗的艺术成就,欧阳修也是赞赏的。《六一诗话》记载了陈从易与诸人斟酌填补杜诗脱字的故事:
陈公时偶得杜集旧本,多脱误,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亦不能到也。
这是宋人中最先从用字方面肯定和赞赏杜诗语言之精妙的,欧阳修开宋人探求老杜用字之妙的风气,绵延两宋乃至影响后来,成为杜诗学的一个重要课题。
但是,欧阳修更崇尚韩愈和李白,其《赠王介甫》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欧阳诗受韩、李诗影响很大。吴之振《宋诗钞》云:“其 (欧阳修) 诗如昌黎,以气格为主。”刘熙载《艺概》云:“东坡谓欧阳公‘论大道似韩愈,诗赋似李白’。然试以欧诗观之,虽曰似李,其刻意形容处,实与韩为逼近耳。”在总体评价上,欧阳修认为李白高于杜甫:“杜甫于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笔说》,《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二九) 在尊杜成为宋代诗坛普遍持久的热潮后,欧阳修对待杜甫的态度为宋人所不满,认为“欧贵韩而不悦子美,所不可晓”(刘攽《中山诗话》)。也有人为欧阳修辩护,证明欧阳修是尊崇杜甫的。陈岩肖《庚溪诗话》云:“世谓六一居士不好读少陵诗,观《六一诗话》载:‘陈从易舍人初得杜集旧本,多脱误。其《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善本,乃“身轻一鸟过”。陈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不能到也。’又曰:唐之晚年,无复李杜豪放之格,但务以精意相高而已。又《集古目录》曰:秦峄山碑非真,杜甫直谓‘枣木传刻’尔。杜有《李潮八分小篆歌》云:‘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故也。六一于杜诗,既称其虽一字人不能到,又称其格之豪放,又取之以证碑刻之真伪,讵可谓六一不好之乎?后人之言,未可信也。”(《庚溪诗话》卷上) 对照欧阳修关于杜诗的言论,陈岩肖的辩护是有根据的。但陈岩肖谓欧阳修对杜诗是“好之”者,则不甚确切。推重和喜好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文人对前代作品和文学资源的汲取接受,与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地域有关,也与个人的经历、审美理想和审美趣味有关。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说:“欧阳公诗,专以快意为主。”《石林诗话》说:“欧阳文忠公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流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欧阳修与韩愈、李白在审美理想与审美趣味上更为接近,其诗也主要学韩、李。
(三)
梅尧臣、苏舜钦是庆历时期的代表性诗人,是与欧阳修一道进行文学革新的朋友。刘克庄说:“本朝推宛陵为开山祖师。宛陵出,然后桑濮之哇淫稍熄,风雅之气脉复续,其功不在欧、尹下。”(《后村诗话》卷二)清人叶燮云:“开宋诗一代之面目者始于梅尧臣、苏舜钦二人。……自梅、苏尽变昆体,独创生新。”(《原诗·外篇下》)
梅尧臣推崇杜诗,《依韵和王介甫兄弟舟次芜江怀寄吴正仲》一诗云:“少陵失意诗偏老。”这是宋人以“老”称许杜诗之始。梅尧臣论诗,同时标举李白、杜甫和韩愈。《读邵不疑诗卷》云:“既观坐长叹,后想李杜韩,愿执戈与戟,生死事将坛。”(《梅尧臣集编年校注》) 其《答张子卿秀才》云:“摩拂李杜光,诚与日月斗。退之心伏降,安得此孤陋。”(同上) 梅尧臣关心时政,关心民生疾苦,主张诗歌创作应做到“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其诗不但反映当时朝政大事,抨击邪恶势力,而且尖锐地揭露贫民百姓的生活惨状,如《汝坟贫女》《田家语》等。程千帆先生论及梅尧臣《田家语》《汝坟贫女》等作品时说:“杜甫、元结那些充满了对人民的爱,语言又非常朴实的咏叹时事的篇章,显然是梅尧臣这类作品所取法的。”
苏舜钦是宋代最早的杜集整理者之一,对杜诗辑佚整理有着重要贡献。他对杜诗“不为近世所尚,坠遗过半”,十分“痛闵”。鉴于杜诗遗失甚多,“又未经学者编辑,古律错乱,前后不伦”,天圣末年,他参照韩综得之于民间的《杜工部别集》,对旧集加以整理。景祐初,又从王纬处得到一本杜集,从中摘出杜诗八十余首。景祐三年,他把自己整理所得的杜诗编成《老杜别集》。苏舜钦还根据所得的杜诗《大历三年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将适江陵》《大历五年追酬高蜀州见寄》以及《大历二年调玉烛》,纠正了《旧唐书》本传关于杜甫卒于永泰二年之说。
苏舜钦称赞杜诗“豪迈哀顿”(《题杜子美别集后》,《苏舜钦集》卷一三),苏舜钦诗表现了和杜诗极为相似的、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怀。《有客》诗云:“有客论时事,相看各惨然。蛮夷杀郡将,蝗蝻食民田。萧瑟心空远,徘徊志自怜。何人同国耻,馀愤落樽前。”(《苏舜钦集》卷六)《吾闻》诗云:“予生虽儒家,气欲吞逆羯。斯时不见用,感叹肠胃热。”(《苏舜钦集》卷二)《大雾》诗云:“安得壮士翻白日,光照万里销我之沉忧。”(《苏舜钦集》卷一)《感兴》诗云:“惜哉共俭德,乃为侈所蛊。痛乎神圣姿,遂与夷为侣。苍生何其愚,瞻叹走旁午。贱子私自嗟,伤时泪如雨。”(同上) 从这些诗的措辞用语方面,依稀可以看到学杜之痕迹。苏舜钦的《庆州败》《城南感怀呈永叔》《寄富彦国》等古体长篇,夹叙夹议,与老杜之古体长篇颇为相近。苏舜钦在苏州居住时,还曾学习老杜七律之吴体。老杜以后,只有皮日休和陆龟蒙的唱和诗中用过吴体,苏舜钦则是黄庭坚之前宋人中学老杜吴体者。刘克庄云:“苏子美歌行雄放于圣俞,轩昂不羁,如其为人。及蟠曲为吴体,则极平夷妥帖。”(《后村诗话》前集卷二)
苏、梅二人的诗,对杜诗艺术技巧和语言者有所仿效,如梅尧臣《春日拜垄经田家》中“南岭禽过北岭叫,高田水入低田流”诗句,是仿效老杜《曲江对酒》中“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当句对的句法。苏舜钦《秋宿虎丘……》中“峡束苍渊深贮月,岩排红树巧装秋”句是点化老杜《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中“峡束沧江起,岩排古树圆”一句,但苏、梅学杜,着眼的主要方面是杜诗的诗学精神,而不是杜诗的艺术技巧。庆历诗风形成,从诗学渊源上说,主要有李、杜、韩三家的影响,在诗歌的艺术形式方面,韩愈的影响最大。杜甫的影响主要是关心现实、系心民生疾苦的诗学精神。杜甫在诗歌史上的影响,一种是直接的,即后世诗人直接从杜诗中汲取思想与艺术营养;另一种是后世诗人在学习受杜甫深刻影响的诗人过程中,间接汲取了杜诗所创造的诗学范式的某种成分或因素。庆历诗人学韩,也从韩愈那里受到杜诗某些审美因素的间接影响,这也是杜甫诗学传承的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四)
这一时期,杜诗学史上的一件大事就是王洙《杜工部集》的编辑成书。仁宗宝元二年 (1039),王洙搜集各种杜集共29卷,除其重复,编成《杜工部集》20卷,其中文二卷,共29篇;诗18卷,分古、近体两类,每类以年月先后编次,共1405首。王洙对杜诗的编辑整理,结束了晚唐五代以来杜诗零落散佚的状态,其收杜诗总数,与现存杜诗1458首,只差50余首。宋初以来,人们面对的杜诗,是残缺的、凌乱的白文,还有唐人对他的一些解读和阐述的片段言论,王洙本杜诗结集的出现,结束了这种局面,晁说之赞颂王洙是宋初以来诗学上的“真识者”:“本朝王元之学白公,杨大年校之,专尚李义山;欧阳公又矫杨而归韩门,而梅圣俞则法韦苏州者也。实自王原叔始勤于工部之数集,定着一本,悬诸日月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云:“本朝自王原叔以后,学者喜学杜诗。”王洙为杜诗在宋代的流传、研究、尊杜思潮的兴起奠定了文本基础。但王洙的杜集成书后“未甚布”,其发生重大影响则在20年后,王琪将其整理和刊刻并大行于世。
王洙率先对杜诗分类按年月先后编次,实是杜集编年之始。王洙在《杜工部集记》中云:“观甫诗与唐实录,犹概见事迹,比新书列传,彼为踳驳。”他比照杜诗与唐实录来稽考老杜生平,他的这一观点、思路为后来编辑老杜年谱者所遵循。至黄伯思校定《杜工部集》,又打破古近体界限,按年编录,则是杜集编年方式的一种改进。王洙本是杜诗的第一个定本,洪业《杜诗引得序》云:“自是以后,学者之于杜集,或补遗焉,或增校焉,或注校焉,或批点焉,或更转而为诗话焉,为年谱焉,为分类焉,为编韵焉,或如今之为引得焉,溯其源,无不受二王所辑刻《杜工部集》之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