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载
新业公司办公室,老板椅上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比较粗犷。
“你都没成年,又没点技术,能干点啥。”看了看萧剑南自制的简历,开口拒绝。
“我其实会点电脑。”萧剑南看了一眼办公室几个拿着纸质资料的中年女人,思索之后说到。
老板沉吟了一句不知道什么,道:“签不了合同,你不够岁数。五险算你工资里,头一个月两千八,后边再说。”
就这么着,算是有口饭吃了。他的离校,让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大发雷霆。最后给了他两千块钱让他滚蛋,虽然滚得也不是很远。
萧剑南其实也憋了口气,不挣着钱就不回家。可直到他这两千块都快花完了,才勉强有家公司愿意要他。
所以见老板同意,他赶忙点头,应到:“没问题,公司有住的地方吗。“
老板抬头瞅了瞅他,让办公室其中一位女人带他去工人宿舍了,出门后,另外一个女人开口。
“这小孩真是啥也不懂,十六就能上五险了。你也是,要这么个孩子干啥。“女人话语里分明有点责怪的意思。
“看看再说吧。“老板也没理他,把那张简历纸扔到一边,又看其他去了。
宿舍和学校集体间差不了什么,无非就是脏乱差一些,再加上一些烟酒残骸。
“这间目前就俩人,你收拾那个架子床,睡那吧。我先回去了。“
“好。“
有阳台和卫生间,不过阳台已经被改造成了厨房,这两处都算不上干净,只能说还能看得过去。唯一令萧剑南还宽慰点的,就是蹲便了。这个卫生条件再用马桶,那才是真的酸爽。
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在萧剑南神经够大条,对这些接受的比较快,对自己身份的转变也比较坦然。
而后几天,算是把这个不大的公司里人员都认了个遍。
其实出来的人,大家都忙着挣钱,看萧剑南太小,又不会抽烟喝酒,平时也就不带他去玩了。萧剑南也乐得如此,本来手头就没钱。
三个月之后。
刚发完工资的萧剑南就跑到手机店了。除了日常吃喝和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攒了这么久,终于是换掉了在他家服役多年的诺基亚。
九成新的苹果手机在手,一种混合着开心激动与失落愧疚等等的复杂心情交织,很难理清纷乱的头绪。
是不是该跟家里报个喜?不过这算是喜吗。出来这么久了,跟家里只是草草通过几次电话,告诉家里自己还活着。至于其他,一概不提。他也知道家里担心,但就是拧着。
算了,还是打一个吧。
“妈,你让我爸开电脑,能打视频了。“
画面出现,俩人都在。萧剑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萧剑南他爸先开的口。
“花了多少钱。“
“五千多。“
“你倒是舍得。“
“我自己挣的。“
“不好挣吧。“
沉默,再接不上话的沉默。
“行了你,儿子特意打个电话,你还这样。“
“他不就是想显摆吗。这有什么值得好讲的。好好上学以后不比这挣得多?“语气颇为激动。
“噔~“视频挂断。
这边萧剑南妈妈也是起身离开电脑旁,出门去了。留下萧爸,点了根烟,烟雾缭绕。
凛冽的寒风打在萧剑南脸上,让他愈加觉得冷了。紧了紧外套,小跑着追上了前面的公交。兜里还剩点,也够一顿火锅了。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发泄,吃火锅倒显得有点没心没肺。
天涯两处,各自闲忙。
时三秋和徐九月自从分到一个班里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多亲密的交流了,更多的是一些学业上的互动。没有办法,新班级的氛围十分紧张,教学进度和深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课间的徐九月头趴在课桌上,上面中间垫着一个小抱枕。她毕竟底子稍弱,跟上这样的节奏对她来说还是累了一些。
时三秋从外面进来,把她的水杯放在桌角,没多说什么,他还有点笔记需要补上。这样的环境他是不喜欢的,但为了能和徐九月近点,他还是愿意付出的。
笔记,是给徐九月看的,所以他写的格外的认真,用的甚至是自己理解后的思维导图。这事儿如果搁林浮羽,估计干得不会很好,因为他从来不会记自己已经理解了的东西。
但他想不到的是,鹿小芳却完全改变了他。
“这回总听懂了吧。“林浮羽看了看两边的鹿小芳和慕容雅若。由于慕容文若的关系,林浮羽自然是对她照顾有加,尤其是鹿小芳也和她投脾气。
鹿小芳和慕容雅若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摇摇头。
“啊?我讲得这么失败吗。”林浮羽自信心受挫。
“不是,你这也太简单了吧,从第二步怎么就直接跳到最后一步了。“
“两步这个就能推导出来了,那些计算就没必要写了吧。“
“呵呵,你脑子转那么快,也不怕抽抽了。“慕容雅若可不是妹妹那种温柔率真型的,极善于补刀。
“得,我写不行吗。“林浮羽举双手认怂。
“这才对嘛。“鹿小芳拍拍林浮羽的右肩。
有趣的是慕容文若和湛兮。慕容文若可是徐九月的铁哥们,当时因为湛兮和时三秋的事,她绝对是义愤填膺。所以刚开始在班里看到湛兮之后,就对其不咸不淡的。
直到某天几个人课间玩小游戏,俩人分到一组。
湛兮多伶俐的人啊,慕容文若的态度她感受得到,就是不太理解。趁着如此好机会,自然是努力破冰了。
在整个游戏过程中,处处维护慕容文若,一番互动下来,可算是能和她称得上朋友了。而后俩人更是找到了星座这个共同话题,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以至于现在,慕容文若每次看到徐九月,总有一种背叛了同志的错觉。
“受不了了,啊!“慕容文若决心要做点什么。
高二年级每周都有两节体育课。恰巧徐九月和慕容文若她们有一节是重叠的。
于是乎,在慕容文若的拉拉拽拽之下。三人坐在了一起。
徐九月虽然心里别扭,但还是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看着湛兮,她在心底不无赞美,确实长得好看。
湛兮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当时不是很清楚这个徐九月。
“我们要不聊点什么?“慕容文若试探着道。顿了一下,见二女也不开口。
“要不去看那边打篮球的吧。“也不管另外俩人愿不愿意,一手挽起一个,拉着就走。
这边,两个班的男生正在对抗。时三秋自然在场上运球。
湛兮也是明白了慕容文若此番举动的用意。
“不公平,我们班这边有个校队的。“
徐九月回道:“总得打过才知道。“
慕容文若心道:“完啦完啦。“
好在一番对抗过后,两边比分咬得比较紧,而且看时三秋和那个体育生有说有笑的,三人这边好像也缓和了些。
“听文若讲了一些当时的故事,现在想来应该是些误会。“湛兮主动伸出手道。
徐九月从善如流,也是伸出手与之相握。“过去的就过去了。“
慕容文若感动得都要哭了,虽然她一时理解不了俩人的心路历程,但还是赶紧用双手包握住俩人相握的手掌,摇了摇。
“真是普天同庆啊,普天同庆。“
——————
李墨白这天和同桌抱着练习册走在楼道里。文科一班就在楼道一侧尽头。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转身出教室的湛兮。
李墨白下意识地往同学那边一靠,不想撞到人。
“李墨白?去交作业啊。”还是湛兮笑着打个招呼。
“嗯。”李墨白站稳,点点头回了一声,就和同桌走了。
“黑哥,你可以啊。文科班花主动给你打招呼呐。”一旁的同桌走远之后激动感叹,他第一次在楼道见到湛兮的时候,脑中只有四个字,惊为天人啊。可惜,他没跟李墨白吐露,要不然李墨白回他个也没那么夸张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崩溃。
“呃,那回联欢会她站我旁边,算是认识。”
旁边同桌偏偏是一副八卦大有可挖的样子。笑话,那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站你旁边就能知道你叫什么了,况且你的照片得过几天才能登上公示栏呢。
他这次考得不错,拿了生物学科的年级第一,早上刚被拉出去照了相片。而当李墨白黝黑的面容挂在一进教学楼大厅的墙上的时候,也引来无数声音。
“之前没见过这个人啊。”
“你看他名字,李墨白。”
“哪里白了?”
慕容文若和湛兮挽着胳膊走进来时,也看见李墨白的“尊容”了。
“之前他和萧剑南在一块的时候,也没觉得他这么黑啊。”慕容文若吐槽道。
远处,正在摆弄着数据分类汇总的萧剑南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继续干活去了。
湛兮只是笑笑,乐乐地拉着慕容走了。
徐九月和小组另外一个男生准备擦黑板,男生拿起板擦正要上前时,恰巧看见时三秋进来,顺势就把板擦递到时三秋手中,并笑着拍了下他的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接过板擦时三秋自是够着徐九月擦不到的上面用功。等徐九月刚好在他臂下钻过时贱贱来了一句。
“肉确实是不长,个儿也没长。”
“去死。”接着就是一个顺滑的肘击。“自己擦吧你。”
时三秋吃痛,这徐九月下手真是没个轻重。不过他也乐得如此,徐九月压力太大了,适当让她放松一下总归是好的。
他现在考虑的是,到底该选首什么歌呢。过几天音乐课的结业考试,每个人都要唱一首歌,以此为成绩依据。当然,他不会担心成绩,只是在想如何给徐九月表达。
想来想去,就到了这天。
包括徐九月内的一部分同学上节课已经完成了考试。所以这次进展的也比较快。
轮到时三秋上场,气氛都热闹起来。大家都知道他唱歌好听,所以格外期待。
年轻的音乐老师也是笑着看向他。
“嗯,你要一首什么歌曲。”
“偏爱。”
老师把伴奏打开,退到讲台边站定。
时三秋找找节奏,随着伴奏声轻点着头。他想看徐九月,却又不想太明显。
此时徐九月却是在看着他,反正人多,他又是主角,怕什么。
“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
唱到眼前,正好把视线移到徐九月脸上。徐九月没有躲闪,也没有什么异样。
同学之中不乏看向他俩的,并未出声,只是眉眼之间挤弄着看乐子的笑意。
可时三秋却读懂了她平静面容下的意思,心里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目光回正,口齿不停。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
“认定你就是答案”
……
一曲终了。
“技巧不错,声音也很有辨识度,是个苗子啊。”音乐老师毫不吝惜赞美。
台下有人起哄,让他再来一首。
音乐老师惊讶扫了一圈,见都是点头状,又看了手表。
“时间还够,那就再来一首吧。”
于是乎,又是一首悠扬的民谣风。听得大家沉醉,徐九月平静如湖面的心,也是泛起丝丝涟漪。
楼上,萧剑南神奇般出现在教室门口。
“报告。”
正在讲题目的副科老师停下写字的手,看向萧剑南,觉得眼生。
“什么事儿。”
“啊,嗯回来参加考试的。”萧剑南大刺刺道。
“行,进去吧。”
他来校之前已经找过班主任了,确认过这次的考试所需的时间。当时离校的时候,距离结业考试的时间已经不是很远了,现在回来拿毕业证也是商量好的。
苏可在他刚出现时心跳猛地丢了一拍。但很快就转过头去,佯装听课,可哪里就能平静的下来。
萧剑南也注意到她了,看她神色如常认真听讲,也就没刻意去打扰。用表情和认识的男生们打着招呼,朝最后一排的空位走去,坐下来。
一时竟是有些失神,这样的场景,怎么会觉得陌生。无奈地笑笑,便认真听起课来。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竟是听往常令他心猿意马的东西听得入神了。
有趣,有趣。
晚饭时间,萧剑南特意约了李墨白一块。
“怎么样,上班好还是上学好。”
“你这问得我。五五开吧,哪种都不清闲。”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只是李墨白吃得很快,不一会就起身要走。
“班里有要求,十五分钟吃饭。”
“她还真是,越来越……”萧剑南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行,你先去吧。”摆摆手,送走李墨白。然后低头继续慢慢咀嚼着久违的味道。
觉得无聊,正要拿出手机,却看到餐厅门口,三个女孩站住和李墨白说着什么,于是收起了动作。
细细一看,竟是慕容姐妹和湛兮。
正感慨呢,李墨白回头指了指萧剑南的方向。
慕容文若什么性子,拉着另外俩人就过来了。
“哇,萧剑南,帅了不少嘛。”慕容文若打趣道。
可不是吗,不穿校服的萧剑南在人群中本就炸眼,尤其他又烫过头发,确实多了几分有别于学生的英气。
“你还是这么会夸人啊。”萧剑南回道。
“那必须的。哎,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拿个毕业证啊。回都回来了,就接着读下去呗,参加个高考反正又不吃亏。”
“我就请了三天假。”说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行吧行吧,反正每条路都要坚持下去。”
“嗯。”
“那我们去打饭了哦,拜拜。”
“拜。”
慕容雅若全程都是安静地听着,也在观察他。直到此时要走,见他礼貌地对湛兮和自己示意,赶忙点头微笑以回。
走远之后,她才问起妹妹。
“你之前不是说他学习还可以吗。怎么就辍学了。”其实萧剑南上次次离校她看见了,但总不能真的和妹妹去说自己刚好看见吧。此时机会正好,于是发问。
“不清楚。他其实挺怪的一个人,看着跟谁都挺好的,也确实实在。但就是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高中之后成绩就一下垫底了。估计是那个暑假?哎,谁知道呢。”
慕容雅若听妹妹这么讲,不由更加好奇了。
倒是湛兮高深莫测地道:“雅姐,不对劲哦你。”
慕容雅若脸微红,不再说什么。
其实,能有什么原因呢。因为戚含舒的那封信吗。那封信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一些共勉的话罢了。或者因为奶奶的离世吗,可能吧。再或者,不适应新的环境?
或许,这个问题,让萧剑南自己回答,都答不上来。
他可能就会来一句,睡不够,学不好,分数肯定高不了。
结业考试其实没有太大的难度,卷子三下五除二就答完了。临走时,萧剑南点了好大一单奶茶。
三秋九月、鹿羽白兮、慕容姐妹人人有份。萧剑南和他们几个还一块照了一张合影。
至于苏可这边,他自是没少的了。甚至很多关系一般的同学都收到了。
接过奶茶的时候,苏可还是淡淡的表情。还是旁边的女生道了声谢谢。
苏可心里响起一句不知道从哪儿看到过的话。
“你怎么会一直期待续集呢。好看?”
“不,是遗憾。”
所以她接过奶茶,却还是没有歪头看萧剑南,也没和他说句话。
萧剑南尴尬,但也没怎么在意。当断则断。随之而来的,是他学生时代的彻底结束。虽然没有毕业照,但也好歹有一张。
再次跨出学校大门,回首一望,不无唏嘘。
此时如若用诗词来描述萧剑南的心境,当属半阙《虞美人》: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
生来不觉不易,死去不觉为难,活着难为不易。
“这该死的冬天呦!”萧剑南骑着小电驴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冬天还是自己那不很强的体质。他就是洗了个澡,窗户开了点缝,没有及时吹干头发,就发烧了。
“阿嚏!”紧了紧羽绒服,掀开厚重的门帘,往缴费窗口走去。
好在,工资刚发了,看着手机上的又变为五位数的余额,不由得让冰冷的身子带了点暖意。
“交多少?”工作人员问道。
“先交三百吧。”
款清,一张健康卡也从窗口到了他手上。看了一眼电梯口前挤成一堆的人,摇了摇头,还是决定走楼梯。
身体没劲的厉害,慢吞吞地爬着一级级的楼梯。拐弯处,抬头正巧碰到匆匆忙忙下楼的林浮羽。
“哎?羽?”萧剑南叫住了他,这时候林浮羽本该在学校。
林浮羽听见声音熟悉,慌忙停住。
“这是咋了,你不舒服。”萧剑南接着问了一句。
“啊。我去楼下交费,检查费用还差点。你呢。”
“我没事,发点烧。手头紧了说话。”萧剑南看他着急,没有细问。
“行,没事,我先下去了。”摆了摆手,俩人各自朝不同楼层去了。
萧剑南看得出来,不像是林浮羽自己,该是他家里人,右手上带着的分明是陪床的手环。
没多想,萧剑南奔着内科去了,还是先顾自己得了。
林浮羽也是昨晚上刚到医院。掀儿哥当时叫他出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
“你妈打电话来,说有点事让你回去一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浮羽顿感不好。毕竟,一般小事情,父母都不会让他知道。
顾不上多说什么,只是出门时候跟鹿小芳比了个电话联系的眼神。在寝室换了身衣服,就奔着校外去了。路上,跟妈妈简单通了个电话,然后直接到住院部了。
床上,是沉沉睡着的父亲,床边是眼眶尚红的母亲。林浮羽拿着一沓化验单检查报告,默默看着。虽然看不太懂,但大体上已经猜出是什么疾病了。
“儿子。”林母看着林浮羽来了,险些又忍不住流泪了。一向乐观的她,这几天已经不知偷偷哭过几次了。
“妈。”林浮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走近,搂住母亲肩膀和手臂。
“我看检查单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数值,爸会没事的。”
“嗯嗯。”林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吧,今晚上你回家休息,我来看着爸。”林浮羽看着母亲有些杂乱的衣着和疲惫的身影,说道。
林母并未推脱,只是嘱咐着林浮羽该如何如何。这几日虽说有亲戚过来,但还是她奔波操劳,如此大的事情下来,使她精神几近崩溃。
送走母亲,林浮羽也是坐了下来。端详着父亲那半布着皱纹的面容略有些发白,不禁鼻头一酸。平日里不知是见的太多,或是看得随意。总觉得父亲尚还年轻,怎的竟也如此,要开始可以用苍老形容。
记忆,像电影一样,种种幕幕,喜怒哀乐,在林浮羽脑海中疾驰而过。
一时,已是多时。
待林父睡醒过来,见自家儿子坐在床边,还是露出一个微笑。
“还是耽误你上学了。”
林浮羽听到这句话,想哭,终还是笑了。父子二人,笑得是那么相像。
“不算耽误,就怕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林浮羽想来想去,还是说出这句不怎么幽默的话。
“扶我起来吧,咱爷儿俩说会儿话。”
林浮羽搀着父亲一只手臂让他往后移,顺手把枕头垫在腰那个位置。
“刚开始就是腰疼,没当回事,一来二去的,你看还成问题了。”其实林父此时坐着挺费劲了,但还是想在儿子面前维持着形象。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病是那种怎么都看不好,或者掏空家底也没几年活头儿的,就不要再看了。”
“爸!”林浮羽责怪地出口叫他。
林父挥了下手,示意他安静。
“儿子,现在就咱们俩,有些话就可以说。等你妈来这了,就不能说。你现在还小,没有到这步,所以有些事情就不需要你来负责,你也没能力负责。”
林浮羽沉默了,确实,他除了能帮忙跑跑腿之外,再做不了其他的。
“所以,当你做完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后,还是要认真读书,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且能做到的。”
“所以,这几天你待在这我不反对。过后,你还是要回去读书的。”
继续沉默,林浮羽脑子乱了,木讷地点头。林父也知道,半大的孩子,哪能接受得太快,索性有些宠溺地揉了揉自家孩子的头。这个儿子,还算是让自己比较自豪的事了。
“行了,阳台上有个简易床,一会儿护士查完房了,你就在那休息吧。”
一夜无话,只是中间陪父亲上了个卫生间。而看着窗外的灯火,听着嘈杂的汽笛声,同屋病人的呻吟声,躺在简易床上的林浮羽实在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生。
第二天碰到萧剑南时,正好是医生开出新的检查项目,而卡里刚好没钱。
虽说和他关系不错,但有些事,怎么说出去都不合适。索性匆忙些,就过去了。
等各种结果出来的时候,负责的医生却拿不准了。
“你们这个情况,建议还是去省里的医院再确认下。”
林母想问些详细的信息,但却被婉拒了。只是让他们尽早尽快转院,又表示可以帮忙联系下省院的某主任。
林浮羽听着医生的话,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未知的事情,总是令人充满恐惧。
一路奔波,等到省三院住下时,安排的是一个带隔断的大病房,且林父的病床还是临时添置的。
到底是省院,拿着报告的主任同身旁两位医生讨论了一会儿,便把林母叫了出去。
“根据判断情况,不是很乐观,需要再做一个骨髓的病理分析。”
“白血病?”林母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关于骨髓,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病了。
“一切要看分析结果。”
几天之后,确诊的报告捏在手上的时候,被疼痛折磨几日几夜的林父反而释然了。
把林浮羽支走去外面买饭了,屋内只有夫妻二人。
“你看,从我进来这屋子里,到现在不过四天。这么几天已经走了两个人了,多我一个,好像不多。”
林母只是紧握着林父的手,紧紧抿着嘴。
“那个小姑娘,早上来的时候就是高烧,下午四点被推出去就没回来。看那岁数,不像是结过婚的。我与她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圆满了。”
“老林,别说了,你别说了……”,林母多少是有些泣不成声了
“我得说,我其实感觉的到,老天这回要把我拉走了,所以,我想趁着这不多的时间,再跟你说会儿话。我生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睡不醒了。”
“别哭。”
“我放不下的唯有你和儿子,但儿子马上快成年了,这几天我也跟他说了许多,相信他会理解的。”
“倒是你,我不太放心得下,你脾气往后要改改,要不然除了我,其他人可受不了你。”
说到这,林父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容,脑海中夫妻琴瑟和鸣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闪过。
到后来,林母也是强行止住泪水,同自家丈夫轻声交谈起来。
林浮羽不知什么时候到门口了,看着父母交谈,他也并未打扰,只是在门外坐了下来,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等待配型的日子里,林父已是睡着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但一天天的过去,也不见有个音信。
被妻子强行喂着吃下一小块水果后,林父开始强硬的表示要出院,要回家。其实白天医生就已经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了。
“浮羽,你去,叫医生来。”
“老林!”
“去!”
林浮羽不愿去,但也不能再违背父亲的意思。这一段时间,他说话很少,更多是默默看着病房内父母二人之间的互动。
医生嘱咐事项的时候,已经能从中听出来悲伤了。但几人都很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
亲戚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本来按林父的意思是不麻烦别人了,但正好这位来探望。
昨夜翻了几页,书信里的从前
故事早已写完,一共有几篇?
第一篇是初见
在那个雨夜
本来说好的星辰
不及你耀眼
……
可惜白了头
可惜不自由
终于有人叩首
林父还是比较幸运,坚持着回到了家里,艰难地把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凌晨,林母翻身,却听不到枕边人的呼吸了。此时是,是三点四十三分。
林浮羽家的亲戚关系比较简单,无论是父母任何一方。
但现场,还不算太冷清,林浮羽认识的全都来了,不认识的也有许多。
有长辈帮忙安排火化遗体,有人坐在母亲边上安慰,等等、等等。
林浮羽想起来以前父亲总说:像我们这些进城的人,总要多和亲戚联系着些,有事情了会好过一些。
之前尚嗤之以鼻,此景亲历,话尤切。
纷杂的事情林林总总,葬礼过去后一周,林浮羽总算是回了学校。只不过谁都能看出来,一向乐天的林浮羽,一下深沉下来。
鹿小芳问他,还只是摇摇头,不肯说这些。
“你不肯说也行,不管发生了什么,总要注意身体,和学业。”顿了顿,“我会陪着你,一直。”她大抵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然后握住林浮羽的手,一如当初。
岁月轮转平平,人间更替新老。人们除了坚强直面时间洪流的冲击,什么都做不了。